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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1/03 15:36:33瀏覽228|回應0|推薦3 | |
渾緣 如薄霧之昇起,如風之吹散落葉,緣起緣滅! 接連幾天的陰雨綿綿,已難得有客人上門,茶館開在二樓,除了在吃飯時間,樓下餐館傳來稀稀落落的喧鬧聲外,這一片寂靜,是屬於秦依芃的,和那一向支持她的藍秀。一下午,她們默坐在塌塌米上,把玩著各式各樣的茶壺,她曾經希望在這一方空間,擁有自己,擁有夢想,而現在,只是沈靜的氣流,在這空間流竄。 當初她想當老闆娘,佈置一個溫馨如家的茶館,在與藍秀一夥人,拼拼湊湊下,終於有了這個小地方,用自己的創意,讓疲倦的心有個角落窩藏,啜一口清香,舒一懷恬淡,就連一切的裝潢與招牌的設立,都是大夥自己動手的,還有門口麻布上的字句,那是她撰的句子,均奇設計書寫的,自從均奇美工科畢業去當兵後,就再也沒見到他了,前天均奇來信,說要回來,這幾天就連夢裡腦海裡,也不時翻攪著麻布上那幾句:「在這一方空間,去完成那未完成的夢,達起的每一個足音,都幻想著可能或不可能。 」 茶館裡有一些寄賣的字畫與古董,地上鋪著的全是塌塌米,客人一進來就要脫鞋,櫃台是設在靠近茶房的矮方桌上,不論什麼時候,這張方桌一定是客滿的。 藍秀正慵懶地躺在桌旁的塌塌米上,懷裡抱著坐墊,接連幾天的出外景,顯得有些虛軟,半瞇著眼對依芃說:「妳那裡還有沒有頭痛藥?最近又累又煩的,我只想在電影界做好場記的工作,但卻討厭應付那些人。」 「妳啊!妳是心裡因素!」依芃脫下大衣,蓋在阿藍身上說。 藍秀有一張黝黑圓厚的面孔,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縫,身上永遠是一條牛仔褲,一件絨布襯衫,套件夾克後,走起路來有一種蠻不在乎的灑脫狀,若在騎上個野狼125,就更分不清是男是女了。依芃望著藍秀,總希望她無論何時,都能像走起路來那般瀟灑自在,相識一年多來,依彭總覺得,她們的心靈是如此的接近,似乎想要擺脫什麼,卻又總被什麼禁錮著。 當門前風鈴響的時候,依芃點了一根煙,迅速的跑進洗手間,丟下一句話給藍秀:「快把我看看,是不是有客人?我肚子痛,來不及啦!」 「這女人……。」藍秀揉了揉眼,氣呼呼地嘟嚷著。 依芃習慣地用衛生紙擦了擦馬桶蓋,然後才坐下去,手裡握著的衛生紙,不自覺的揉捏成一團,腸子間蠕動的痛楚,一陣陣的湧上心頭。她聽到男人的腳步聲,男人的呼吸聲,索幸將衛生紙撕了又撕,或許是康傑,他說今天要來解決他們的事情,她現在什麼都不要了,只希望他早簽字早了事。也許是均奇,當他跟康傑鬧開時,常常在書店閒逛,那時均奇還是個高中生,炯炯有神的雙眼,黑裡透亮的膚色;眼睫毛似細長的手指,不斷地像你招手,挺直的鼻樑彷彿亙古的樹幹,聳立在肥沃的黃土上。他笑起來有幾分稚氣,和一種渾厚質樸,不染塵俗的感覺,他們在一起,依芃從不去想著未來,只是現在,均奇的聲音在她腦海迴盪:「依芃,妳知道我好喜歡這個『緣』字,妳相信緣嗎?我覺得人與人的相知,萬物的相契、相合,都是一種緣。」 