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初綠的楓香樹,洶湧撲面而來。晨陽下的嫩葉,顫慄著三月猶涼的微風。那樣好看的行道樹,一夜之間,使校園後山的坡路驟然明亮起來。忍不住停車搖下玻璃窗,微寒的綠風立即奪窗而入,告知春天的降臨是多麼無可抑制。時間的移動不止,總是以這樣那樣的方式在暗示。
站在鋪就未久的木質棧道,楓香綠蔭釀造了一個不近情理的時刻。晨風習習,耳際響起嫩葉與嫩葉之間的私語,季節的祕密就這樣不脛而走。憑欄俯望坡下溪流對岸的木柵小鎮,可以看見高樓低簷的街巷,靜靜沐浴在暖和的陽光。無法想像幾天前的這個時刻,跨溪橋上還插滿了招風的旗幟,空氣中揮舞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好戰的諸神似乎都進駐在小鎮上空,冷冷俯視著人間緊繃的情緒。善良的小鎮陷入一場輸贏待決的敵意,彷彿每一種信仰從來沒有如此鮮明。
也許就在那毫不警覺的時刻,春天乘虛而入,楓香也趁隙撐開嫩葉。如果不要計較勝負,也不理會特定的信仰,日子是不是可以過得更為順遂?不能忘情於政治,是因為年少時期已經在靈魂深處烙下無以擦拭的記憶。容許在記憶裡,混雜著理想與幻滅,歡愉與悲傷,熱血與絕情。那是生命的投注,也是情感的熔鑄。比較能夠確信的是,在愛恨交織、恩仇難分的世俗之外,應該還有一個更高價值的信念存在著。
個人的力量是那樣渺小,智慧又是那樣有限,終於情不自禁會把那樣的價值形諸於具體事物。如果那較高的價值叫做民主、認同或正義,在那茫然無助的年代,就不能不寄託在特定的團體組織。在三十歲的時候,選擇與民主運動結盟,無非是為了在歷史環境與理想追求之間尋找一個平衡點。自己的生命一旦與正在上升的運動同步成長時,再也不是庸俗的革命情感就可輕易概括,幾乎只有生死相許的人格才能確切定義。
站在綠蔭下,平靜望向陽光小鎮。我相信鎮裡瀰漫的對峙敵意,也一定有著堅定的信仰在支撐,但不必然像我這樣刻骨銘心。曾經上升飛揚的民主運動,禁不起歷史的考驗,而開始向下墜落,毫無止盡地沉淪墮落。受到傷害的,當然不會只有我一個人。在最傷痛的時刻,曾經決心袖手旁觀。然而,年少以來累積起的理想與情感,又不忍絕情割捨。無法忘情之際,我又容許暗藏在內心的理想再度燃燒。即使已經知道那是無法挽回的對決,骨子裡的熱血還是驅使了我。
我仍然還是相信較高的價值,在追求之餘,所有的輸贏只是一種學習過程的產物。如果民主與正義值得追求,絕對不能依賴一個人的投入,也不必然屬於特定團體的專利。相信民主,就必須相信社會裡的每位成員。何況自稱民主運動者卻選擇沉淪時,正義的價值就必須容納勝者去實踐。
木柵小鎮又回到平凡的時光,陰霾的街巷正貪婪地吮吸著晨陽。一場風暴已在我內心完全過境,又到了把靈魂窗口全面打開的時刻。猶涼的綠風吹進我的衣袖,告知我壓抑不住的春天就要到來。仰首望向初綠的嫩葉,從楓香樹的枝芽間窺見藍天與陽光,一如往昔,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
看完此文,心中有著這一陣子以來從沒有過的平靜。
作者對民主與正義的追求與執著,令人感動。
而他智慧如海的思維更令我激賞。
初春已然悄悄來臨,綠意正在萌芽。
淡淡的綠芽,需要大家細心的護持。
但願紛紛擾擾能儘快成為過去,讓台灣邁向更美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