之一 、穿越
( 阿公在那時開啟了時光機,時光倒流著過去,穿梭來回。)
炮聲隆隆,彈雨迎還的下午。 長官對著通訊兵咆嘯, 向著情報兵傳令吶喊。當鐘錶齒輪嘎嘎的咬合作響而過,阿公正跟遠道而來的退伍同袍談起這段往事。 時而歡笑時而把空間凝重,談及阿公他最喜愛的政戰上尉阿麟就在傳達命令時應聲在爺爺身旁臥倒血泊,慘白色的無言自腦部的洞口噴灑而出。
阿公在退伍後在屏東市開起了鐘錶店,聽他說,在他剛退伍的那幾年,時而還會被巨大的砲火聲驚醒,還會夢見彈雨向他疾來。但隨著時代的起飛、經濟的繁榮,他也就埋首於生意的經營、事業的發展,漸次的遺忘藏起那段壯烈的戰役。 直到阿公兩鬢銀雪雙腳也不便於行。我也已經年長,在家裡幫忙顧店。 春季三月的某日午後,一位眼神疑惑著的老人顧頭盼望向店裡打量。小心緊視手裡的紙張,生怕就錯了什麼。 我仰首望見,趕緊向前迎上,也怕錯過了一位大客戶。 向老人詢問: 「老闆!有什需要我幫忙的嗎?」 老人提問了阿公的姓名,說要找我阿公。 我向店後方大聲喊醒正打盹的阿公。 阿公便緩步走來店前。看看打量面前的陌生老人。 那陌生老人喊了: 「你…是阿良? 是我阿!是我阿! 我阿勇啦。」阿公恍然大悟,「你…是阿勇喔!」相見的他們歡擁 ,笑聲響徹在店裡面的每一角落。 「你等著」 阿公向老人阿勇說。 阿公回身從房裡拿出雙手捧上的舊舊墨綠色鐵盒。打開鐵盒,裡面裝滿一張接一張的舊黃相片。
阿公一張張的翻閱,說明著照片的事景… 阿公退伍的那一年冬天,他的父親過逝,那時後戰事才剛剛打完,船班趕不上他父親闔眼的速度。痛哭的他跪拜在他父親靈堂之前。 次年秋天他拿著父親遺下給他的幾萬塊,帶著妻、帶著年幼的小孩,到了屏東市開業。請了一位上海來的鐘錶師傅;來教授技術。再次年長子出生,緊接著我爸爸、姑姑, 一吋吋照片的影像都緊貼在阿公的身旁,隨照片的風景一片片的翻閱,小孩逐漸年長;事業並也逐漸鴻達發展。
從一天下來一位客人都沒有,到門庭前像菜市場般的喧嘩。呵,記得小時後,我小小的身軀從門前要到門後,可要花十幾分鐘, 才能安穩的穿越巨人的大腳叢林,到達店裡的大後方。 阿公也談起他做過勞氏手錶品牌的代理商。當時到全省各地去推廣勞氏手錶,繁雜的業務工作、被拒絕的理由,堆起來可以像玉山一樣高。 阿公說,好幾次都快撐不下去! 但一想到當兵時的戰況艱難,好幾日都可以沒有吃飯、被長官無理的命令、還有怕死的老兵叫他探探前況。這些他都幸運似的撐了過來! ((阿勇阿公點點頭,恩恩發聲著)) 他心想...那還有什麼可以阻擋他!? 於是勇氣也就奔湧上心頭, 一一解決許多困難與問題。 漸漸認識許國外錶廠的大總裁, 在台灣鐘錶界站住了一片天地。
( 阿勇阿公聽的讚嘆聲連連。)
之二、兵役
阿勇阿公話不多,只一直聽著阿公說著他退伍以後的事。
照片風景被翻閱至阿公當兵的年少模樣。我在旁驚嘆阿公年輕時的英氣雄赳, 挺拔著軒昂魄力。 阿勇阿公終於開口講話:「你阿公當年可是黑狗兄(英俊的少年)形樣的人物! 好多小姐看到他,眼睛都一直眨呀眨個不停。你看,那時身材好到發亮光! 一次伏立挺身可以做上百個。」 我瞪大著眼睛露出十分驚訝的神情,看著現在的阿公! 這時常動不動就在椅子上打盹的老人就是當年的阿公嗎? 我沒有打斷他們的談話, 繼續看著他們交談。講到這裡他們的情緒都好像年輕了起來,慢慢加速的提舉他們的手(也漸漸不顫抖了),比舞言談,像是華山論劍。他們,比誰記得最清楚,比賽誰將記憶的水龍頭旋開至最大出水量, 說出最多的往日故事。
