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冷風襲捲而上，從關動的門縫間湧進，一種沁人心脾的涼意，揮掃這個空間，空蕩蕩地，空洞、空茫、空冷……。小珍身處之地，所見之處，一切的色彩變得陌生而寒冷，白色、藍色、黑色－，如此靜止卻又如此地天旋地轉。旋轉的幕像裡，驀然中，小珍以一手撐扶住桌緣。硬挺挺地站起，目光執守於找尋，找尋她眼中熟悉的小小，熟悉的過去，過去的一秒與即臨的一秒中，所發生的一切事態；但是只見那昏濛中冉冉升起一片瘴氣，在十分迷晃的當兒，小真的雙眼卻突然銳利起來，如兩隻尖長的細針，似兩道劍光般地交互刺進空氣，讓等待衝入肺葉的氧，火速地被劃破被割裂，成為在眼球眨動間的濁茫氣流裡，那一粒、兩粒、十粒、百粒，粒粒塵埃愈形顯大，如是萬花筒裡的變幻，艷彩撲向眼中，撲向體內的焰火，直令她不及閃躲，燃燒得不可收拾，不及閃躲－！

閃躲！躲到哪兒去呢？對！是小小，找回小小，不能讓小小離開；離開了小小的自己，就宛如一張虛脫的殼，失了重心的皮，恁自在無盡的大海中沉浮，隨時可被攫獲，又隨時會被擊散；沒有脊椎，沒有依柱，只是一個影兒，一個影兒！是的，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秒針愈往後推移，那種惶惶然之感也就愈發迫近，迫使載負皮殼的自身，已被傾軋在摩擦的風之隙緣，在翻騰的內腑與冰凍的皮面間；逼得她全身已直直豎起了寒毛，於僵化的步履中，一個踉蹌，再次奔向窗口邊。

偎在窗口邊的小珍，望向昏黃的天外，世界全浸於一片晦澀中，天空顯得十分渺遠，自身又是萬般地細微，所有存在與不存在的關係，發生與未發生的事態，都在時間的崩離中散落，什麼也摸不著了。她無力地垂下了眼皮，將臉埋於手掌間，讓視野墜落到意識的潛底，產生一種光裸的感覺，是光裸的自身，在冰冷的深海飄游。是的！是她張大了嘴，一種嘶喊，急迫地要從內臟躍出，但喉管卻已乾硬得幾近痙攣，只有在瘖瘂無聲中掙扎時，她竟聽到了，清清楚楚的，彷彿穿越千萬光年的距離，緊攀著她的神經而來，這樣強烈的聲音：「妳真的願意嗎？」

是小小嗎？她不敢確定，小小的聲音會是這樣強而有力的震撼？是這一句話，幾乎已把小珍完全地撕裂，把小珍逼到無路的絕地，落入深闃的斷崖底，無以反抗，不能言語，不－！小小是有一雙翅膀的，小小總是輕輕地來去，即便在暗茫的風中，也不染一絲塵埃；是小小，讓小珍感到一點點自由，一種解放後的舒暢，她要小小，與小小全然融合為一！可是，在這暗重重的流壓未曾散去時，她不敢抬頭，不敢確定，即刻要發生的是怎樣的事情？一點把握也沒有，只能倚立牆角，整張臉已完全埋藏在雙手間，皮內肌裡的細胞像吹了泡似的，凸漲了起來，一副拳拳磨掌以待狀，但仍不可避免地，身子被人重推了一把，也就是這一推，推開了纏結體內那陰森森的魂魄，她感到一張形似自己的黑影，倏地被拋離了三丈遠，一時輕鬆了不少。眼皮尚未睜開，就看到一道金色光芒在面前閃爍，待她完全睜開了眼，要看清楚究竟是誰推了她一把？但所見於眼前這一空間的每一物體，竟全都明亮了起來。她找尋著，終於，在自己頭頂的左上前方，見到飄浮於空中那三寸般大的小小，小小默然低頭背對著她，雙腳呈弓字型地拉開，一付欲飛躍而去狀。這讓小珍在也忍不住了，把一手伸出去，卻撲了個空，只好對著小小喊：

「妳不要走，我知道，妳有話要對我說……！」

小小沒有回頭，只淡淡地說：「這一次，我必須離開，並且不再出現，為了我自己！」

「不！妳說過，妳就是我，我們必須整合在一起！」小珍立刻接上說。

「可是妳已經不需要我了，我的出現，並沒能带給妳什麼！況且因為妳……！」

「妳錯了，我……，我也錯了，妳才是我的唯一。」

「唉－！」小小長喟一聲，將身子又飛離了小珍些。

這讓小珍珍又急急上前，迫切地喊著：「妳不能這樣！向來就是妳對我愛來就來，愛走就走，不高興還會在無聲無由中打我一巴掌，我呢？我算什麼？我的世界被妳整個的弄混了，我好像是我，又好像不是我！妳帯給我心暢神怡，也帶給我一片惘然，而妳今天卻……！好－！就算妳要走，也該給我一個理由啊？！」

「的確，妳說得沒錯，妳不算什麼！妳什麼都不是，所以，我不能再跟妳在一起了，就因為這樣的妳，我無法再跟以前那樣輕鬆自由，我的身體加重了，揹負著沉重的殼，我飛翔的速度變慢了，甚而原有的翅膀也變得僵硬，而無用的退化掉；連眼睛也開始模糊，靈敏的手腳變得遲鈍。如果我再不走，我的眼睛會瞎掉，如果我再跟妳在一起，等黑色的細菌沾染我潔白的肌膚時，我就開始腐朽、敗壞、惡臭，而永永遠遠地死亡了！」

簡直無法相信！小珍的臉整個扭曲了，而於驚懼中急喊：「不－！難道我竟是……！竟是這樣醜陋的－，一個魔鬼！不！我要妳－，妳說出真正的原因？我跟妳之間的關係？這全部事情發生的經過？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她驚恐地望著自己顫抖的雙手，重新又將頭埋在手掌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