「我知道,但我更喜歡『渾』這個字,一切都是渾然天成,有一種質樸與自然,渾厚與懵懂,介於知與不知之間」 依芃說完後,伸出手握著均奇,均奇湊近她,用另一隻手撩起她烏黑濃密,波浪式的長髮,她倒在他的懷裡,那洋溢著青春男孩的氣息,彷彿徜徉在陽光下的柔軟草原上,一時之間,他強烈的心跳聲向她心底撲來,喚起一種遙遠,一些曾經,交織成數不清的思憶,數不清的融合與分裂。在那忘情的時間裡,她的紅唇觸動,喃喃地念著:「渾……緣……。」 她用力地按著馬桶的抽水閘,激動的流水打斷了一切,為了沖水的事,不知與康傑吵了多少回,他小解後總是忘了沖水。 依芃站起時,突然間一片空白,一切又亂了,水龍頭裡流出嘩啦啦的水聲,耳旁盡是均奇的笑聲,康傑的怨聲,均奇,能給她什麼呢?無盡的柔情與蜜意嗎?畢竟是捉夢著年齡,而她,失去了夢,留下的只是鏡中的自己。 抽出一張衛生紙,輕輕擦拭眼角的水跡,環顧浴室周遭,不禁又發出會新的微笑,浴缸旁垂下的竹簾,鏡子邊懸著的中國結飾,一切是那樣的清新乾爽,而康傑卻總愛把她精心的設計,弄得一團糟。她閉著眼,雙手伏在洗手臺上,聞到陣陣的茉莉花香,卻也傳來藍秀的喊叫聲: 「喂!!秦依芃,妳掉到馬桶裡去啦!」 「唉呀!人家上個廁所還催,究竟是誰來了嘛!」依芃重新打起精神出來說。 「依芃,妳看我挺準時的吧!上午電話裡我可是說五點到的喔!」一種嬌柔的熟悉語調對依芃說。 依芃眼睛一亮,恍然中才看到方瑜,急忙從茶房裡端出茶食,出來對方瑜說:「我當妳不來了哩!」 方瑜故做雙手抱拳道:「好友有事,怎敢不來?」 依芃又點了根煙,將手一揮說:「我……,我有什麼事啊?」 方瑜端正的坐好,擺一副正經的臉孔說:「妳真的要把這個店結束掉啊?」 「不結束行嗎?總不能一直虧下去。」 「我們可以想想辦法,我捨不得,這裡有我們太多的夢想與歡笑。」 「放心,以後可以到我家來喝茶嘛!總之,我決定的事不會再更改,也不會後悔。」 方瑜啜了一口茶說:「就像妳決定跟康傑分手?唉!我真不懂,當初你們怎麼會在一起?」 依芃彈了彈煙灰後說:「沒什麼,不過是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玩了一場以為是愛情的遊戲。」 「那均奇呢?那個比妳小五歲的男孩?」 依芃不語,吸了一口煙,無奈地微微一笑。她總喜歡灑脫的笑,笑聲後緊接著一聲長喟,在那盈盈笑臉裡,有著一種脫俗、自然、蠻不在乎,卻也惹人幾分憐愛。她很少化妝,原本皮膚細緻白嫩,一對黑而亮的眸子,加上一張頗有個性的小嘴,雖然從不認為自己很美,但若刻意再去創造那麼一張臉,是麻煩而無聊的,就連平常的服飾,僅是一條牛仔裙,配上寬鬆的白色T恤。 她重新砌了一壺茶,才繼續說:「別盡談我,妳呢?不是最近忙著考律師執照,還有那個同行的男友呢?」 「沒什麼變化,我跟他生活的很好,一直按著自己的計畫在做,感情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但婚姻卻不一定是現代女性唯一的歸宿。」 藍秀這時才睜大了眼睛說:「我贊同,像我就是絕對的獨身主義,一個人逍遙自在多好,悲與喜都自己承擔著。」她坐起點了根煙,繼續說:「喔,依芃,我差點忘了,剛才康傑打電話來,說他不來這裡,要另約時間。」 話剛說完,一陣電話鈴聲響起,依芃猶豫了一下才去接,彼端傳來沉穩熟悉的語調:「喂!依芃嗎?我想我們星期天下午三點,在老地方見吧!」 依芃嗯了一聲,在掛電話的那一刻,抿了抿唇,一剎那間,感覺一口氣舒坦下來,便走進廚房,開始製作三明治,平常一個人時,就愛研究些不同口味的東西,康傑卻總要她照著食譜去做,現在不用再擔心,阿藍與方瑜都愛吃她做的三明治,絕對是獨具風味的。 