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見豆豆以前，我總以為「自天堂墜入地獄」、「彩色人生變黑白」……屬誇大性質譬喻修辭，各類文章創作或戲劇編撰時巧妙運用無妨，但其實並不符當下真切呼吸著的每一刻。然而，根本是我大錯特錯！一夕之間風雲變色！電視劇裡才有的情節？噢不！就在現實生活當中，就在你我身邊，無時無刻辛酸交織血淚悲情上演著！

豆豆與女兒是同一所附幼的新鮮人，不同班級，豆豆是大班，女兒是中班。豆豆媽媽固定每天推輪椅帶豆豆上下學，偶爾會在上坡路段巧遇，至多禮貌頷笑不曾開口攀談。對於豆豆，我總是冷眼旁觀，免不了添些好奇，卻從未真正用心去感受他的故事，直到那天……

那天，一如往常與女兒大手牽小手喘噓噓匍匐上坡，不意在拐彎處的紅綠燈口遇上乘坐輪椅的豆豆、豆豆媽媽以及素未謀面的豆豆外婆。照慣例抿著微笑把頭輕輕一點，打算繼續趕路以赴晨間朝會，未料豆豆的外婆竟緩下腳步趨近了過來，一邊笑著端瞧女兒一邊熱情地打開了話匣子。「我們家豆豆去年也是四歲，那時候跟你們家妹妹一樣成天活蹦亂跳的，哪知一天夜裡突然發高燒送去台大掛急診，回頭出來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外婆語帶感慨娓娓道來豆豆的”變身史”，說著說著不禁當場紅了眼眶。原來如此。是可怕的急性腦炎悄然無息奪走了豆豆的健康與歡樂童年，硬生生粉碎了豆豆媽媽的心！

無可否認，豆豆的確是格外與眾不同的孩子。朝會時間，一幫孩子隨著音樂手足舞蹈唱唱跳跳，豆豆永遠在四個班級八排隊伍的最後頭，靜靜地坐在輪椅上遙望前方無容他插身所在的陌生風景；上體能訓練課，大夥興高采烈體驗園內各項遊樂器材與設施，趣味十足跟著老師做體操扭臀擺腰，繞操場跑步跑得滿頭大汗，獨豆豆未列其中，有時他會在鳳凰樹下不明就裡傻氣地看著，但更多時候他只能待在教室守候，守候孩子們一路高扯歡愉嘻笑聲雀躍蹦跳歸返。對豆豆而言，原該動如脫兔的歡樂童年如今只餘想像、幻想與奢望，又或者豆豆其實是幸運的，因為他根本還不懂什麼叫奢望。命運之神無疑太過殘忍了些，一方面苦痛折磨著豆豆弱不禁風的小身軀，另一方面更甚無情摧殘著豆豆媽媽的心。

究竟是怎樣堅毅不拔的信念支撐著豆豆媽媽，令她日日風雨不改推著輪椅帶豆豆上下學？相信在這之前，她必定已歷以淚洗面、崩潰絕望……種種的苦痛折磨，但她最後到底還是咬牙撐了過來。常言道，孩子是為人父母最甜蜜的負荷。毫無疑問，豆豆這份負荷又遠較其他孩子要更沉許多。將心比心，若要扛得津津有味扛得甘之如飴扛得無怨無悔真的不容易，而豆豆媽媽她做到了！從她平時不露悲苦對擁有豆豆此一安琪兒深感驕傲的自負神情，我可以百分百確信，豆豆媽媽已然成功演出兼具超人體魄、魔鬼執念，以及神人意志的非凡角色。這齣戲碼並不需要什麼多餘的掌聲與喝采，惟需觀眾放下殊異目光靜坐臺下聆聽觀賞，或步上舞臺心誠意懇軋個一角半角共同精采演出。我如是以為，如是堅信，如是勉力學習朝此目標邁進。至於成績如何，已屬後話，在此且不多贅言了。

或許因為同樣為人母吧，我想我該是懂得的，懂得豆豆媽媽那種為了孩子不得不堅強，絕不輕易倒下向命運屈服的卑微「慈母心」。望著前方豆豆媽媽推著輪椅腳踩堅毅步伐兜兜、兜兜一步步往上爬的背影，心中沒由來地湧泛一股倏忽間墜入黑暗深淵沉甸甸的痛。孩子是蠢如豬抑或玲瓏巧、好福氣抑或苦命底、將來的成就是高或低……這些那些那些這些，其實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但求這一世孩子能夠無病無痛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長大，於願足矣。

然而，這痛並不屬於我終究十分有限，我不過是在感同身受的同時，不經意悚然為人父母底心最深層的擔憂掛慮罷，哪裡及得上豆豆媽媽這一路走來確切感受到的千萬分之一呢。也因此，不得不打心底由衷佩服豆豆媽媽，在如斯難以言喻的暴烈痛潮裡載浮載沉，而她竟然可以做得到日復日恆不變拒表沮喪或氣餒，始終堅貫積極奮鬥的抗戰精神。倘若豆豆能夠流暢表達自己的想法，他必當不假思索舉臂高呼「我的媽媽是宇宙無敵史上霹靂猛的超級女勇士！」吧。我想。

人間行是門大學問。也許坎坷荊棘密佈，也許驚雷電閃不斷，又也許風強雨大架成阻礙以致寸步難行……都無妨；一路走得平遂穩踏是福氣，不幸遭遇挫折亦不必氣餒，因為只要我們願意相信，相信前方有路，那麼、路必定就在前方！

在遇見豆豆以後，我似乎開始有一點懂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