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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直播觀看流量很穩定- 買蝦皮Shopee在線觀看人數包月 YouTube買觀看人數包月
2022/11/25 22:05:55瀏覽27|回應0|推薦0

從新聞廣播到體育競賽,從商業銷售到非營利組織,到各領域名人 - 每個人都在線上播放直播視頻。抖音跟臉書直播是此類方式曝光的的首選方法,因為它們讓品牌商可以直接跟粉絲溝通。

而在經營品牌的初期,必須要建構屬於自己的基本觀眾,因為這麼多直播主心中知道,少了穩定的基礎觀眾群體,這個直播將不吸引人駐足觀看。

我們給你購買Facebook直播人數的重點提示:

幫自己的直播買粉絲觀看人數是許多成功直播頻道初期的策略,頁面上跳動的觀看數據,可以讓直播主炒熱氣氛,當你在講解產品時,對於初期踏入直播領域的商家,這是一個非常有效的行銷策略;而直播老手更能透過這樣的操作,強化網友的信任度。

你要知道直播沒人氣可能會使當次直播草率收場,提升直播線上人數令直播主持人充滿熱情,無論是自然流量或購買人數,都比較有繼續成長的可能性!

在您的手機上打開Facebook App幾個步驟您的直播就開啟了,高人氣粉絲專頁有足夠粉絲上限觀看,新加入的直播主很能沒有粉絲群觀看直播影片,我們不建議超高人氣的直播主購買直播人數,因為你們的線上人數已經夠多,受眾夠精準,但對於開始經營的直播臺,沒人氣等於難以成長,能在每次直播衝高直播人數,吸引觀眾觀看影片有更多可能性。

下單前需知:若有任何問題,請先詢問LINE客服

刷直播人數的3大特色

#1 可包月,可即時提供直播流量的自助平臺
專屬系統供應每月大量直播臺大量直播人數支援,想用就用!24小時系統支援,享受整個月天天開直播天天有人數的好服務。

我們給您灌的直播人數成本低且固定,讓您剩下的預算可以做更多活動、宣傳、促銷,進行針對消費者的各類行銷活動,為長久的忠實粉絲奠定堅實基礎。。

#2 直播人氣奠定人氣
上網看直播,一個直播有5000人,另一個直播只有5人,您會選擇看哪個直播?當你啟動系統後,開臺後人數就會逐步提高,人數達到數量後開始穩定停留,人數不爆衝、不會急速掉落,這樣的穩定人氣幫直播主持人無後顧之憂進行直播。

#3 購買直播人數有風險嗎?
但您不必擔心直播臺有被關閉帳號等的風險,因為這單純是導入流量,不對臉書或是抖音帳號本身造成傷害。若遇到Facebook或是臉書更動它們直播系統程式,可能發生短暫時間直播人數服務無法正常運作,我們都會協助更新演算法,不讓您的權益受損。

多次使用:即時付款,直播人數自動逐步上線,不會有延誤,您愛什麼時候直播都可以。

穩定提升:進一步改進的人數上升速度,正常狀態下人數不爆衝、不急速掉落。

超快啟動:當下買當下用,及時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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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直播提高人氣的方法:  Instagram在線衝觀看人數包月

1、要想更多的粉絲進入直播間觀看直播,首先要設計好直播間的封面和標題。

用戶選擇進入直播間,第一眼就是要看封面和標題,是不是能夠吸引他。大家在設置封面和標題時可,以使用主播個人寫真、道具,也可以是主播和直播間產品合影,利用誇張的肢體語言等,充分利用使用者的好奇心理。

2、平時要儘量參與官方活動,增加曝光率。 Facebook買觀看人數

保證帳號視頻或者直播的頻率次數,增加活躍度,讓用戶知道你一直都在。也可以借助官方推助流量補補和海淘流量增加直播線上人數。

直播前,在朋友圈或者qq群進行宣傳,讓朋友觀看直播,幫自己增加人氣。 灌YouTube觀看人數

3、用戶進入直播間後,要想辦法留住他們。 抖音衝觀看人數包月

直播內容尤為重要。現在早已經過了靠顏值和尬聊的直播內容就可以吸引觀眾的時期,主播們要儘量有針對性地去設計一些優質的直播內容。

平時要多看那些成功的播主直播,吸取經驗,多積累可利用的直播話題,慢慢的,使用者就會主動參與進來,直播人氣自然會得到提升。

4、巧用引流工具。 灌抖音在線直播人數包月

引流工具就是我們常說的補單,很多人對補單不以為意,認為為了面子去增加不存在的直播人數沒必要,實際上如今補單平臺那麼多,一定是有它的道理的。

在心理學裡面有一個效應叫羊群效應。很多人進直播間,目的都是圍觀紮堆。 買Instagram直播人數包月

所以當你的直播間人數增多時,很容易引起跟風效應,吸引更多的人來直播間觀看。這裡我建議大家可以先使用一下免費的工具。

5、多站在粉絲角度思考。 灌Instagram在線直播人數包月

與粉絲相處不能限於自己的看法,多數時間站在粉絲的角度去思考。

不少的主播嘴上說著把粉絲當作“家人”看待,能做到的少之又少,一開播就要禮物,聊天不回,點歌不唱,這樣做終究是曇花一現,都不是長遠的做法。蝦皮Shopee灌觀看人數

