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囧的離開廳長辦公室，我們對話很簡單，也很短

「你是新來的記者?」

「報告廳長，是的，請您多指點」

「嗯，想採訪我什麼?」

「地方選舉快到了，您對目前地方選舉有何看法?」

「看法?你知道什麼是地方自治?」

「大概知道一點?」

「一點?一點是多少?你看過地方自治條例嗎?」

「沒」

「我這裡有一本，送你，你讀完了，弄懂了再來採訪我，否則我跟你說什麼你也不懂」

就這樣，結束了我第一次與廳長級別的採訪，抱著一本 比「飄」還厚的法規，自尊心蕩然無存、無地自容的走出來，這跟被趕出來有啥兩樣?為什麼不當場搧我兩耳光，我還舒服一點。

這是我採訪工作中，最難看的一次，卻也給我上了一堂最珍貴的課，就是要採訪誰之前先做點功課，免得自己找糗事小，浪費受訪者時間事也小，讓受訪者懷疑記者的學養能力與報社用才標準，還到處敲鑼打鼓，這事大。

經過此一事件，我深刻體會到韓信當年爬出胯下的感受，決心回家後澈夜研讀，只是不記得第一頁到底有沒有翻過去，就睡著了。

第二天，我又去了民政廳。

但不是找廳長，是抱著廳長贈送的法規，找地方自治科長，只說：「廳長說我不懂的可以來請教您」，還翻到廳長簽名的那頁亮了一下。我是不是記者他一定搞不清楚， 但那簽名保證假不了。科長花了半個小時多一點，邊說邊把整本書的重點都畫了線，這下終於不費吹灰之力，搞了個一知半解。

這是告訴大家，尊重專業是很重要的。

幾天後，再次約了廳長，廳長還裝著有意無意的翻了翻他送我的書，發現不少地方畫了線，還有折印，看得出他對我的激賞，知無不言的談了一個多小時。

這是告訴大家，不一定是眼見為憑，愈有自信的人愈容易上當。

任務完成，志得意滿的回到辦公室交差，張健有點難以置信的看著我:「真的有採訪到?嗯，寫三千字的專訪，稿子明天放到我桌上」

當時民眾日報的稿紙，好像是五百字一張，我整整寫了六張多一點，如期交到張健桌上。

當晚，張健叫我過去，「寫著什麼東西?」「重寫」

「重寫」?

地方自治法，這麼硬梆梆的東西，除了論述外，莫不成還可用抒情手法來寫?

媽的，官大學問大，重寫就重寫。

拿著被退回來的稿子回到辦公桌，覺得自己很像竇娥，對面的正在寫稿的沈智慧，抬頭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是不屑?同情?還是譏諷?或告訴我:「加油」。

隔天，還是這兩字:「重寫」，

這兩字，一共講了四天，有一次還直接把我稿子丟在地上，寫到我脾氣都上來了，問他:「到底要寫什麼?」

「權威」，「這種東西就是要寫出權威」，那夜，從晚上十點到凌晨一點，張健逐字跟我檢討，他說， 這種東西是寫給政府看的，你沒有比他懂，寫出重點直擊要害，它就是個屁。

這篇稿子後來有沒有見報，我忘了，但「權威」二字我一直記到現在，這就是文字之功。這篇稿子折磨了我這麼久，值。

後來，過了幾個月，張健調整我跑台中縣之前告訴我，先讓我跑最難跑的省政新聞，是一種測試，民政廳長是省府裡最難搞的一個採訪對象，他故意讓我一再改寫，是看我能不能撐得下去，才決定要不要收我。林老師卡好咧，真是官大學問大，心機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