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聲嘈雜的商場,我正專心試穿一件大衣,面前忽然多出個面容白嫩、氣質脫俗的靚麗姑娘。 “老師!聽到您說話,我就循著聲音跑過來……”姑娘話音激動,滿臉驚喜。 我剛才只是詢問衣服價位,請售貨員幫我找號碼合適的來試,似乎也沒發出過多過高的聲音。 “你是……”看著她陌生而歡欣的臉,我雖不能立刻憶起她的名字,但可以斷定她是我教過的學生。 工作后的二十余年光陰,我發聲幾乎都對著學生的耳。能于嘈雜人聲中清晰辨出我聲音的姑娘,不是我的學生又是誰?曾經的學生,沿聲音的路尋到我,這樣的瞬間,已有過數次。 姑娘報上自己的名字,我仍想不起她曾是哪屆哪班的小女生。她又提起兩個男生的名字,模糊的記憶如鯉魚出水,瞬時清晰。 關漢卿曾用“語若流鶯聲似燕”描摹女子聲音的美妙動聽。遺憾的是,即使裊娜輕盈的青春年華,我也不曾有過撥人心弦的燕語鶯聲。小時候天天守著收音機,聽單田芳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評書。親人們笑稱我“單田芳的徒弟”,戲言我音質的先天不足。每每著急感冒上火,我的嗓子便不舒服,聲音沙啞是尋常事。 我考取了師范院校,畢業工作,偏要靠嗓子吃飯。做老師后的第一場感冒,鼻塞耳鳴,咽喉腫痛,發聲困難。我卻怕耽誤課程,依然用沙啞的聲音給學生上課。本以為說話的嗓音一如從前,沙啞兩三天便恢復圓潤,卻沒想到嗓子由沙啞變喑啞了。欣慰的是,我聲音低而不清晰,學生們仍凝神聆聽。難受的是,那種如蟻在咽、如火在喉、如有團團亂麻堵塞聲息的癢痛和無力感。去醫院檢查,是慢性咽炎急性發作。 那時我教小學。早晨進教室,講桌上常多出幾樣東西,一盒清咽利喉的含片,三兩盒罐頭,幾只梨,幾只蘋果……那是孩子們的拳拳心意。為盡快恢復,我盡量少發聲,有時默默地用粉筆板書,寫滿一黑板,擦凈黑板再寫。連那個最淘氣的小子,都默默地看著黑板,默默地做筆記。孩子們善解人意、明澈關切的眼神,清清溪水般流向我的喉嚨,流進我的心。由喑啞而沙啞,由沙啞恢復圓潤。我抑揚頓挫、流溢著溫情愛意的圓潤聲音又在教室里回響,幾十張稚嫩的臉龐,被春風喚醒的花朵般怒放著喜悅和希望。 商場里靚麗姑娘提起的兩個男生的名字,牽系著我深深的疼惜。那時我教初中,兩個男生,同一個班。一個患抽動癥,在教室發病時躁動不安,桌凳齊響。我上課時,每每聽到教室內突然響起的噪音,便迅速移步到他身邊,輕撫他的肩背,柔聲喚他的名字。即使我聲音沙啞時,他也會很快安靜下來。一個雙腿癱瘓,拄著雙拐,行動不便,自卑敏感。我常常利用提問的機會請他發言,給予肯定和贊許;或者格外細致地批改好他的習作,當作范文在班里朗讀;偶遇家長因事不能接他回家的中午,買些吃的送到他手里;也曾以他為原型,寫下一篇勵志短文激揚他上進。他因此愛上語文,愛上讀書和作文。課間,他有時拄著拐挪到我辦公室,請教問題,和我聊天,借一本書回去。這個行動不便的男生,滿臉真誠地說過:“老師,您的聲音,比播音員好聽。”我忘記了,他說這話時,我的聲音,是不是正沙啞著。 后來給另一個初三班級代語文課,班上有個輕微耳聾的男生。為了他能聽清我的聲音,習慣中音教學的我換了高音,沒幾天圓潤的聲音就又沙啞了。 我的聲音,就是在圓潤和沙啞的輪回中刻入學生記憶的吧? 老師,無論隔著多遠的光陰,學生都愿意,在可能重逢的瞬間,于嘈雜人聲中辨出你的聲音,沿聲音的路尋你!哪怕你的聲音,并不那么悅耳。——— 這是學生給予老師的,最詩情的際遇,最溫暖的回聲。 長大的學生,于茫茫人海中,沿聲音的路尋到昔日老師的笑容,就如兒時的我們沿熟悉的聲音尋到呼喚子女的父母親,就如一顆顆花蕾聽到春風的召喚爛然花開。 >>>更多美文:情感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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