孫犁:童年漫憶  聽說書  我的故鄉的原始住戶,據說是山西的移良,我幼小的時候,曾在去過山西的人家,見過那個移民舊址的照片,上面有一株老槐樹,這就是我們祖先最早的住處。  我的家鄉離山西省是很遠的,但在我們那一條街上,就有好幾戶人家,以長年去山西做小生意,維持一家人的生活,而且一直傳下好幾輩。他們多是挑貨郎擔,春節也不回家,因為那正是生意興隆的季節。他們回到家來,我記得常常是在夏秋忙季。他們到家以后,就到地里干活,總是叫他們的女人,挨戶送一些小玩藝或是蠶豆給孩子們,所以我的印象很深。  其中有一個人,我叫他德勝大伯,那時他有四十歲上下。  每年回來,如果是夏秋之間農活稍閑的時候,我們一條街上的人,吃過晚飯,坐在碾盤旁邊去乘涼。一家大梢門兩旁,有兩個柳木門墩,德勝大伯常常被人們推請坐在一個門墩上面,給人們講說評書,另一個門墩上,照例是坐一位年紀大輩數高的人,和他對稱。我記得他在這里講過《七俠五義》等故事,他講得真好,就像一個專業藝人一樣。  他并不識字,這我是記得很清楚的。他常年在外,他家的大娘,因為身材高,我們都叫她“大個兒大媽”。她每天挎著一個大柳條籃子,敲著小銅鑼賣燒餅馃子。德勝大伯回來,有時幫她記記賬,他把高粱的莖稈,截成筆帽那么長,用繩穿結起來,橫掛在炕頭的墻壁上,這就叫“賬碼”,誰賒多少誰還多少,他就站在炕上,用手推撥那些莖稈兒,很有些結繩而治的味道。  他對評書記得很清楚,講得也很熟練,我想他也不是花錢到娛樂場所聽來的。他在山西做生意,長年住在小旅店里,同住的人,干什么的人也有,夜晚沒事,也許就請會說評書的人,免費說兩段,為長年旅行在外的人們消愁解悶,日子長了,他就記住了全部。  他可能也說過一些山西人的風俗習慣,因為我年歲小,對這些沒興趣,都忘記了。  德勝大伯在做小買賣途中,遇到瘟疫,死在外地的荒村小店里。他留下一個獨生子叫鐵錘。前幾年,我回家鄉,見到鐵錘,一家人住在高爽的新房里,屋里陳設,在全村也是最講究的。他心靈手巧,能做木工,并且能在玻璃片上畫花鳥和山水,大受遠近要結婚的青年農民的歡迎。他在公社擔任會計,算法精通。  德勝大伯說的是評書,也叫平話,就是只憑演說,不加伴奏。在鄉村,麥秋過后,還常有職業性的說書人,來到街頭。其實,他們也多半是業余的,或是半職業性的。他們說唱完了以后,有的由經管人給他們斂些新打下的糧食;有的是自己兼做小買賣,比如賣針,在他說唱中間,由一個管事人,在婦女群中,給他賣完那一部分針就是了。這一種人,多是說快書,即不用弦子,只用鼓板。騎著一輛自行車,車后座做鼓架。他們不說整本,只說小段。賣完針,就又到別的村莊去了。  一年秋后,村里來了弟兄三個人,推著一車羊毛,說是會說書,兼有搟氈條的手藝。第一天晚上,就在街頭說了起來,老大彈弦,老二說《呼家將》,真正的西河大鼓,韻調很好。村里一些老年的書迷,大為贊賞。第二天就去給他們張羅生意,挨家挨戶去動員:搟氈條。  他們在村里住了三四個月,每天夜晚說《呼家將》。冬天天冷,就把書場移到一家茶館的大房子里。有時老二回老家運羊毛,就由老三代說,但人們對他的評價不高,另外,他也不會說《呼家將》。  眼看就要過年了,呼延慶的擂還沒打成。每天晚上預告,明天就可以打擂了,第二天晚上,書中又出了岔子,還是打不成。人們盼呀,盼呀,大人孩子都在盼。村里娶兒聘婦要搟氈條的主,也差不多都搟了,幾個老書迷,還在四處動員:  “搟一條吧,冬天鋪在炕上多暖和呀!再說,你不搟氈條,呼延慶也打不了擂呀!”  直到臘月二十老幾,弟兄三個看著這村里實在也沒有生意可做了,才結束了《呼家將》。他們這部長篇,如果整理出版,我想一定也有兩塊大磚頭那么厚吧。  第一個借給我《紅樓夢》的人  我第一次讀《紅樓夢》,是十歲左右還在村里上小學的時候。我先在西頭劉家,借到一部《封神演義》,讀完了,又到東頭劉家借了這部書。東西頭劉家都是以屠宰為業,是一姓一家。劉姓在我們村里是僅次于我們姓的大戶,其實也不過七、八家,因為這是一個很小的村莊。  從我能記憶起,我們村里有書的人家,幾乎沒有。劉家能有一些書,是因為他們所經營的近似一種商業。農民讀書的很少,更不愿花錢去買這些“閑書”。那時,我只能在廟會上看到書,書攤小販支架上幾塊木板,擺上一些石印的,花紙或花布套的,字體非常細小,紙張非常粗黑的《三字經》、《玉匣記》,唱本、小說。這些書可以說是最普及的廉價本子,但要買一部小說,恐怕也要花費一、兩天的食用之需。因此,我的家境雖然富裕一些,也不能隨便購買。我那時上學念的課本,有的還是母親求人抄寫的。  東頭劉家有兄弟四人,三個在少年時期就被生活所迫,下了關東。其中老二一直沒有回過家,生死存亡不知。老三回過一次家,還是不能生活,只在家過了一個年,就又走了,聽說他在關東,從事的是一種非常危險的勾當。  家里只留下老大,他娶了一房童養媳婦,算是成了家。他的女人,個兒不高,但長得頗為端正俊俏,又喜歡說笑,人緣很好,家里長年設著一個小牌局,抽些油頭,補助家用。男的還是從事屠宰,但已經買不起大牲口,只能剝個山羊什么的。  老四在將近中年時,從關東回來了,但什么也沒有帶回來。這人長得高高的個子,穿著黑布長衫,走起路來,“蛇搖擔晃”。他這種走路的姿勢,常常引起家長們對孩子的告誡,說這種走法沒有根柢,所以他會吃不上飯。  他叫四喜,論鄉親輩,我叫他四喜叔。我對他的印象很好。他從東頭到西頭,揚長地走在大街上,說句笑話兒,惹得他那些嫂子輩的人,罵他“賊兔子”,他就越發高興起來。  他對孩子們尤其和氣。有時,坐在他家那曠蕩的院子里,拉著板胡,唱一段清揚悅耳的梆子,我們聽起來很是入迷。他知道我好看書,就把他的一部《金玉緣》借給了我。  哥哥嫂子,當然對他并不歡迎,在家里,他已經無事可為,每逢集市,他就挾上他那把鋒利明亮的切肉刀,去幫人家賣肉。他站在肉車子旁邊,那把刀,在他手中熟練而敏捷地搖動著,那煮熟的牛肉、馬肉或是驢肉,切出來是那樣薄,就像木匠手下的刨花一樣,飛起來并且有規律地落在那圓形的厚而又大的肉案邊緣,這樣,他在給顧客裝進燒餅的時候,既出色又非常方便。他是遠近知名的“飛刀劉四”。現在是英雄落魄,暫時又有用武之地。在他從事這種工作的時候,你可以看到,他高大的身材,在一層層顧客的包圍下,顧盼神飛,談笑自若。可以想到,如果一個人,能永遠在這樣一種狀態中存在,豈不是很有意義,也很光榮?  等到集市散了,天也漸漸晚了,主人請他到飯鋪吃一頓飽飯,還喝了一些酒。他就又挾著他那把刀回家去。集市離我們村只有三里路。在路上,他有些醉了,走起來,搖晃得更厲害了。  對面來了一輛自行車。他(www.lz13.cn)忽然對著人家喊:  “下來!”  “下來干什么?”騎自行車的人,認得他。  “把車子給我!”  “給你干什么?”  “不給,我砍了你!”他把刀一揚。  騎車子的人回頭就走,繞了一個圈子,到集市上的派出所報了案。  他若無其事地回到家里,也許把路上的事忘記了。當晚睡得很香甜。第二天早晨,就被捉到縣城里去。  那時正是冬季,農村很動亂,每天夜里,綁票的槍聲,就像大年五更的鞭炮。專員正責成縣長加強治安,縣長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他槍斃,作為成績向上級報告了。他家里的人沒有去營救,也不去收尸。一個人就這樣完結了。  他那部《金玉緣》,當然也就沒有了下落。看起來,是生活決定著他的命運,而不是書。而在我的童年時代,是和小小的書本同時,痛苦地看到了嚴酷的生活本身。  1978年春天 孫犁作品_孫犁散文 楊瑩作品_楊瑩散文集 蕭紅作品_蕭紅散文集分頁:12

