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偉曾經寫過兩次遺囑。第一次是SARS疫情氾濫,人人聞「煞」色變,為了控制疫情,從染病到死亡不過短短兩、三天,衛生單位立刻就把屍體給燒了,從此天人永隔,一切過程都很匆忙。
大偉感悟生命的脆弱,隨時都會收攤再見,明天會發生什麼,誰都不敢說。有天晚上,決定提筆寫遺囑。
下筆的時候,原本以為會拉裡拉雜扯個3天3夜,後來發現只花了30分鐘,該交代的、該感謝的,差不多該寫的都寫了,不過區區兩張紙。大偉蓋上指紋,對著遺囑發愣,原來,搞了半天,人生就是那麼簡單,沒有那麼複雜,至於珍藏的那把刀要給誰,鋼筆、照相機該如何處理,統統不在遺囑裡面。後來,大偉索性就把那些身外之物都給打包了。
寫完遺囑,交代完後事,大偉感覺格外輕鬆愉快,彷彿人生隨時都可以「關機」,剩下來的每一時、每一刻,等於都是賺到的,把每一天都當成是「最後一天」,奮力一擊,搏命演出,才夠痛快。
不想歹戲拖棚
第二次寫遺囑是2003年9月底,大偉因突發性的心肌梗塞被送進加護病房。出院後,他把遺囑又重新改了一次,交代「千萬不要插管」,因為痛恨歹戲拖棚,一定要走得痛快。
大偉的心臟不好是家族遺傳,但他仍「冒死」參加鐵人三項比賽,在練習單車項目時,他總是騎得飛快,別人問他:「你幹嘛這麼拚命?」他半開玩笑回說:「你們看不到,但我看得到,死神就在後面追我啊!」沒想到,2003年第二次參加鐵人賽,心臟病真的半途發作,緊急送醫,才從死神手裡把命搶回來。
手術後,大偉神智清楚地躺在床上,想起曾經讀過的一篇醫學報告,有25%心肌梗塞患者在尚未送進醫院之前就掛了,進了醫院還能活著走出來的機率大約在50%。大偉愈想愈興奮,「如果真的就這麼掛了,我多年來想樹葬的心願終於可以完成了!」
大偉出院後,趁著結婚二十週年和老婆小玉到清境農場旅遊,沿途往最高的武嶺走,滿山遍野都是深紅色的森氏杜鵑,順著雲霧一路蔓延,面對幻化如詩的山景,大偉看得心花怒放,特別交代小玉,「等我掛了,妳記得找個春暖花開的日子把我的骨灰丟在那些杜鵑下面,告訴小牛,我不要去拉拉山了,做個花下鬼,感覺也很爽。」
一位企業界的朋友聽大偉說要在清境農場花葬,不甘示弱表示,「我要葬在合歡山頂,位置比你更高,」大偉回敬他,「你實在太有競爭心,人都死了,還在那裡比來比去。」
向閻羅王告假
重情義、愛朋友的孫大偉雖然不怕死,但自從有朋有跟他抱怨,「萬一你真的走了,很多人會覺得很無趣。」有天晚上,老婆小玉口氣認真地跟他說,「如果你先走了,我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他一聽,這下可慌了,驚覺這件事非同小可。
大偉把事情又好好想了一遍,以前一直想當然耳,認為自己會先走,但假若真的就這樣拍拍屁股走了,對周圍的親友太不夠道義。假使是老婆先走了,赫然發現自己也無法承受,因為彼此太依賴了,是最直接的「關係利害人」。
大偉原本報名參加中秋節游泳橫渡日月潭,事前做了身體檢查,醫生發現他的運動心電圖異常,建議他不可再玩命,最後終於打退堂鼓。反而是兒子小牛臨時起意,下水游完了全程,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代父出征」。
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孫大偉不諱言,年歲愈長,變得愈婆婆媽媽,牽腸掛肚,以前可以視死如歸,現在卻惜命如金,「為了那些我在意的人,我可要好好活著,如果閻羅王再來找我,以前是衝上去跟他打架,現在卻是要跟他告假,」這名廣告頑童做了如是的告白。
對外發出的訃文,是一幅藍天白雲的照片,一顆緩緩往天空飛升的籃球,下面拉了一根細細的絲線。象徵一旦往生了,從此解脫,如同衝上藍天,自由遨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