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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6/24 20:50:26瀏覽526|回應0|推薦4 | |
「洄流而過的黑潮,有天必定會再回來。」 這句話忽然就這麼闖進靜極的屋內。 此刻妳與德芳緊緊偎在一起,唯一清晰且可辨別的只有透過德芳傳來的溫熱體溫,一波波朝妳湧來,彷如潛藏於屋裡的那股黑潮。空間陰暗且狹窄,聲量停止流動。層層記憶堆砌成泛黃照片,散落在每個角落。 「兩股洋流交會時,海平面之下彷彿萬花筒般的瑰麗,蘊藏著絢爛無比的溫暖哦。」攤開地圖,妳就著房裡些微燈光,指向地圖上縱橫的海岸線,如此重複說道。 德芳搖搖頭。嘴裡眼底吐出陣陣不安。他不明白屋裡潛藏著的那股黑潮,究竟何時才能被豢養成妳形容過的溫暖地帶。望向妳,德芳用著從前的口吻說: 「姐,什麼時候我們才能看見那股黑潮。」德芳問,臉部漫漶出些微濕潤的霧氣。 妳伸出雙手緩緩越過德芳身上的白色毛衣,停佇在他白皙臉部上端,輕聲答道: 「就快了。」 接觸到妳溫熱體溫時,德芳先是微微顫抖,一陣輕輕的極溫和的哭聲,開始沿著臉部滑落。書本上形容過的那股黑潮宛如煙花般,忽地一聲就自四週蔓延開來,由德芳的指尖末端開始竄向四方。 揚起乾裂的唇笑著,妳傾身偎向他,嘴裡吐出某種不屬於這空間的口吻,「只要我們在一起,很快就可以感覺到黑潮。」 苦痛終將會有匯集成完整地帶的一天,而妳與德芳從此再也不必感到驚惶與恐懼。德芳曾說妳是他心底的那股洋流,倘若失去這綿延無絕的依靠,他再也走不出這屋。 而妳──此刻看著處於黑暗裡的屋子,擺設還是沒有太大改變,彷彿閉上眼睛,那股黑潮隨時可以預見,打開所有通往外界的窗口之後,一切仍會回到原點: 德芳房間裡永遠漾著某種屬於未成熟男人的味道,打開房門後,沿著左邊牆壁循去,米白色牆面掛滿妳從小到大的獎狀。妳會讀書,成績隨著年紀增長而扶搖直上,但妳從未得過父親讚美的字句;德芳卻厭惡文字,他從國中開始逃避父親,在學校以及家庭之間躲躲藏藏,身上所有新舊傷痕都來自父親。 妳經常沿著德芳細極的手臂擦拭,許許多多傷痕不斷跌入妳眼中,妳問:「痛嗎?下次要用功讀書,才不會又被爸打。」德芳咬著牙,眼神卻無法與妳交會。 仔細在牆壁下沿找尋,靠近角落的書桌旁藏著幾行字,那是德芳第一次被父親痛打,夜裡趁著父親不注意而匆匆塗上。德芳說總有一天要逃離這裡,因為他厭惡了。 到底德芳厭惡過這屋子的什麼,妳卻不曾細問過。拿出打火機,妳將身子蜷縮得更緊更靠近德芳,低聲說道:「我要走了,德芳。」 此刻,妳與德芳真的能以預備逃離的姿態展翅。 打火機竄出來濃濃的溫度,轉眼熄滅。德芳拉住妳,恐懼在你們之間擺盪。猶豫了幾分鐘,妳終於決定讓這間屋子由你們共同的記憶原點開始燃燒。德芳從床底找到一張扭曲的照片,那是妳與德芳站在西裝店前的合照,藍紋格子襯衫、布質卡其褲、黑皮鞋……,甚至母親曾說過,你們連笑起來的角度都應該要一模一樣。 解脫的感覺是如此輕鬆,妳牽起德芳的手,說:「我們就快要到達這股洋流的終點。」 煙味透過呼吸傳遞,火舌預備飛快吞噬記憶。妳看著這屋裡的景象,感覺呼吸逐漸困難。終於可以隨那股黑潮離去了嗎……?緊緊握住德芳的雙手。再過幾分鐘,只要再多待一會兒,那股黑潮會在閉上眼睛之際,漸漸以黑暗覆滿整個眼底,之後再睜開眼時,瞳孔所反射出的將不會是無邊無際的陰影,而是短暫交會後的洋流充滿溫暖,就跟今天的德芳相同,令人感到安心。 妳是德芳。德芳將會是妳。妳與他這兩股洋流的交會點,隱隱約約出現。 回憶像停也停不了的失控列車,飛快奔馳。上中學的妳與德芳手牽手站在院子合照,妳們共同擁有的獎狀,德芳與母親端坐在客廳的合照……。 為什麼記憶看起來是如此真實。 那關於最初的所有一切,是妳後來告訴德芳的。總是在冬天,妳與德芳偎在床上互相摩擦雙腳取暖,然後妳會用著一種極輕極輕的口吻,述說著德芳到來之前關於這屋裡的所有故事。 最初,父親是這麼對母親說的:「我真恨不得妳生的是個男人。」 一切皆靜止於錯置時空裡。房間如鐵盒般堅固,裡面的人無法走出,而妳始終被隔絕在外。隔著窄狹門縫,妳看見父親用力捏住母親臉頰,指尖陷入她蒼白眼眶,淚水如潰堤之潮不斷湧出。經常是『碰』的好大一聲巨響,妳隨即逃離客廳進入房間,拉上半掩房門,只露出一小條細縫,安安靜靜躲在門後,細聽客廳裡每一吋聲響移動一直是妳的習慣。但好奇怪的,細縫裡卻不停竄出各種不同聲音撞擊著腦袋。母親微弱喊叫聲、父親的咆踍聲,還有物品碎裂聲響,摀著耳朵感覺整個腦袋嗡嗡作響。 