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ian！趕快停下來，前面是下坡，你不能去！」我邊追邊叫，上氣不接下氣地想抓住兒子的腳踏車，但他還是向前衝。我緊張得心都快從嘴巴裡跳出來了，前面轉個彎就是車陣穿梭的交通要路，自閉兒Brian完全不知道危險…。看著他消失在視線中，我趕緊衝回家找救兵。

女兒立刻開車載我出去找，我在車上不停地顫抖，萬一Brian…。突然，女兒把方向盤猛力一轉，橫擋在一台腳踏車面前，有個人躺在一旁草地，是Brian！「哦！Brian，拜託不要這樣嚇媽咪，我實在承受不住這樣的驚嚇。」 往事歷歷在目，想忘記卻偏偏一件也忘不了…。

Brian三歲到七歲的這幾年，是我一生最艱難、最痛苦的一段時光。

 艱難歲月

「桂媛，妳出來一下，妳兒子又不見了！老師實在走不開，請妳自己去找他吧！」那是十幾年前，一段我想要努力遺忘的泛黃記憶。

禮拜日早上，我正專心在大堂聽主日信息，一位姊妹把我叫出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我向上帝哭求，一個禮拜有168個小時，我只要求兩個小時讓我安靜與祂親近，這樣的要求過份嗎？兩個小時，讓我暫時脫離Brian，有個喘息的機會，難道也是奢望嗎？

既然主日不能專心聽講道，於是我自願擔任兒童主日學老師，好順便照顧自己的孩子。「Brian是妳兒子嗎？他上課亂叫亂跑，又撕教材。妳連自己的兒子都教不好，還要當我們的主日學老師呀！」我無法忘懷當時那個嘲笑我的學生臉上輕蔑的表情。這句控告像一把刀刺在我心上，是呀，我如何能使小朋友信服於我？

Brian兩歲時就出現某些異常徵狀，我詢問小兒科醫師，他認為我只是多慮，他說難男孩原就比女孩發育得慢，孩子還小，學習緩慢應該還算正常，沒想到，以為只是說話、學習慢了點，竟成了我日後多年的痛。

三歲時，Brian被正式診斷為自閉兒。就像所有的自閉兒的母親，起初，我傷痛欲絕，無法接受這殘酷的事實。我自認和先生的基因應該都是正常，我們夫妻倆雖不算聰穎過人，但資質也不差，怎麼會生出自閉兒？

那段日子蒼白得可怕，任何時間，我都不敢帶Brian出門，只怕所到之處，因著他不按牌理出牌的異常行為，會招來批評責罵的眼光。每當Brian在暮色中從學校回到家，他不會說，只會用手拉我，他想要表達什麼，我也弄不清楚。看他常常哭鬧，我心裡的難過，真是不可言喻。

很多時候，我難過得不知如何向上帝哭訴。Brian已經佔據了我整個心思意念，我自我封閉，我不敢照鏡子看自己可憐無助的表情，我無法思想明天，我像是走在一條漫無盡頭的黑暗隧道，覺得這輩子再也看不見光亮了！這時，教會的姊妹總是安慰我，「是上帝看得起妳，才把這挑戰給妳！」當時我不能理解，甚至向上帝抗議：「不要這麼看得起我！」然而靠自己我無能為力，也只能緊緊抓著聖經的這句話「我的恩典夠妳用！」來撐過這段艱難時期。

奇蹟發生

Brian四歲開始學習發音，一直到二年級，所學習的仍是 “Cat”、 “Fat〞、 “Ｈat”這類三個字母的單字。但我還是很努力地製作單字卡，陪他一起識字。

七歲到十一歲的Brian，在行為上仍是無法掌控。他會把家裡東西沒來由地往外丟，有時亂丟到鄰居後院，左鄰右舍來抱怨，我只好一邊解釋、一邊賠不是。看著 一堆被他丟出去的東西，我只能把無奈深深地向上帝傾訴。

Brian上了中學之後，我經常陪他做功課到深夜11、12點，我堅持他一定要把所有功課做完才能上床睡覺。這時期的我，開始為Brian的努力與合作，感到一絲絲欣慰。

十二歲到十四歲階段，稍微可以講得通，但仍是「狀況」頻頻， 他對什麼會帶來危險性，絲毫沒有任何概念。有一回，我臨時外出，回到家中，竟發現家裡變成汪洋一片，原來 Brian拿著外面澆花的水管往家裡澆水，客廳、臥室的地毯全溼透了，有如洪水來襲。

從八到十二年級的高中階段，是Brian一生極重要的一個關鍵期。外子和我做了一項重大決定──「在家教育」 (Ｈome schooling) ，Brian不去學校，我自己在家教他。

剛開始，壓力真的很大，Brian有時會摔椅子、敲桌子，在屋內跑來跑去，亂喊亂叫，行為失控。但是經過行為治療以及正面的鼓勵，他總算能開始安定情緒並稍微安靜地上課。

2001年三月，教會的師母對我提議：「不妨讓Brian學彈鋼琴，或許可以幫助他專心！」外子和我一向喜愛音樂，我們倆也都彈鋼琴。小時候也讓Brian試過學琴，但他實在坐不住呀！連短短五分鐘，注意力都無法集中。師母願意教他，我則以姑且試之的心態，不抱過高期望，只要Brian能彈出幾個詩歌的單音，我就心滿意足了！

