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土争端是一个非常难以处理的问题。我想，朝鲜和韩国肯定深知其中滋味。没想到，这个问题很快就变成了现实。
11月23日，韩国在举行“护国”军事演习时，从其控制的延坪岛上向朝韩争议的海域发射了炮弹。早已对韩国提出强硬警告的朝鲜立即进行报复性炮击。
出人意料的是，朝鲜发射的170发炮弹有一半落入海中，另一半则落向有人居住的延坪岛。炮击之后，2名韩国军人和2名平民死亡，数十人受伤，韩国也进行了
还
击。朝鲜半岛局势也一下子掉到了近年来的最低点。
朝鲜的炮击分为两轮，分别发生于14时34分和15时11分，韩国分别在14时47分和15时25分进行了还击，各晚了13分钟，以至于对岸的朝鲜
部队撤回了山洞，完全没有被击中。现代战争中时间非常宝贵，韩国军队对遇袭应该也有准备，之所以出现延迟，恐怕是向上请示时消耗了时间。后来韩国国防部长
金泰荣总结说“按照应对手册和自卫原则进行了还击”。可以推测，韩国军队此次使用的原则，并不包括一定要给朝鲜人造成伤亡。低效率的还击虽然防止了事态的
扩大和战争的发生，但韩国方面已经死了4个人，如果这场冲突到此为止，必然意味着朝鲜的胜利和韩国的失败。
韩
国总统李明博在听到消息后，立即进入地下指挥部听取汇报并下达指示。这些指示包括：全军进入最高级别的警戒状态，尽力防止事态扩大，寻求可行的作战方案，
通过板门店会谈渠道警告朝鲜不得继续炮击等。与此同时，美韩军事同盟也被启动，美国不仅表明了对韩国的支持，还派出一艘航空母舰进入黄海参加演习，以增强
韩国的信心。但无论是韩国还是美国，都表示不会采取单方面的武力报复措施，战争没有发生也不会发生。另外，欧、日、俄和联合国在第一时间对朝鲜的炮击行为
提出了谴责，这些外交姿态同时也是对韩国的支持。
但外在的支持解决不了韩国内在的难题。作为韩国总统，李明博面临的最大考验就是南北关系。作为韩国民主化以来最倾向于保守主义的总统，李明博一上台
就停止了金大中开创的“阳光政策”，不仅被朝鲜媒体称为“民族逆贼”，在韩国国内也受到了极大地非议。左派和民族主义者批评李明博是美国的代理人，背叛了
“半岛统一”这一重要使命。右派也并没有满足，觉得李明博在已经进行了核试验的朝鲜面前还是太软弱，没有拿出实质性的对抗措施。韩国社会的路线之争和中国
的“左右之争”很相似，但手段和后果都比中国激烈的多。
韩国独立以来担任过总统的10个人，有被暗杀的、有被流放的、有被逮捕的、有“被自杀”的、有被判死刑的，能够勉强“善终”的只有两位。民主化之后
的韩国政治也没有变得太文明，李明博之所以能在大国家党的党内初选中获胜，就与其党内对手朴槿惠在初选时遇袭不无关系——这次袭击使她脸上缝了17针，如
果不是韩国的整容科技先进，可能政治生命就结束了。
面对如此压力的李明博，时时刻刻都要考虑自己退休之后会不会出事的问题。
在五年任期的前两年，李明博还能勉强的把局面维持下去，但今年初的“天安舰事件”把他推到了悬崖边上。当天安舰在朝鲜西海岸附近突然爆炸沉没后，李
明博政府没有允许中俄专家进入调查现场了解情况，只是单方面公布了只有西方人参与的调查结果，得出了“天安舰是被朝鲜鱼雷击沉的”这一结论，提交给了联合
国安理会。结果，中俄因为不掌握第一手情况而没有承认这一报告，安理会通过的最终决议没有谴责朝鲜。尽管韩国政府对安理会决议表示欢迎，李明博本人甚至说
“理解中国政府在天安舰问题上的立场与其真实观点有差异”（暗示说中国其实是相信他的报告的），但问题是明摆着的，韩国在必须说服世界的时候失败了，陷入
了信任危机之中。更何况，中国许多有影响力的外交人士看了韩方报告后表示完全不信，甚至怀疑天安舰的爆炸都是美韩自己搞的阴谋，这在北京也不是什么秘密。