晚飯後,藍秀電影公司的人來,鬧了一陣子,便提議去喝生啤酒,直到雙頰微醺,順著夜風的吹送,藍秀騎車載她回茶館,醉意朦朧中,在塌塌米上將就了一夜。 舊曆年剛過,就呈現一片暖冬,初升的朝陽將大地照的光采煥發。十點了,她們還躺在塌塌米上,忽從迷離的睡夢中傳來一陣急速的叩門聲,依芃驚起後,用手將亂髮往後抿了抿,正要推開門時,透著玻璃門,清楚地看到,一個穿著軍服的男孩,驚喜於愕然證交錯於依芃心田,均奇已推開門,一把將她擁住說: 「妳知道嗎?楊均奇思念女友成疾,所以長官特准十天假,讓我來看看我的小依芃。」 「唉!你明知道……。你還是比信上說的晚到了三天。」 「喔!我……,先回新竹去看爸媽了!」 她掙脫了他的臂彎,輕聲的說:「噓!阿藍還在睡,我先替你去弄早餐。」 就在那一刻,她看到均奇秀氣的眉毛塌了下來,皺擠成一堆,兩個鼻孔在打架,連鼻毛都豎直了,從均奇燃燒的瞳孔裡,這才發覺自己身上未消的酒味,均奇不但不沾酒,也厭極了酒味,畢竟只是個大孩子,前一陣子他還參加過拒吸「二手煙」的活動哩!依芃退了幾步,正走進廚房時又往後瞟了一眼,見到滿室的狼藉尚未收拾,均奇只有靠在牆上,用手抓亂了頭髮,然後用力將行李摔在地上。看他跪倒在塌塌米上,握緊了拳頭,不停地搥打著而後將手一揮,烟灰缸裡的烟蒂撒滿了地,接著一聲似颱風般的喟嘆,向她狂捲,她血紅的心臟被吹落,雙眸全長滿了冰冷的刺。她茫然的在廚房摸索一陣後,見均奇開始尋找行李裡的畫冊,才出來對他說: 「均奇,抱歉,又剩下兩片土司了,我知道你不喜歡吃土司,待會兒我去買菜,中午一定讓你好好吃一頓。」 「不用了,我真的不餓。」 「那你坐一下,我去拿一樣東西給你看。」 依芃出來時,手裡拿著一件牛仔外套,樣式是中間開拉鍊,右前襟覆著左前襟處,有一排鋼釦,以及左右兩邊的大口袋裡,透著一種野性與帥氣,正是時下年輕男孩的流行穿著。依芃笑著對均奇說: 「我前幾天在士林特地為你挑的,好不好看?」 均奇瞄了一下,低頭沉思著,良久,才開口說:「茶館生意不好,就少買些東西,部隊裡有發薪水,我自己會買,這個……,拿去送給你弟弟好了!」 「你……!」依芃有些氣惱,一屁股用力坐下後,一把抓起桌上的一包煙,正抽出一根時,均奇搶過去,點燃了煙,緩緩地吐出層層煙圈,依芃驚訝之餘,衝口說: 「你什麼時候學會抽煙的?」 「每一個成熟的男人,不都會抽煙嗎?」 依芃一氣之下進了廚房,望著茶壺裡煮開的開水,冒出的重重煙霧,如同在她胸中翻滾、激盪,生水--滾水--冷卻,一切是如此地自然,眼前正呈現一片迷茫時,藍秀進來說: 「我想了想,還是告訴妳好了,前天我跟導演在餐廳吃飯時,看到均奇跟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在一起……!」 依芃無力地倚在牆邊,恍然中看到牆上懸著的中國結飾,結飾上吊著一塊圖片,上面刻著兩個字--「渾緣」,那是她與均奇一起做的,此時依芃姣美的臉,已皺成一團,用力地扯下竹片後,丟進了字紙簍。 下午,均奇去找同學,依芃新裡也正盤算著與康傑的約會,她打開衣櫃,裡面俱是當年康傑買給她的衣服,什麼圓領碎花式套裝,卻沒有一樣是她喜歡的,她關上衣櫥,決定穿牛仔褲配一件白色長襯衫。 