每次上鋼琴課之前，師母一定帶著Brian一起禱告。慢慢地，我發現Brian臉上出現專注的神情，他竟能夠看著樂譜，一個琴鍵對著一個音符，按著節拍正確地彈出，我心中無比興奮，這真的是我兒Brian嗎？他開始學琴的第一年，我們也不敢奢求節拍要彈對，只要他願意彈就好。

2003年Brian報名加州鋼琴四級檢定考試，他居然通過了，真是跌破眾人眼鏡。五年多來，Brian無間斷地彈琴，他從不能專心坐下，到優美流暢地彈出旋律，我除了感謝前後四位老師的耐心與愛心之外，只能感謝我的上帝，因為我也幫不上忙，我能做的，只有每天用喜樂的心，用讚美的話鼓勵他，用信心禱告等候上帝的祝福。

2007年，一個我不敢期盼的奇蹟竟然發生在Brian身上。他通過了加州鋼琴檢定最高階的第十級考試，這個檢定考試，不僅要考鋼琴演奏，還有識譜、聽音測驗，連我自己都覺得困難，而Brian居然做到了！原來，上帝已經給Brian這個能力，只是需要被發掘出來，這實在是奇蹟也是恩典！

凡事謝恩

當上帝關上一扇門，必定會為我們開另一扇門。

回顧以往歲月，我必須由衷感謝外子、我的父母、我的公婆，以及所有疼愛、關心、接納Brian的親朋好友們，沒有他們的鼓勵與支持，我恐怕要經歷更長時間的磨難與痛苦。

尤其要感謝的是我的父親，在Brian小時候，看不到盼望的時候，父親經常安慰我、鼓勵我，「一定會越來越好的，給Brian時間、給妳自己時間…一定會看到好結果的，不要氣餒…。」

日子一天天過去，Brian一天天長大，儘管每天還是有困難要面對、有事情要處理，但身為基督徒的我，慢慢學習將重擔交付給祂，我相信痛苦的背後都有祂的美意，為要叫愛上帝的人得益處。

在一本書上，看到這個故事： 一個走在沙灘上的人問上帝：「為什麼在我最痛苦、最無助、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祢卻沒有出現在我身旁扶持我，沙灘上只留下一雙腳印，看不到祢的腳印？」

上帝回答這個人：「孩子，在你最無助最痛苦的時候，我仍然在你身邊，只是我不是陪著你走，而是把你抱在我的懷裡，沙灘上的腳印是我的呀！」

我也曾經是那個走在沙灘上的人，但現在我知道上帝每一天、每一刻與我同在。聖經的每一句話都是我的力量，聖經的真理，讓我得到真實的幫助與安慰。我最喜歡的一句經節是：「常常喜樂、不住禱告、凡事謝恩！」我每天帶著喜樂的態度，碰到難處就隨時禱告，對週遭的每件事、每個人帶著感恩的心。我那曾經困惑、徬徨的心也因著信仰靠了岸。

「謝謝媽媽！」

如今Brian已經是二十一歲的成人了，但在人際關係溝通方面仍有很大的困難。自閉症的孩子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他們只想自己，不會想到對方。他們在社交上的自我控制能力很差，與人有隔閡，講話也是片段式，無法講出完整的句子，話語前後不能連貫。

我對Brian最大的期望就是，他能夠表達出自己對別人的感謝之意，不要成為社會的負擔，作上帝所使用 的器皿，榮耀上帝並且讓眾人喜歡。

記得有一次載Brian到教會途中，他坐在車後座，突然，他爆出一句話： “Thank You Mommy for Home schooling me！” (謝謝妳，媽媽！在家教育我！) 聽到這一句話，我的淚水奪框而出…，這是Brian從來沒有說過的話，這是他二十一年來第一次表達出他的感謝，這是我從來不敢奢求的一句話…。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幾乎無法繼續開車了！那一刻、那句話已經扎扎實實地成為我的力量了。每每想起那天Brian說這句話的情景，再怎麼困難，我都能走得下去了！

重新來過

如果可以重新來過，有三方面我及早這麼做：

提早在家教育：我會認真考慮，在孩子更小的時候「在家教育」。因為「在家教育」才是真正的「個別因材施教」 (Individualized Education) 。雖然自己在家裡教孩子起初會比較辛苦些，但是日子過得很扎實，每一分鐘都在學習。因為沒有任何老師比我更愛我的孩子，沒有任何人比我更在乎我的孩子。選擇在家，不但不會孤立孩子，反而有更多親子相處時間，更能專心學習。社區的資源也不少，還有「在家教育」支援團體相互鼓勵。

少花時間向校方爭取：過去我花太多時間、精力與學校開會，經常鬧得雙方不愉快，當時或許爭取到福利，但因沒有好好執行，以致效果不彰。與其費心費力、生學校的氣，不如以喜樂的心接納，把時間花在禱告，得到心中的平安，用愛心、耐心面對一切。

一天難處一天當：我想鼓勵家有自閉兒的年輕媽媽，不要擔心，不要氣餒，要有盼望，會進步的，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的。現在，我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感恩，又是新的一天、新生命的開始，今天會比昨天更好。儘管每天仍有很多事要面對，但一天難處一天當，我不再為明天憂慮。

或許是經過歲月的洗禮，時間的雕琢，現在的我已愈來愈輕鬆地面對 Brian了。我已漸漸學習放手，因為我的能力與歲月有限，而上帝是昔在、今在、永在並全能的上帝，我相信祂的恩典會不斷加在Brian身上，我知道祂是Brian最可以依靠的力量，因為我曾經真真實實地經歷到祂幫助我，以愛勝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