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極平常的人,而且胸無大志,所以大學畢業後,就老老實實去教中學,並沒有像現在的年青人之有許多要上研究所或出國的理想。更從來沒有過要成為什麼學者專家的念頭。我的研究也從來沒有什麼預定的理想目標,我只不過是一直以主誠和認真的態度,在古典詩歌之教學的道路上不斷辛勤工作著的一個詩詞愛好者而已。而且我的生活並不順利,我是在憂患中走過來的。詩詞的研讀並不是我追求的目標,而是支持我走過憂患的一種力量。現在這樣說,或許有些人對此不能盡信;因為如果說我從來沒有什麼追求學術成就之意,何以現在竟然有了十八種二十四冊論說詩詞的《作品集》之出版?而且如果說我平生經歷過不少憂患,何以現在從我的形容表現中,又看不出一點經歷過憂患的痕跡?…我一向並無大志,我對於自己既從來未嘗以學者自期,對於自己的做品也從來未曾以學術著作自許。然而數十年來我卻一直生活在不斷講學和寫作的勤勞工作之中,直到如今我雖已退休有十年之久,但我對工作的勤勞,卻依然未嘗稍懈,我常以為我之所以有不懈的工作之動力,其實很可能就正是因為我之並沒有要成為學者之動機的緣故,我對詩詞的愛好與體悟,可以說全是出於自己生命中的一種本能。因此無論是寫作也好,講授也好,我所要傳達的可以說都是我所體悟的詩歌中的一種生命,一種生生不已的感發的力量。當然在傳達的過程中,我可能也需要假借一些知識與學問來做為一種說明的手段和工具,因此有些人見到了這些知識與學問,便會認為這就是做學問,而做學問的人當然就是學者。所以當我對一些訪問的人回答說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做一個學者的時候,有人不免會覺得我所說的只是一種飾辭或妄語。而殊不知我所說的實在正是自己誠實的招供。」 「真正偉大的詩人是用自己的生命來寫作自己的詩篇的,是用自己的生活來實踐自己的詩篇的,而我們講詩的人所要做的,就正是要透過詩人的作品,使這些詩人的生命心魂,得到又一次再生的機會。而且在其再生的活動中,將會帶著一種強大的感發作用,使我們這些講者與聽者或作者與讀者,都得到一種生生不已的力量。在這種以生命相融會相感發的活動中,自有一種極大的樂趣。而這種樂趣則與所謂是否成為一個學者,或是否獲致什麼學術成就,可以說是並無任何干係。」(葉嘉瑩〈《葉嘉瑩作品集》總序〉(1999年5月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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