有天,父親的手尚未到達母親的胸前時,妳推開門跑出來,拉住父親的衣角,問他:「為什麼你要打媽媽……?」那是妳第一次對父親提出疑問,如同妳往後總是追尋著父親為何獨鍾愛德芳而不願親近妳。 笑著。父親鬆開母親紙片般的軀體,轉向妳,以極平常的口吻說:「一切都是因為妳的緣故。」 母親壓低著聲量,要妳父親別這麼說,聲音如顫抖曲目,不斷飄向處於屋裡的所有人。轉身抱著妳,她的雙肩激烈起伏,許久……。終於發出小小的聲音,像是替妳抗議的說道,「女孩也一樣是你的孩子。」 父親冷冷斜睨妳與母親一眼,頭也不回的推開門走了,他說:「如果她是兒子會更好。」母親大哭,眼神緊緊揪住不再回頭的父親,嘴裡不斷重複著:「為什麼妳不是呢……。」 開始明白父親希望妳是男人時,妳與母親全混亂了。那時候啊……。妳似乎已經發現這屋裡潛藏著的秘密。每當妳獨自一人雙眼緊閉的躺在床上,總是可以感覺這房間正在波動。先是微微搖晃,讓妳錯以為自己是否正處於震央地帶,接著母親會走進來,手裡拿著一些不屬於妳性別的衣物,極沉默的,反反覆覆要妳試穿這些男孩子的衣服。 急促呼吸。妳透過母親雙眼看到一種期盼。於是,每個夜裡當母親入睡後,妳會脫光衣物,獨自裸身站在鏡子前,反覆審視自己的臉,鏡面裡的倒影,不斷分裂成許多個臉孔,笑著的偷偷哭泣的看著父親背影的妳。 「我到底是誰呢……?」妳問。 而妳是誰。妳只是一個孩子而已,還無力去承擔這世界。隱約感覺有股波動潮流,開始無聲息蔓延於四周。妳不太愛說話也不喜歡笑,大部分時候妳總是感到孤單。唯一能夠得到讚美的時刻,是父親學校同事來家裡拜訪時,母親會讓妳穿上繫有粉紅色蝴蝶結的裙子白色褲襪,在短髮別上紅髮夾,看著此刻鏡中反射出來的人,妳訝異於自己 瘦小軀體裡住著一名小女孩。 每個人總說妳遺傳了母親的好樣貌,白裡透著粉紅光澤的臉頰,說話時會發出甜甜嗓音,妳適時當個乖巧孩子,只有被讚美時,父親會稍微注意到妳的存在。 動也不動的端坐於椅子上,妳是父親的洋娃娃。整個空間因為交談而熱鬧起來,妳看著父親同事們有說有笑,每個人對這屋的種種都感到新鮮,他們說妳父親良好的遺傳都在妳身上了,妳笑笑旋即低頭不語。 有個人忽然這麼說,如果妳是男孩子,應該會更俊俏。喟嘆快速碎裂成一聲聲的失望,自妳父母親的眼神中跌落。接觸到父親一閃而過的厭惡眼神,妳慌張遺落手中的玻璃杯。目光幾乎集中到妳身上,快速蹲到地面,妳卻發現這些玻璃片竟成為一張張碎裂的鏡頭,妳父親毆打母親的畫面,不斷在眼前播放倒帶再繼續侵襲妳的腦海。 「不要──」失控大喊,妳以為父親又要動手了。 那是妳第一次在父親面前大聲說話,往後妳尚未成長完全的軀體,成為這屋裡的活動人偶,靈魂成為裝飾品,而妳甚至以為一切都是妳的錯。 妳開始成長,而有人說妳父親開始外遇,謠傳他有了新歡,有了新孩子,他們就住在城市的另一端,因為那女人的緣故,他開始厭惡這屋裡的每一個人。 時間悄悄隱藏於每個人的表情之下,母親經常陷入無法自拔的沉思當中。永遠漾著暈黃光線的客廳,一接近黃昏時刻,妳會看見隱身於幽暗中的母親坐在客廳,右手拿著水果刀,像個人偶似的目光呆滯望著門口,甚至連妳回家了都未曾發覺。 倘若將連結妳母親的透明線截斷之後,她會從此像斷了線的傀儡,再也感覺不到生命。銀白色刀身在暮光中隱隱閃爍,彷彿下一秒妳母親會將自己的手一起劃進刀身裡。經過很長的一段時間,妳甚至對他人說,妳母親的靈魂只出現在傍晚與黃昏時刻,看起來既憔悴而又令人難堪。 而父親變得不常回家,餘的時間他開始挑剔母親肚皮不爭氣,那屬於雄性的良好遺傳怎能就此中斷?他埋怨妳老在屋裡晃來晃去,既不討喜又無法丟棄,他埋怨好多好多的事情,而只因為性別的緣故。妳隨著母親去參加許多聚會,有許多人刻意的假裝的,甚至是無心的透露許多關於父親在外的消息。這些人總是摸著妳的頭,開始憐憫妳。母親變得極度敏感,她檢查父親的手機,翻閱他的所有信件,甚至,母親也與父親的同事聚餐,想知道許多關於父親消息。每天晚上,妳母親會翻遍父親西裝裡的每個口袋,無法放過他身上的每個味道。 父親帶著妳去找第三者。那是母親固定去跟朋友聚會的星期三下午,恰巧妳父親公司可以外出辦事。父親會開車越過許許多多的巷弄,最後停留在一棟新公寓前。 十樓503室。妳父親按下電梯。 (未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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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