楊瑩:朋友,非誠勿擾  朋友,非誠勿擾  ——麥家印象  黃依依是誰  黃依依是小說《暗算》和同名電視劇里的一個人物,我先看到了電視劇,在小說獲得第七屆茅盾文學獎后我才看到小說。我很喜歡這個故事里的那個女數學家,喜歡她那敢愛敢恨的個性,喜歡她雅致、浪漫的小資情調,喜歡她活潑、純真的性格,喜歡她的開放又世故,喜歡她的智慧、她的美貌、她的熱情、她的善良,同時還有點神經質,喜歡她對愛情執著的態度與無比的勇氣。這位留蘇歸來的年輕數學家才智驚人,這樣一個性情中人,卻生活在一個禁錮的、扭曲的、變態的世界里,她的命運里總是有太多的特殊,太多的困難,太多的問題,以致最后連一個正常的生存權都要失去,她沒有自由,包括愛情,以致最后連健康的愛的權力都要失去。那是怎樣的一個時代,怎樣的一個工作環境呵。  我喜歡這個叫黃依依的數學家,更多的是喜歡這個人物的個性,看過她,才知自己一直擁有她那樣一個內心,一直擁有她那樣的一個浪漫而理想化的影子,我卻一直不是她。我知道,我不能是她。隨著年齡的增長,那影子越來越小,將來恐怕會變得越來越模糊,終將模糊到連自己也看它不清,直到消失。因為如果我真那樣了,就意味著“不成熟”,而當我漸漸“成熟”時,知道當初如果真的那樣做了,就太傷自己了。我今天這樣說出來,總比那樣壓抑著好,也總比已經那樣做出來了好。  生活中,女性知識分子像黃依依這樣張揚的個性見得太少,文學作品里也并不多,于是,在《暗算》里看到黃依依時就覺忒痛快,是在心頭壓抑了很久的一口氣被順了出來的感覺,作者以理想主義的情感在作品中展示出對一種完美理想的追求。但不知道為什么,作者非要讓她死掉,是否就因她讓周圍的男人顛覆了自己的生活么?總之,黃依依這個人物最終的死,令人心底的那一點痛快勁有所減弱。黃依依這樣一個人物,最后竟然死在一個淺薄卑劣的沒文化的“潑婦”手里,好遺憾呵,這就是我們生活的現實么?人間本來就這樣可怕嗎?麥家是想以悲劇感來喚醒那些沉睡著的心靈么,讓人們看到疲憊中的吶喊,看到丑陋中所體現出的完美主義者心靈向往的方向?或許。誰知道。有機會當面問問麥家吧。  麥家最近來西安了,他是與另一位好友一起忽然降臨到這個城市的。聊天時我果真問了麥家這個問題,我認真地問道:“你為什么讓黃依依死了呢?”他狡猾地一笑,說:“那這個問題你得去問評論家了。”他欲把皮球踢給旁邊的一位評論家。可是我還是想問問他這個作者,我問麥家,“在你的朋友中有黃依依這樣的原型嗎?這個典型人物她到底來自哪里呢?”起初我以為在作者的朋友中該有這樣一個原型的。麥家竟說:“黃依依就是你啊。”這就沒辦法說下去了,因為麥家這是第一次來西安,我們也是第一次見面,之前我們雖是魯院校友,雖認識很久了,卻一直是“網絡關系”。  可我又一想,他說的也是,沒錯,你喜歡她,那她就是你了。然而,黃依依在中國的現實生活中是無法存活的,那就只能用多個人物拼寫出一個黃依依。正因為這個人物有大家心里真實的影子,廣大讀者才如此地喜歡她,看來這個人物有著一定的群眾基礎和典型性,只是,現實中她不可能如此真實而性情地活著,所以,她這樣一個被理想化了的人物,只能帶著你的影子存活在小說里,那么,黃依依就是你,就是她,黃依依也是我,她是你潛意識中想成為的“自己”,風箏放了出去,看似在藍天白云中自由曼舞,放飛在山水間,線頭卻一直握在傳統大宅院里巨大的手中,有無數雙穿著傳統服裝的人一旁直勾勾地冷眼觀望著你。就這樣,讓風箏美麗的身影曼舞在人生的歲月里,生活中的你,如若真像黃依依那樣,那你只好被人說:“死去吧,你!”  抽屜柜結構  與人不交流時的麥家,看上去是沉靜的,善解人意的,與在座的幾位朋友一樣,都是善良的老實人,眼鏡片后面是個單純的世界,那雙眼睛透著智慧,也透著一種敏感,還帶點文人的感傷的情緒,剩下的都是偏執,對,他有另一面,他的另一面就是偏執,他是“偏執狂”。  麥家自己說,“寫作每天把我關在屋子里。我不覺得這是愉快的。但我知道,如果讓我每天出門,去辦公室上班,去各種公共場所跟一些認識或不認識的人談天說地,那樣的話我會更不愉快。沒有誰想有意為難我……”既然寫作對他來說是坐牢,那他為什么還要坐下去呢?讀過李敬澤寫麥家的一篇文章后,才知麥家是個偏執狂,才知他把這個數學家寫了十年。李敬澤在《偏執、正果、寫作——關于麥家》一文中說,“麥家顯然是個偏執狂。這方面最有力的證據是,關于一個神秘的天才數學家的故事,他慢慢寫了十多年。人事變遷,塵俗擾攘,但那個故事一直在,麥家讓它年復一年地成長,成為短篇,成為中篇,再成為長篇。這不僅指他把一個故事講了十多年,更重要的是,他有一種堅定的世界觀,他的目光貫注于一個角度上,從不游移。”在我看來,感覺、注意力、愛情、友情、好愛、單位種種都在隨時呼叫轉移的當下,能夠堅持專心地把一件事做好,那真的很不容易呢。李敬澤認為,麥家所長期堅持的角度,是出于天性,出于一種智力和趣味上的偏嗜,但同時,在這條逼仄的路上走下去,麥家終于從意想不到的角度,像一個偷襲者,出現在他所處的時代。李敬澤說:“偏執狂是軟弱的,很少有人像麥家那樣敏感地經受著自我懷疑的磨礪,他在這方面非常接近于《解密》中的容金珍:求解一個答案的過程證明著人的強大和人的渺小。”是的,“脆弱”和“強大”同時表現在麥家身上。當你覺著他是脆弱的同時,你會感到:他是強大的。是偏執幫了他的忙,是偏執成就了他,其實,這個時代里,能堅持偏執的人是越來越少了。  麥家的父親給他取名麥家,說是想讓他“把麥子收回家里”,他果真不少打糧食,整天里就一味地打糧食,“生活非常寡淡”,除了寫作,就是閱讀,他的所有樂趣就在其中了。