阿勇阿公又說著 :「當年若是你沒有槍下留人,我也已經不能在這跟阿良你講話了!」這又讓我再度驚訝! 「你們不是同袍嗎? 怎麼會舉槍相向!?」我急急的說著。 阿勇阿公放緩速度嘆口氣回答:「年輕時歹命,早早十五、六歲少年時,就被日本人抓去做兵,之後打完太平洋戰爭,幸運回到台灣。 誰知道又部隊又被國民政府編收,又坐著船搖搖晃晃,到對岸大陸去打國共戰爭… 之後部隊彈盡援絕,投降於共產黨解放軍隊,被編入第十兵團下之二十八軍,隨共軍南征。隨著長官的命令渡海計畫攻台,登上了古寧頭。可我想家! 我是如此的靠近家鄉! 我的阿母不知道現在好不好? 我的妻子不知道還在不在等我? 這場仗不知道還會打多久!? 所以我就趁夜暝時逃了。逃到靠近國軍的地方,就遇上你阿公了。] (古寧頭!?我心裡震驚的說:「那是決定台海和平與兩岸分國的重要戰役嗎? 」原來他們老人家置身過近代戰史上這麼重大的戰爭,以往從軍訓課本上讀到的古寧頭戰役居然面前就有兩位活生生的當事者!? 稍稍整理激動的情緒,我繼續聽下去。) 接著阿公說:「 那一夜,我被派去前方站哨,正發呆想家。不久就發現前方沙坑下有晃動過去的人影! 我舉起長槍,喊著: 「 口 令 」 ,可是都沒有回應。我又大聲喊著: 「出來,不然我就開槍了! 」 那時,才看見一件白色內衣,綁在這附近常看見的漂流木枝上,慢慢的自沙坑裡, 伸出、揮舞。我喊: 「出來」那時阿勇你才出來的。 」
他們談著當時阿勇被阿公發現後,一直喊著不要開槍,
哇係台灣人,你可不可以帶我回家? 阿勇便被阿公要帶往到連長那問話。 在路上,阿勇跟阿公聊了起來,各自說起自己的家鄉裡的趣事。他們慢慢發現,他們互相說的情景都很相像,最後他們發現他們居然都是台灣屏東人,而且家鄉都是在萬丹鄉。
「阿你是萬丹社皮人阿!? 阿你認不認識阿樂!?」阿公他說著。
阿勇回答說認識阿樂,阿樂是他的表姊夫 「你認識阿樂? 阿樂現在怎麼樣了?」阿勇向阿公問著!
阿公說他當時回答阿勇阿公時,阿勇大哭了起來! 他說阿樂從小到大就是他的好玩伴、一起參軍、一起回歸國民政府。
阿公回答他 :「阿樂曾跟他一起受訓練過,知道阿公他是同鄉,就把一封信和一個玉佩交給了阿公,要阿公好好保管, 誰知道,在過了不久, 就聽到他所屬的那一個師已經被共軍全數殲滅 。」阿公說他當時嘆了好大一口氣。
(「唉~世事無常阿,花無百日紅!」 阿勇阿公也在店裡許多手錶寶石上的反光中嘆氣。)
之後阿勇就跟阿公說,說他們軍船都已在沙灘。而且因為退潮的關係,搶灘船隻全陷在灘上動彈不得。
阿公馬上回去報告連長,並通知附近站哨的學弟,前去查探。不久後,他們聽到一聲響亮的巨大槍聲。聽說,戰役就此展開。
阿公說起當時的槍林彈雨。子彈像不用錢的一箱一箱的傾倒。炮火不停的密集演奏巨大音效,他們每個人都豎起汗毛,緊咬牙根, 猛攻反擊。衝向敵方的陣地!!
之三、現代
店裡牆上的咕咕鐘 咕咕響著十二聲 中午十二點整。我們留阿勇阿公在店面後方吃飯。阿勇阿公說他回到國軍後就一直受到阿公的相挺照顧,退伍之後阿公還介紹他去台中蓋土水。有這份水泥工的薪水讓他可以存錢開雜貨店娶妻生子,雖然後來因為7牌的便利超商堀起,使他的生意難做。結束雜貨店的生意。但那段經濟起飛的日子也讓他存了不少國父孫中山頭像的新台幣。足夠他往後的日子含飴弄孫。阿勇阿公他好像加入什麼台灣老兵協會,他說過幾天就又要再去大陸一趟。去尋找遺留在大陸的台灣老兵,把他們通通找回到自己的家鄉;尋回到自己記憶深層最熟悉長大的地方。看著阿勇阿公的精神,讓我感覺像望著高山,聽著高山間清冽的湧泉奔湧著我的感動並景仰著這樣的雄壯。這樣的偉大理想在八十幾歲的老人身上,更令人動容而感動久久。阿勇阿公說他人年紀大了,他要好好把握記得的一切人、事、物。 他很高興阿公這位老友還在人世間,可以彷彿回到那年輕的時光,喚醒他沉藏的往日故事。
阿勇向我們揮手、道別,我好像看到年輕阿勇的樣子向年輕的阿良說再見。
但這家鐘錶店只有兩位老人。 一位緩步從店裡離去。一位拿著拐杖也緩拖著他的腳步向他的專屬座椅走去, 坐下。然後慢慢繼續他的工作,打盹。那是我的阿公,我的阿公回來了!!
但之後,我沒有再看過阿勇阿公,也沒有再看見阿公突然變年輕的模樣…
多年後的某日春天下午。
我再度打開那個舊舊墨綠色鐵盒,好像突然駛進了時間的軌道,隨著翻閱中的相簿,見到那天下午,變年輕的阿勇與阿公,神采奕奕的談天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