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也退

　　愛因斯坦的婚姻是出了名的不順，悍妻長年折磨得他有苦難言，后來好歹是離掉了。不過，如此世界級的名人，身邊不會短缺愛慕者的游戲。1938年的一天，愛因斯坦就在出席一次宴會時，被一位圓臉女人給電到了。此女尖聳鼻梁，顧盼生輝，留着卷曲的金髮，蘋果肌豐滿，一顰一笑迷倒一片。沉默寡言的愛因斯坦，一時竟也失態，正要多说兩句，卻眼見在女人金波抖蕩的眼眸之后還站着一個男子，警覺的兩眼直勾勾盯着他不放。

　　這女人便是路易絲·瑞納，此時已是連續兩屆奧斯卡最佳女演員奬的得主，芳齡不到三十，傳奇已鑄下。連續兩屆，乃史上第一人，風頭一時無二，路易絲自然得以進入美國最高級別的社交圈子。她勾引過愛因斯坦時已為人妻：背后那個妒嫉的男人，是美國激進派劇作家克利福德·奧德茨。

　　貴圈向來是亂的，但因路易絲的存在，這亂也煥發了光彩。

　　路易絲生於1910年的德國杜賽爾多夫，是猶太血統。到1930年代，大家都知道德國發生了什麼。路易絲要離開德國，有了一個最好的機會：MGM電影製片廠的星探看了她在小試身手，發掘了她，聲稱，這姑娘就是下一個葛麗泰·嘉寶。她飛過大西洋，加盟了好萊塢，並在1935年出演了第一部片子《Escapade》。

　　那時嘉寶已經演過了近三十個角色，路易絲剛到好萊塢時，《安娜·卡列尼娜》火熱出爐，嘉寶大紅大紫，雜誌、報紙、街頭海報、招貼画上，到處是她那張高貴冷艷的女王臉龐。路易絲·瑞納雖然冉冉升起，可她有何資格來與嘉寶叫板呢？

　　但好運卻不可思議地降臨了。1936年，音樂片《歌舞大王齊格飛》斬獲了高票房，片中，路易絲飾演了齊格飛的第一任妻子，這個角色几乎是她給自己設計的，出場時間短得可憐。在一個兩分鐘的片斷裏，路易絲給齊格飛打電話，恭喜他再婚，試圖用欣快的語氣來遏止難以遏阻的淚水。她演得太出色，就是憑着這兩分鐘的表演，她拿到了次年的奧斯卡最佳女演員奬——而她在片中的地位連配角都算不上。

　　成功來得太出人意外，多少讓路易絲對奧斯卡産生了輕視。她旋即參拍《大地》，擔任女一號。賽珍珠所著《大地》是那時美國的超級暢銷書，寫一個貧窮的中國農民發跡的故事，路易絲扮演這個農民的妻子，一個寡言少語、任勞任怨的農村婦女。她帶孩子，種地，保護家産，直至丈夫有了錢，自己卻無聲無息地死去。27歲的路易絲，把女人從壯年演到昏沉疲弱的老太太，大部分時間都保持沉默。

　　這沉默驚動了真正的中國人。時值中日戰爭，但蔣介石還是很有興趣地看了這個震撼全美的片子。他被路易絲的表演驚呆了：“這哪是猶太人？這明明是中國人嘛！”小说作者賽珍珠也贊不絶口。盡管如此，路易絲對連續第二年得奧斯卡奬完全不抱期待，宣佈獎項得主的那天，她甚至都沒去典禮現場，而是留在了家中。

　　可命運非要捉弄她，給了她第二個小金人，順便也捉弄了下嘉寶，讓她在她最該得獎的時候與小金人失之交臂，此后再也沒有機會。另一位金髮女星，克拉克·蓋博之妻卡羅爾·隆巴德，也因為路易絲的關係沒能登頂。卡羅爾僅享壽33歲，就演了50多部戲，路易絲呢？她活過百歲，一共只在銀幕上扮演過十四個角色，其中只有兩個算得上是能銘刻在電影和好萊塢史冊上的經典。可就是這兩個角色，給她帶來了其他人做夢都拿不到的榮譽。

　　路易絲本可以走一條奧黛麗·赫本的道路，她可以演更多的戲，堵住那些認為她撿餡餅的人的嘴，使他們不必因愛慕嘉寶或其他當紅影星而遷怒於她的好運氣。可她沒有。這麼快就爬上了巔峰，把路易絲性格裏的驕傲激到了頂點。她看不起奧斯卡，也看不上捧紅了她的MGM以及競逐名利的好萊塢。

　　MGM的老闆想按嘉寶的路子來培養她，她立刻翻臉，毀掉了合約。她不想在好萊塢賺大錢，她要隨性地過，享受當一個社交名媛，無止境地被人仰慕的感覺，當然，仰慕者必須足夠級別，例如愛因斯坦這樣的。愛因斯坦有一樁美談——他曾拿巨額支票當書籤用，路易絲也有異曲同工的故事：她把一個小金人用作寓所的門擋，結果被門擠爛了。於是我們可以猜想，愛因斯坦為何會被她所迷，他在她身上看到的，可不僅僅是美貌那麼簡單。

　　她同奧德茨的婚姻僅僅維持了三年。路易絲傲氣，奧德茨妒嫉，兩人又各自在外尋花問柳。拜倒在路易絲石榴裙下的名人數不勝數，可以確定同他有情人關係的，一是情色文學大師亨利·米勒，二是德國表現主義戲劇家托勒。此外，格什溫為她寫歌，布萊希特為她打造《高加索灰闌記》，蘇聯爭議作家索爾仁尼琴移居美國，曾是她的座上賓。在交際花生涯紅紅火火展開的同時，她作為影星的聲譽則一落千丈；而自二戰結束后，她竟從考慮過東山再起，設法重現往日的榮耀。

　　人們責備她浪擲才華，可她就是不想做嘉寶、赫本或夢露。她寧願做個莎樂美式的交際女神，以俘獲最優秀的男人為生之最大樂趣。她滿足地活着，活在真實中，直到104歲，即去年12月30日，離開了人世，而那些她認識和親密的人早就一一駕鶴。她生前總被人問起愛因斯坦如何如何，奧德茨如何如何，布萊希特、亨利·米勒等等如何如何，也總有人提起她的奧斯卡奬。老太太的態度總是很鮮明：忘了那倆奬吧，就當它們不存在，至於那些人，容我慢慢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