我說,我感覺你父親蠻有才氣的呢,我父給我取名“楊淑瑩”,報戶口時我媽覺著多謝個字麻煩,便丟掉了中間那個字。名字是父母給的,也不便改了。麥家說,就是,可他們怎么能給你起這樣一個名字呢,像銀行柜臺后面坐的職員,不好被人記住呵,不過,你比謝有順的名字還好一些,謝有順的名字也是他父親給起的,他比你的還要差,他的像大隊會計。也不知謝有順知道有人這樣說他的名字會有何感想。我自己覺得,這恐怕得自己后天努力,才可賦予爹媽給的名字以內涵和獨特性,即使費勁一些也沒關系呵。  聊天時,麥家說他曾在某保密單位工作過八個月,這八個月給他后來寫作獲茅獎作品《暗算》積累了素材。八個月,僅僅八個月,就給了他那么多的想象力,他可真是個天生的作家。談話時,感覺他的邏輯性很強,看問題時,給你一層一層地剝落,既清楚又透徹,令人想起《暗算》里那種“檔案柜”式的或“抽屜柜”式的結構,他的那些特情題材小說《解密》、《風聲》等,與《暗算》一樣,分開看,每一部分都是獨立的,完整的,可以單獨成立,合在一起,他們又是一個整體。似《水滸傳》的寫法,一個人,一個故事,都可以單獨成立,合在一起,又是一個整體。我在《中篇小說選刊》等一些刊物上讀過麥家的一些中篇,他的所有小說,不管是短篇,還是中篇,長篇,都是完整的,也是單獨成立的,因為他這個人,就是一種“檔案柜”或“抽屜柜”的結構,一屜,一屜的作品,是從麥家身上、骨骼里抽出來的,滴著他的心血;一屜,一屜的作品,可都是麥家打回家的糧食,粒粒皆辛苦;一屜,一屜的作品,看似有關聯,其實都是獨立的,也都是很好看的小說。  非誠勿擾者  說到“脆弱”,哪個不脆弱呢?當把目光從電腦或書頁上移開,投向空無之中時,誰的內心不是脆弱而憂郁的呢?  記得在魯院時,原以為自己可以利用課余時間寫東西的,卻會面臨一個新問題。當我聽到從門縫傳來走廊上的說笑聲,那笑聲里有令人很不舒服的、多少夾雜著一點變態的感覺,我像突然聽到煩躁而悲傷的音樂,像突然感受到一種令人不安的驚痛,將目光伸向空空的房門,陷入清醒的失落與孤獨中,沉入進去難以自拔,無法排除周圍環境對自己造成的刺激。女班長送我個綽號“卡通女孩”,我想,大概是想說我“憤青”沒好意思吧,是的,一個多愁善感的“憤青”,我感覺自己當時像“一顆沒有氛圍的星星”,不過,我聽說一些“有氛圍的星星”也被風刺激得流了淚。想不通自己為什么會那樣脆弱,會陷入深深的失落之中,為了調整情緒,我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一些在京女友的約會,看話劇、健身、喝茶、喝清酒,把課余時間全休閑光。我在很短的時間里用完了幾個電話卡,我不停地給西安打電話,國慶節回家后遲遲不想返校,開學多日,一直怕動身,此時,親友和我自己才知道,我原來是這么的“不成熟”。我說不清,是內心深處的脆弱,也是天生的敏感,我想自己若不遭受那些刺激,就不用調整什么心態吧。有些人一輩子都在變化,有些人一輩子都沒有什么變化,我不是不想變,只是不想一下子變得太多。  現在,我已經知道麥家喜歡開玩笑,同時他也是敏感的,脆弱的,我便檢查自己,在與別的朋友玩得正high時,提醒自己“打住”,一些時候,正是因為敏感,耳旁偶然聽到的一句話會提醒自己丟下正伴隨著激情做的一些事情,我想我不可以只顧著與更熟悉的好友去活動而丟下這個初來西安的朋友,絲毫不顧及他的情緒,不能因自己讓多愁善感的麥家有失落感。為麥家的一句玩笑話,我偏偏要留他,這反倒使麥家為難了。此時,我們報社的一個記者打來電話,想采訪麥家,麥家說他已經買好了下午的機票決定離開。我們大家再次一起挽留他,我說,你還是留下來吧,我們陪你去看看兵馬俑……眾情難卻,麥家一邊開玩笑說“退機票讓我損失幾百塊呢……”,一邊給訂票處打電話退票。  我當即用電話叫來一位車技好的各方面比我靈醒的朋友,我們想拉麥家去兵馬俑和西安附近轉轉。麥家此時卻怕影響我和別的朋友玩的興致,婉言拒絕。此時,我發覺麥家除了創作里的“狡猾”,平時是單純的,與我的那幾位朋友一樣,大家在一起都太真太實,(www.lz13.cn)每一位都太想讓朋友舒服,結果就讓自己不舒服,而當自己不舒服時朋友們又都是有感應的,所以,我與另一位好友也怕朋友間誤會,為了證明什么似的,不敢盲目活動。  麥家飛離西安的那一天,一位朋友說,“惦記著黎明時送送麥家呢,便上了鈴,一直等著鈴聲響,怎么都睡不塌實……”。我倒也想送送麥家來著,可是,一向晚起的我怎可能爬得起來呢,想到自己第二天一準起不來,就在前一天晚上大家話別時與麥家說過再見。不過,麥家同學,你看我們都是很有良心的哥們吶,你有時間一定再來呵!對了,麥家同學,你怎么趕那么早的飛機啊,是有什么急事,還是怕麻煩朋友啊?  麥家開玩笑說我是“老江湖”,我說他們是,要不怎能寫出那么豐富的人物和曲折的故事呢?最后,我感覺大家都不是,又都是,或者說,都是脆弱的“老江湖”,對于友情,個個皆是“非誠勿擾”者。  我們每天會見一些有意思的沒意思的人,會說一些有用的沒用的話。當然,我們也可以不見一些人,不說一些話。于是,總有這樣一些人,他們不會見什么人說什么話,他們不會見很多人,也不會說很多話,他們沒那個時間,也沒那個興趣。刀越磨越鋒利,話越說越靈光,而對這樣一些人,見的人、說的話永遠都是有限的,卻是說一句頂一句用的,所以,他們相對單純,而且會一直單純下去,他們表面看上去是微笑的或沒有表情的,內心卻是波瀾壯闊的,對這樣一些人來說,朋友,非誠勿擾。 楊瑩作品_楊瑩散文集 楊瑩:老城記 楊瑩:想念楊蕾分頁:123