国际上的信任危机，自然也会转变为韩国的国内危机。民调显
示，当安理会决议公布以后，超过四分之一的韩国民众不相信政府公布的天安舰调查结论。考虑到事件的特殊性，这四分之一的民众中必然有相当多的人是阴谋论
者，他们对政府和美国的不满度极高。这不由得让人想起2004年马德里地铁爆炸案后，西班牙首相阿斯纳尔错误地宣布袭击者是“埃塔”组织而不是“基地组
织”，直接被赶下台的历史。
另一方面，四分之三的人相信调查报告也不完全是好事。在他们眼中，政府先是没能阻止朝鲜的袭击，然后没有作出反击，最后甚至没能阻止朝鲜在安理会掩盖真相，也是不能令人满意的。
当然，美国和盟国绝不愿意看到一位民选总统，因为选择对抗世界上最邪恶的国家而下台。天安舰事件之后，美国向韩国提供了全面的支持，包括顶住中国的
压力举行联合军事演习，美国的支持帮助李明博政府度过了难关。最近，韩国举行了讨论经济问题的G20峰会，左派看到李明博政府把世界上最重要的领导人请到
首尔，右派也看到各国领导人对韩国安全的信任，这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国内的凝聚力，使形势向好的地方发展。可惜，突然发生的炮战打断了这一切。从延坪岛上
向朝鲜海域射击，表面上看确实是展示韩国力量的手段，既借开炮之机展示了韩国的国威，又可以利用朝鲜的还击统一国内的舆论。但问题是，朝鲜目前正处于接班
人树立威信的极敏感时期，为了表现出捍卫“先军政治”的能力和决心，金正日绝对不能让军队在这个时候吃亏，他进行了震惊世界的报复，使这场冲突迅速升级，
最终造成了恶劣的后果。我相信这样的结果是李明博不愿意看到的，他与延坪岛上韩军一开始的射击应该也没有直接的关系。
炮击事件最终将如何解决呢？包括朝鲜在内的其他各方的态度都已经明确，下一步怎么走主要取决于中国的态度。正如韩国得到美国的支持一样，朝鲜也必须
依靠中国的支持才能运转，才能保证交接权力的进行。在美国与韩国举行联合军演的同时，中国与朝鲜的高层官员也非常频繁地一次又一次互访。金正日明白：古代
朝鲜的李氏王朝之所以能延续六百多年，主要原因是他的每一代国王都得到了中国的承认，具有别人无法替代的合法性。金正日本人没有经历过这种册封，但年轻的
金正银却需要。于是，在中国驳回了韩国关于天安舰的调查报告后，朝鲜为金正银取得了这种册封，同时也进一步强调了和中国的同盟关系。至于这种关系将由谁来
主导，不言而喻。
目
前中国的立场难以捉摸。炮击事件刚发生时，中国媒体出乎意料地全都引述韩国方面的立场，强调朝鲜的责任，令我感到很吃惊。现在想起来，大概是因为中国媒体
对韩国的护国军演没有什么了解，朝鲜方面的消息又发的比较晚，媒体从抢新闻的角度用了韩国的消息所致。23日晚上朝鲜方面发了消息之后，媒体果然调整了顺
序，把朝鲜的声明放在韩国的消息之前。中国朝鲜半岛问题特别代表武大伟回答外媒采访说“朝鲜炮击韩国，非常令人遗憾”。中国是朝鲜的盟国，一个盟国对另一
盟国的军事措施，不管它是合理的还是非正义的，表示“遗憾”相当罕见。从媒体的中立和官员的“遗憾”中可以看到，尽管朝鲜的接班人已经“册封”，但当今中
朝关系不是古代的朝贡关系，也不是自从朝鲜战争以来源远流长的血盟关系，而是从国家利益出发寻找交往范式的正常关系。中国需要确保的是自身的国家利益，其
中首要当然是安全利益。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作者邮箱：kyoshikazu@gmail.com。作者即将出版的著作是《中国，我误解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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