兩點半,依芃先來到約定的咖啡廳,選擇靠近窗口的位子坐下後,想起三年前,跟現在一樣的春天,那是屬於春天的悸動,那年她大四,只剩一學期就畢業了,此時康傑卻無意間闖進了她的世界,在這裡,多少次的眼波交流,心靈交會,萬種情意纏綿,沒等她畢業就結婚了。 現在這裡依然是淡雅幽靜,她卻只顧望著窗外舒卷自如、悠然來去的白雲,正出神之際,康傑已站定在她身邊說: 「對不起,中午有個應酬,我來晚了吧?」 「沒有,其實我們今天沒有見面的必要,直接到吳律師那裡去就好。」 半响,康傑都不出聲,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終於點起一跟煙說: 「沒想到妳比從前胖了,這一年多來還好嗎?」 「我這不是很好嗎?」依芃將手一攤說。 「是嗎?其實這一年來,我一直都在關心妳,妳待過出版社、幼稚園、茶藝館,也失意了一陣子,現在自己開了茶館,卻眼看又要關門了。」見依芃微有怒色,康傑握著她的手再說:「讓我們釋進前嫌吧!我已經跟那女人分手了,現在才知道,我依然愛妳,最近公司也接了不少訂單,只要妳回來,我們可以開創屬於我們的未來。」責 依芃被這突來的言行愕住了,不停地搓揉桌巾的一角,眼前這個風度翩翩的男人,當初認識不到兩個月,就毫不猶豫地嫁給了他,到如今,確實也未曾後悔過,她從來不為過去後悔的,突然間,感覺均奇稚氣的臉龐又在心海盪漾,浮現眼前的,盡是兩個男人的臉交替地向她撲來,她有些暈眩,搖了搖頭。康傑見狀再度握緊了她的手: 「回到我身邊來吧!讓我告訴妳,妳大學沒畢業,當初又是唸文科,在外面找工作不容易,妳知道嗎?妳並不適合做老闆娘,妳只適合做我的小妻子……。」 話還沒聽完,依芃全身被電擊到般地顫抖了一下,臉上的神經繃了出來,站起身來說:「我不再是任何人的附屬品,也無法再過那種從早到晚盼著一個男人的日子。」走了一步後,她用手撫著半邊臉,喃喃地說:「或許,我並不懂得愛!」然後咬著嘴唇離去。 第二天,他們在方瑜的朋友吳律師那裡簽了字,同時下午也辦好了茶館的轉讓手續,一切隨著茶館的結束而結束了。均奇在台北待不到三天就說要回新竹看爸媽,臨走時還對依芃說:「我一回到部隊,就會給妳寫信的。」 十天了,依芃在家足足休息了十天,那是完全屬於自己的日子,偶而藍秀與方瑜會來聚聚,藍秀的片子快殺青了,整個人也顯得神采奕奕,她們說好等片子一殺青,將三人結伴去中南部旅遊,讓雙足自由地擁抱大地。 剛品完一壺茶後,依芃對鏡子做了一個鬼臉,然後拿出唇膏,仔細地塗了一圈,頗為欣賞的笑了笑,不多久,卻又將唇膏塗掉,拿起皮包往外走,該是去找工作的時候了,她新裡盤算著,等賺夠了錢,還要再開一間茶館的,她吹著口哨出去時,在門口信箱看到一封信,信封上寄件處是「××郵政826號信箱」,以及熟悉的字跡,不知怎麼地,手居然還有些抖,她強抑著拆開信時,裡面只有四個字:「緣起緣滅」。 一陣春風輕起,將手中的信件吹落,依芃無奈地笑了笑,正彎下腰撿起時,不遠處傳來一聲呼喚,藍秀與方瑜正相偕走來,抬頭望了望,隨即把信紙折成一架飛機,只聽見「咻」的一聲,奔向藍天,藍天下,三條亮麗的影子,交疊跳躍著。
(蕭正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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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