張愛玲:琉璃瓦  姚先生有一位多產的太太,生的又都是女兒。親友們根據著“弄瓦,弄璋”的話,和姚先生打趣,喚他太太為“瓦窖”。姚先生并不以為忤,只微微一笑道:“我們的瓦,是美麗的瓦,不能和尋常的瓦一概而論。我們的是琉璃瓦。”  果然,姚先生大大小小七個女兒,一個比一個美,說也奇怪,社會上流行著古典型的美,姚太太生下的小姐便是鵝蛋臉。鵝蛋臉過了時,俏麗的瓜子臉取而代之,姚太太新添的孩子便是瓜子臉。西方人對于大眼睛,長睫毛的崇拜傳入中土,姚太太便用忠實流利的譯筆照樣給翻制了一下,毫不走樣。姚家的模范美人,永遠沒有落伍的危險。亦步亦趨,適合時代的需要,真是秀氣所鐘,天人感應。  女兒是家累,是賠錢貨,但是美麗的女兒向來不在此例。  姚先生很明白其中的道理;可是要他靠女兒吃飯,他卻不是那種人。固然,姚先生手頭并不寬裕。祖上丟下一點房產,他在一家印刷所里做廣告部主任,薪水只夠貼補一部分家用。支持這一個大家庭,實在不是容易的事。然而姚先生對于他的待嫁的千金,并不是一味的急于脫卸責任。關于她們的前途,他有極周到的計劃。  他把第一個女兒錚錚嫁給了印刷所大股東的獨生子,這一頭親事錚錚原不是十分滿意。她在大學里讀了兩年書,交游廣闊,暫時雖沒有一個人是她一心一意喜歡的,有可能性的卻不少。自己揀的和父母揀的即使是不相上下的兩個人,總是對自己揀的偏心一點。況且姚先生給她找的這一位,非但沒有出洋留過學,在學校的班級比她還低。她向姚先生有過很激烈的反對的表示,經姚先生再三敦勸,說得唇敝舌焦,又拍著胸脯擔保:"以后你有半點不順心,你找我好了!"錚錚和對方會面過多次,也覺得沒有什么地方可挑剔的,只得委委屈屈答應了下來。姚先生依從了她的要求,一切都按照最新式的辦法。不替她置嫁妝,把錢折了現。對方既然是那么富有的人家,少了實在拿不出手,姚先生也顧不得心疼那三萬元了。  結婚戒指,衣飾,新房的家具都是錚錚和她的未婚夫親自選擇的,報上登的:  卻是姚先生精心撰制的一段花團錦簇的四六文章。為篇幅所限,他未能暢所欲言,因此又單獨登了一條“姚源甫為長女于歸山陰熊氏敬告親友”。啟奎嫌他羅唆,怕他的同學們看見了要見笑。錚錚勸道:“你就隨他去罷!八十歲以下的人,誰都不注意他那一套。”  卻是姚先生精心撰制的一段花團錦簇的四六文章。為篇幅所限,他未能暢所欲言,因此又單獨登了一條"姚源甫為長女于歸山陰熊氏敬告親友"。啟奎嫌他羅唆,怕他的同學們看見了要見笑。錚錚勸道:"你就隨他去罷!八十歲以下的人,誰都不注意他那一套。"  三朝回門,卑卑褪下了青狐大衣,里面穿著泥金緞短袖旗袍。人像金瓶里的一朵梔子花。淡白的鵝蛋臉,雖然是單眼皮,而且眼泡微微的有點腫,卻是碧清的一雙妙目。夫妻倆向姚先生姚太太雙雙磕下頭去。姚先生姚太太連忙扶著。  才說了幾句話,傭人就來請用午餐。在筵席上,姚太太忙著敬菜,錚錚道:"媽!別管他了。他脾氣古怪得很,魚翅他不愛吃。"  姚太太道:"那么這鴨子……"  錚錚道:"鴨子,紅燒的他倒無所謂。"  錚錚站起身來布菜給妹妹們,姚先生道:"你自己吃罷!別盡張羅別人!"  錚錚替自己夾了一只蝦子,半路上,啟奎伸出筷子來,攔住了,他從她的筷子上接了過去,筷子碰見了筷子,兩人相視一笑。竟發了一回呆。錚錚紅了臉,輕輕地抱怨道:"無緣無故搶我的東西!"  啟奎笑道:"我當你是夾菜給我呢?quot;  姚先生見她們這如膠如漆的情形,不覺眉開眼笑,只把胳膊去推他太太道:"你瞧這孩子氣,你瞧這孩子氣!"  舊例新夫婦回門,不能逗留到太陽下山之后。啟奎與錚錚,在姚家談得熱鬧,也就不去顧忌這些,一直玩到夜里十點鐘方才告辭。兩人坐了一部三輪車。那時候正在年下,法租界僻靜的地段,因為冷,分外的顯得潔凈。霜濃月薄的銀藍的夜里,惟有一兩家店鋪點著強烈的電燈,晶亮的玻璃窗里品字式堆著一堆一堆黃肥皂,像童話里金磚砌成的堡壘。  啟奎吃多了幾杯酒,倦了,把十指交叉著,攔在錚錚肩上,又把下巴擱在背上,閑閑地道:"你爸爸同媽媽,對我真是不搭長輩架子?quot;他一說話,熱風吹到錚錚的耳朵底下,有點癢。她含笑把頭偏了一偏,并不回答。  啟奎又道:"錚錚,有人說,你爸爸把你嫁到我家里來,是為了他職業上的發展。"  錚錚詫異道:"這是什么話?"  啟奎忙道:"這話可不是我說的!"  錚錚道:"你在哪兒聽來的?"  啟奎道:"你先告訴我……"  錚錚怒道:"我有什么可告訴你的?我爸爸即使是老糊涂,我不至于這么糊涂!我爸爸的職業是一時的事,我這可是終身大事。我可會為了他芝麻大的前程犧牲我自己嗎?"  啟奎把頭靠在她肩上,她推開了他,大聲道:"你想我就死人似地讓他把我當禮物送人么?你也太看不起我了?quot;  啟奎笑道:"沒敢看不起你呀!我以為你是個孝女。"  錚錚啐道:"我家里雖然倒運,暫時還用不著我賣身葬父呢!"  啟奎連忙掩住她的嘴道:"別嚷了——冷風咽到肚子里去,仔細著涼。"  錚錚背過臉去,噗嗤一笑道:"叫我別嚷,你自己也用不著嚷呀!"  啟奎又湊過來問道:"那么,你結婚,到底是為了什么?"  錚錚恨一聲道:"到現在,你還不知道,為來為去是為了誰?"  啟奎柔聲道:"為了我?"  錚錚只管躲著他,半個身子掙到車外去,頭向后仰著,一頭的鬈發,給風吹得亂飄,差一點卷到車輪上去。