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論》新的一言堂正在取代舊的一言堂

        國父孫中山先生何辜，也不知道招誰惹誰了，當了幾十年的國父，如今這個尊稱被硬生生地摘掉，在新版高中歷史教科書的《九五暫綱》裡，成了直截了當的「孫中山」。國父消失了，這讓很多人實在無法接受。

　　是的，時代不斷前進，觀念也在蛻變，經常昨是今非。有些不合時宜的東西，確實是該讓它們走入歷史。例如，我們早已脫離三呼萬歲的封建時代，在國父孫中山之前空一格以示尊敬的習慣，和以前朝會一聽到蔣公就要立正一樣，是可以取消了，相信大部分人也不會反對。

　　但取消「國父」的尊稱，就讓人感到錯愕不解了。歷史的事實很清楚，孫中山是領導革命推翻滿清建立中華民國的人，許多國家都會把建立國家的領袖尊為國父，例如美國的華盛頓、土耳其的凱末爾。我們尊稱孫中山為「國父」，並沒有什麼悖離事實或過度溢美之處。中華民國在他手上誕生，是無可辯駁的歷史事實，不是見仁見智的觀點問題。

　　更重要的是，現在中華民國仍然存在，我們並沒有宣布中華民國壽終正寢，另外成立一個新的國家──至少還沒有。既然中華民國還是我們的國家，要把高中歷史教科書裡的「國父」摘掉，既師出無名，也看不出有何迫切需要。何況長久以來，國父孫中山是一個台灣民眾都可以接受、也普遍尊敬的政治領袖。對於他，並沒有什麼尖銳對立的歧見，因此拿他來開刀，恐怕很難得到民意的認同。

　　其他的，包括「武昌起義」改成「起事」，漢朝「征伐」、「征討」匈奴改為「攻擊」，「秦始皇併滅六國，統一天下」裡的「統一天下」被刪掉。清人「移民」台灣被改為「殖民」，「光復」改為「戰後」，「日據」改為「日治」，「我國」、「本國」、「大陸」一律改為「中國」等等，似乎均可見特定政治傾向，也都引起了強烈爭議。

　　持平而論，當教科書從過去只有一個官定版本走向一綱多本時，其宗旨是讓多元觀點在開放且互相尊重的環境裡激盪思辯，並進行公平的自由競爭。台灣既然已經進入了一個自由開放的時代，就希望不再有一言堂的思想箝制和洗腦教育。因此，只要不背離真相或扭曲事實，教科書的內容應該容許百家爭鳴。認為台灣是中國血脈延續的教科書可以存在，主張台灣與中國已作切割的教科書也可以存在，由市場決定使用的版本。

　　但我們卻看到，在高中歷史教科書編審的過程中，政治力量強力干預審查程序。據參與者所言，由於審查委員堅持若干用語或觀點必須符合特定的政治立場，甚至以技術杯葛逼迫編書者就範。編者如果不改，教科書就無法通過，書商就血本無歸。

　　儘管編審委員解釋說，若未能統一用語，容易造成高中生學習困擾，但驗諸事實，有些更動是把沿用多年的內容換成和歷史事實並不相符的用語，可不只是把紛歧的用語統一化那麼簡單。而且審查委員會態度強硬，例如「光復」非改成「戰後」、「日據」非改成「日治」不可，否則就不讓通過。這些更動，近乎扭曲事實教導「偽歷史」，而手段粗暴，以意識形態凌駕專業，藉審查打造新的一言堂，更是讓人無法接受。有些事情是認知問題，有些事情卻是單純的事實問題。「光復」和「戰後」根本不是同一件事，台灣當時在清廷治下，當然是「移民」而非「殖民」。如此清楚的事實，居然硬要在教科書裡顛倒黑白，這樣的作為，是台灣言論自由的一大反挫。

　　我們好不容易擺脫了威權時代，原以為已拋棄了領袖崇拜和脫離現實的僵化史觀，我們以為各種觀念從此都能得到自由表述的空間，所有主張都可享受平等的包容尊重。但是在教科書的審查過程中，我們又看到單一意識形態強勢踐踏專業，扭曲歷史真相，又看到執政部門藉程序機器實質主導教科書內容方向。對教科書擁有強大生殺之權的審查委員會，產生方式既受質疑，又缺乏監督或決策制衡機制，教科書編輯者無由申訴或尋求救濟。由這樣的委員會以這樣的方式決定教科書內容，本身就是對學術的侮辱、對言論自由的輕視。
　　當前的執政者，似乎正重新編造台灣對過去歷史、自我定位與世界關係的一切認知基礎，而且只容許一套特定的意識形態，其他的都要打壓。以新的一言堂換舊的一言堂，這是時代的倒退，也是台灣的悲哀。

2007-01-31╱中國時報╱第A2版╱焦點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