啟奎伸手挽住了她的頭發,道:"仔細弄臟了!"錚錚猛把頭發一甩,發梢直掃到他眼睛里去,道:"要你管!"  啟奎噯唷了一聲,揉了揉眼,依舊探過身來,脫去了手套為她理頭發。理了一會,把手伸進皮大衣里面去,擱在她脖子后面。錚錚叫道:"別!別!冷哪!"  啟奎道:"給我焐一焐。"  錚錚扭了一會,也就安靜下來了。啟奎漸漸地把手移到前面,兩手扣住了她的咽喉,輕輕地撫弄著她的下頷。錚錚只是不動。啟奎把她向這面攬了一下,她就靠在他身上。  良久,錚錚問道:"你還是不相信我?"  啟奎道:"不相信。"  錚錚咬著牙道:"你往后瞧罷!"  從此錚錚有意和娘家疏遠了,除了過年過節,等閑不肯上門。姚太太去看女兒,十次倒有八次叫人回說少奶奶陪老太太出門打牌去了。熊致章幾番要替親家公謀一個較優的位置,卻被兒媳婦三言兩語攔住了。姚先生消息靈通,探知其中情形,氣得暴跳如雷。不久,印刷所里的廣告與營業部合并了,姚先生改了副主任。老太爺賭氣就辭了職。  經過了這番失望,姚先生對于女兒們的婚事,早就把心灰透了,決定不聞不問,讓她們自由處置。他的次女曲曲,更不比錚錚容易控制。曲曲比錚錚高半個頭,體態豐艷,方圓臉盤兒,一雙寶光璀璨的長方形的大眼睛,美之中帶著點獷悍。姚先生自己知道絕對管束不住她,打算因勢利導,使她自動地走上正途。這也是做父母的一番苦心。  一向反對女子職業的他,竟把曲曲薦到某大機關去做女秘書。那里,除了她的頂頭上司是個小小的要人之外,其余的也都是少年新進。曲曲的眼界雖高,在這樣的人才濟濟中,也不難挑出一個乘龍快婿。選擇是由她自己選擇  然而曲曲不爭氣,偏看中了王俊業,一個三等書記。兩人過從甚密。在這生活程度奇高的時候,隨意在咖啡館舞場里坐坐,數目也就可觀了。王俊業是靠薪水吃飯的人,勢不能天天帶她出去,因此也時常的登門拜訪她。姚先生起初不知底細,待他相當的客氣。一旦打聽明白了,不免冷言冷語,不給他好臉子看。王俊業卻一味的做小伏低,曲意逢迎,這一天晚上,他順著姚先生口氣,談到晚近的文風澆薄。曲曲笑道:"我大姊出嫁,我爸爸做的駢文啟事,你讀過沒有?我去找來給你看。"  王俊業道:"正要拜讀老伯的大作。"  姚先生搖搖頭道:"算了,算了,登在報上,錯字很多,你未必看得懂。"  王俊業道:"那是排字先生與校對的人太沒有智識的緣故。現在的一般人,對于純粹的美文,太缺乏理解力了。"  曲曲霍地站起身來道:"就在隔壁的舊報堆里,我去找。"她一出門,王俊業便夾腳跟了出去。  姚先生端起宜興紫泥茶壺來,就著壺嘴呷了兩口茶。回想到那篇文章,不由的點頭播腦地背誦起來。他站起身來,一只手抱著溫暖的茶壺,一只手按在口面,悠悠地撫摸著,像農人抱著雞似的。身上穿著湖色熟羅對襟褂,拖著鐵灰排穗褲帶,搖搖晃晃在屋里轉了幾個圈子,口里低低吟哦著。背到末了,卻有二句記不清楚。他噓溜溜吸了一口茶,放下茶壺,就向隔壁的餐室里走來。一面高聲問道:"找到了沒有?是十二月份的。"一語未完,只聽見隔壁的木器砰訇有聲,一個人逃,一個人追,笑成一片。姚先生這時候,卻不便進去了,只怕撞見了不好看相。急得只用手拍墻。  那邊仿佛是站住了腳。王俊業抱怨道:"你搽了什么嘴唇膏!苦的!"  曲曲笑道:"是香料。我特地為了你這種人,揀了這種胭脂——越苦越有效力!"  王俊業道:"一點點苦,就嚇退了我?"說著,只聽見撒啦一聲,仿佛是報紙卷打在人身上。  姚先生沒法子,喚了小女兒瑟瑟過來,囑咐了幾句話,瑟瑟推門進去,只見王俊業面朝外,背著手立在窗前。舊報紙飛了一地,曲曲蹲在地上收拾著,嘴上油汪汪的杏黃胭脂,腮幫子上也抹了一搭。她穿著乳白冰紋縐的單袍子,粘在身上,像牛奶的薄膜,肩上也染了一點胭脂暈。  瑟瑟道:"二姊,媽叫你上樓去給她找五斗櫥的鑰匙。"曲曲一言不發,上樓去了。  這一去,姚太太便不放她下來。曲曲笑道:"急什么!我又不打算嫁給姓王的。一時高興,開開玩笑是有的。讓你們搖鈴打鼓這一鬧,外頭人知道了,可別怪我!"  姚先生這時也上來了,接口冷笑道:"哦!原來還是我們的錯!"  曲曲掉過臉來回他道:"不,不,不,是我的錯。玩玩不打緊,我不該挑錯了玩伴。若是我陪著上司玩,那又是一說了!"  姚先生道:"你就是陪著皇帝老子,我也要罵你!"  曲曲聳肩笑道:"罵歸罵,歡喜歸歡喜,發財歸發財。我若是發達了,你們做皇親國戚;我若是把事情弄糟了,那是我自趨下流,敗壞你的清白家風。你罵我,比誰都罵在頭里!你道我摸不清楚你彎彎扭扭的心腸?quot;  姚先生氣得身子軟了半截,倒在藤椅子上,一把揪住他太太顫巍巍說道:"太太你看看你生出這樣的東西來,你——你也不管管她!"  姚太太便揪住曲曲道:"你看你把你爸爸氣成這樣!"  曲曲笑道:"以后我不許小王上門就是了!免得氣壞了爸爸。"  姚太太道:"這還像個話!"  曲曲接下去說道:"橫豎我們在外面,也是一樣的玩,丟丑便丟在外面,也不干我事。"  姚先生喝道:"你敢出去!"  曲曲從他身背后走過,用鮮紅的指甲尖在他耳朵根子上輕輕刮了一刮,笑道:"爸爸,你就少管我的事罷!別又讓人家議論你用女兒巴結人,又落一個話柄子。  這兩個"又"字,直鉆到姚先生心里去。他緊漲了臉,一時掙不出話來,眼看著曲曲對著鏡子掠了掠鬢發開提取出一件外套,翩然下樓去了。  從那天起,王俊業果然沒到姚家來過。可是常常有人告訴姚先生說看見二小姐在咖啡館里和王俊業握著手,一坐坐上幾個鐘頭。姚先生的人緣素來不錯,大家知道他是個守禮君子,另有些不入耳的話,也就略去不提了。然而他一轉背,依舊是人言籍籍。到了這個地步,即使曲曲堅持著不愿嫁給王俊業,姚先生為了她底下的五個妹妹的未來的聲譽,也不能不強迫她和王俊業結婚。  曲曲倒也改變了口氣,聲言:"除了王俊業,也沒有別人拿得住我。錢到底是假的,只有情感是真的——我也看穿了,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事。"  她這一清高,抱了戀愛至上主義,別的不要緊,吃虧了姚先生,少不得替她料理一切瑣屑的俗事。王俊業手里一個錢也沒有攢下來。家里除了母親還有哥嫂弟妹,分租了人家樓上幾間屋子住著,委實再安插不下一位新少奶奶。姚先生只得替曲曲另找一間房子,買了一堂家具,又草草置備了幾件衣飾,也就所費不貲了。曲曲嫁了過去,生活費仍舊歸姚先生負擔。姚先生只求她早日離了眼前,免得教壞了其他的孩子們,也不能計較這些了。  幸喜曲曲的底下幾個女兒,年紀都還小,只有三小姐心心,已經十八歲了,然而心心柔馴得出奇,絲毫沒染上時下的習氣,恪守閨范,一個男朋友也沒有。姚先生過了一陣安靜日子。  姚太太靜極思動,因為前頭兩個女兒一個嫁得不甚得意;一個得意的又太得意了,都于娘家面子有損。一心只想在心心身上爭回這口氣,成天督促姚先生給心心物色一個出類拔萃的。姚先生深知心心不會自動地挑人,難得這么一個聽話的女兒,不能讓她受委屈,因此勉強地打起精神,義不容辭地替她留心了一下。  做媒的雖多,合格的卻少。姚先生遠遠地注意到一個杭州富室嫡派單傳的青年,名喚陳良棟,姚先生有個老同事,和陳良棟的舅父是干親家,姚先生費了大勁間接和那舅父接洽妥當,由舅父出面請客,給雙方一個見面的機會。姚先生預先叮囑過男方,心心特別的怕難為情,務必要多請幾個客,湊成七八個人,免得僵的慌。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宴席的坐位,可別把陳良棟排在心心貼隔壁。初次見面,雙方多半有些窘,不如讓兩人對面坐著。看得既清晰,又沒有談話的必要。姚先生顧慮到這一切,無非是體諒他第三個女兒不擅交際酬應,怕她過于羞人答答的,犯了小家子氣的嫌疑。并且心心的側影,因為下頷太尖了,有點單薄相,不如正面美。  到了介紹的那天晚上,姚先生放出手段來:把陳良棟的舅父敷衍得風雨不透,同時勻出一只眼睛來看陳良棟,一只眼睛管住了心心,眼梢里又帶住了他太太,唯恐姚太太沒見過大陣仗,有失儀的地方。散了席,他不免精疲力盡。一回家便倒在藤椅上,褪去了長衫,襯衣,只剩下一件汗衫背心,還嚷熱。  姚太太不及卸妝,便趕到浴室里逼著問心心:"你覺得怎么樣?"  心心對著鏡子,把頭發挑到前面來,漆黑地罩住了臉,左一梳,右一梳,只是不開口。隔著她那藕色鏤花紗旗袍,胸脯子上隱隱約約閃著一條絕細的金絲項圈。  姚太太發急道:"你說呀!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盡管說"  心心道:"我有什么可說的!"  姚先生在那邊聽見了,撩起褲腳管,一拍膝蓋,呵呵笑了起來道:"可不是!她有什么可批評的?家道又好,人又老實,人品又大方,打著燈籠都沒處找去!"  姚太太望著女兒,樂得不知說什么才好,搭訕著伸出手來,摸摸心心的胳膊,嘴里咕噥道:"偏趕著這兩天打防疫針!你瞧,還腫著這么一塊!"  心心把頭發往后一撩,露出她那尖尖的臉來。腮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胭脂,一直紅到鬢角里去。烏濃的笑眼,笑花濺到眼睛底下,凝成一個小酒渦。姚太太見她笑了,越發熬不住要笑。  心心低聲道:"媽,他也喜歡看話劇跟電影;他也不喜歡跳舞。"  姚太太道:"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怎么老是-也-呀-也-的!"  姚先生在那邊房里接口道:"人家是志同道合呀!"  心心道:"他不贊成太新式的女人。"  姚太太笑道:"你們倒仿佛是說了不少的話!"  姚先生也笑道:"真的,我倒不知道我們三丫頭這么鬼精靈,隔得老遠的,眉毛眼睛都會傳話!早知道她有這一手兒,我也不那么提心吊膽的——白操了半天心!"  心心放下了桃花賽璐璐梳子,掉過身來,倚在臉盆邊上,垂著頭,向姚太太笑道:"媽,只是有一層,他不久就要回北京去了,我……我……我怪舍不得您的"  姚先生在脫汗衫,脫了一半,天靈蓋上打了個霹靂,汗衫套在頭上,就沖進浴室。叫道:"你見了鬼罷?胡說八道些什么?陳良棟是杭州人,一輩子不在杭州就在上海,他到北京去做什么?"  心心嚇怔住了,張口結舌答不出話來。  姚先生從汗衫領口里露出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盯住他女兒,問道:"你說的,是坐在你對面的姓陳的么?"  心心兩手護住了咽喉,沙聲答道:"姓陳的,可是他坐在我隔壁。"  姚先生下死勁啐了她一口,不想全啐在他汗衫上。他的喉嚨也沙了,說道:"那是程惠蓀。給你介紹的是陳良棟,耳東陳。好不要臉的東西,一廂情愿,居然到北京去定了,舍不得媽起來!我都替你害臊?quot;  姚太太見他把脖子都氣紫了,怕他動手打人,連忙把他往外推。他走了出去,一腳踢在門上,門"蹦"地一聲關上了,震得心心索索亂抖,哭了起來。姚太太連忙拍著哄著,又道:"認錯人了,也是常事,都怪你爸爸沒把話說明白了,罰他請客就是了!本來他也應當回請一次。這一趟不要外人,就是我們家里幾個和陳家自己人。"  姚先生在隔壁聽得清楚,也覺得這話有理,自己的確莽撞了一點。因又走了回來,推浴室的門推不開,仿佛心心伏在門上嗚嗚咽咽哭著呢。便從另一扇門繞道進去。他那件汗衫已經從頭上扯了下來,可是依舊套在頸上,像草裙舞的花圈。他向心心正色道:"別哭了,該歇歇了。我明天回報他們,就說你愿意再進一步,做做朋友。明后天我邀大家看電影吃飯,就算回請。他們少爺那方面,我想絕對沒有問題。"  心心哭得越發嘹亮了,索性叫喊起來,道:"把我作弄得還不夠!我——我就是木頭人,我——我也受不住了哇!"  姚先生姚太太面面相覷。姚太太道:"也許她沒有看清楚陳良棟的相貌,不放心。"  心心蹬腳道:"沒有看清楚,倒又好了!那個人,椰子似的圓滾滾的頭。頭發朝后梳,前面就是臉,頭發朝前梳,后面就是臉——簡直沒有分別!"  姚先生指著她罵道:"人家不靠臉子吃飯!人家再丑些,不論走到那里,一樣的有面子!你別以為你長得五官端正些,就有權利挑剔人家面長面短!你大姊枉為生得齊整,若不是我替她從中張羅,指不定嫁到什么人家,你二姊就是個榜樣!"  心心雙手抓住了門上掛衣服的銅鉤子,身體全部的重量都吊在上面,只是嚎啕痛哭。背上的藕色紗衫全汗透了,更兼在門上揉來揉去,揉得稀皺。  姚太太扯了姚先生一把,耳語道:"看她這樣子,還是為了那程惠蓀。"  姚先生咬緊了牙關,道:"你要是把她嫁了程惠蓀哪!以后你再給我添女兒,養一個我淹死一個!還是鄉下人的辦法頂徹底?quot;  程惠蓀幾次拖了姚先生的熟人,一同上門來謁見,又造了無數的借口,謀與姚家接近,都被姚先生擋住了。心心成天病奄奄的,臉色很不好看,想不到姚先生卻趕在她頭里,先病倒了。中醫診斷說是郁憤傷肝。  這一天,他發熱發得昏昏沉沉,一睜眼看見一個蓬頭女子,穿一身大紅衣裳,坐在他床沿上。他兩眼直瞪瞪望著她,耳朵里嗡嗡亂響,一陣陣的輕飄飄往上浮,差一點昏厥了過去。  姚太太叫道:"怎么連錚錚也不認識了?"  他定眼一看,可不是錚錚!燙鬈的頭發,多天沒有梳過,蟠結在頭上,像破草席子似的。敞著衣領,大襟上鈕扣也沒有扣嚴,上面胡亂罩了一件紅色絨線衫,雙手捧著臉,哭道:"爸爸!爸爸!爸爸你得替我做主!你——你若是一撒手去了,叫我怎么好呢?"  姚太太站在床前,聽了這話,不由地生氣,罵道:"多大的人了,怎么這張嘴,一點遮攔也沒有!就是我們不嫌忌諱,你也不能好端端地咒你爸爸死!"  錚錚道:"媽,你不看我急成這個模樣,你還挑我的眼兒  啟奎外頭有了人,成天不回家,他一家子一條心,齊打伙兒欺負我。我這一肚子冤,叫我往哪兒訴去!"  姚太太冷笑道:"原來你這個時候就記起娘家來了!我只道雀兒揀旺處飛,爬上高枝兒去了,就把我們撇下了。"  錚錚道:"什么高枝兒矮枝兒,反正是你們把我送到那兒去的,活活地坑死了我!"  姚太太道:"送你去,也要你愿意!難不成-牛不喝水強按頭-!當初的事你自己心里有數。你但凡待你父親有一二分好處,這會子別說他還沒死,就是死了,停在棺材板上,只怕他也會一骨碌坐了起來,挺身出去替你調停!"  錚錚道:"叫我別咒他,這又是誰咒他了!"說著放聲大哭起來,撲在姚先生身上道:"呵!爸爸!爸爸!你要有個三長兩短,可憐你這苦命的女兒,叫她往哪兒去投奔?我的事,都是爸爸安排的,只怕爸爸九泉之下也放不下這條心!"  姚先生聽她們母女倆一遞一聲拌著嘴,心里只恨他太太窩囊不濟事,辯不過錚錚。待要插進嘴去,狠狠地駁錚錚兩句,自己又有氣沒力的,實在費勁。賭氣翻身朝里睡了。  錚錚把頭枕在他腿上,一面哭,一面嘮嘮叨叨訴說著,口口聲聲咬定姚先生當初有過這話:她嫁到熊家去,有半點不順心,盡管來找爸爸,一切由爸爸負責任。姚先生被她絮聒得五中似沸,也不知有了多少時辰,好容易朦朧睡去。一覺醒來,錚錚不在了,褥單上被她哭濕了一大塊,冰涼的,像孩子溺臟了床。問姚太太錚錚哪里去了,姚太太道:“啟奎把她接回去了。”  姚先生這一場病,幸虧身體底子結實,支撐過去了,漸漸復了原,可是精神大不如前了。病后他發現他太太曾經陪心心和程惠蓀一同去看過幾次電影,而且程惠蓀還到姚家來吃過便飯。姚先生也懶得查問這筆帳了。隨他們鬧去。  但是第四個女兒纖纖,還有再小(www.lz13.cn)一點的端端,簌簌,瑟瑟,都漸漸的長成了——一個比一個美。她太太肚子又大了起來,想必又是一個女孩子。親戚們都說:"來得好!姚先生明年五十大慶,正好湊一個八仙上壽!"可是姚先生只怕他等不及。  他想他活不長了。  (一九四三年十月) 張愛玲作品_張愛玲散文集 張愛玲經典語錄 張愛玲:霸王別姬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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