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電影欣賞】一個小分子的無限性

──關于電影《淺田家！》

——梁寒衣

　　以攝影師淺田政志的「攝影追尋」、「攝影主題」為經緯，《淺田家》以清淺、幽默、如溫泉般愉悅而溫暖的手法，敘說了「平凡中的不平凡」、「傳統中的不甚傳統」、「正常中的不太正常與微妙」，也表述了一個小分子立足此世所可能致予自我和他者的無限性和延伸性。

淺田家真實扮裝照（翻拍自網路）

　　淺田政志追尋、專擅的即「肖像」和「家族攝影」——而溫馨、具足包容和圓成的家庭以及其親密無間的關係正是形塑他成為一名攝影者的本源。Cosplay（角色扮演、妝扮）於此世代並不奇異，但通常僅止於個我以及其「同志、同好們」的揮灑，而淺田家的獨特性卻是泛家庭的共同合作、嬉遊與扮演，且將此扮演的剎那視為生命生活中最經典、恒持、值得久佇胸中的片刻——是他們集體最重要的記憶片段。
　　作品採取兩段式的結構：前段為「自我和自我的家庭」——描述了他個人的成長、摸索、之所以成為一名肖像/家族攝影師的歷程。後段則摩寫經由「跨出」——拍攝「他者和他者的家庭」，乃至延伸入「311」的核災現場，而產生的與他方生命的無限互動、關注與體驗。一個攸關愛與善憫的人類循環。
　　以動漫式的幽默筆觸，卻抛出了點點值得探討、亦值得返觀的議題，《淺田家》夾藏著佛家「轉識成智」（即：轉負質負面為正向、動力)的意味，也是一部笑中帶淚、猶有餘温、值得下戲後寂澱對照、省思的作品。
　　比如，作為一名禪行者，其所以能取得關鍵性的突破與裂破，正為了只要「真的」，亦只想求「真的」！以是可以傾盡生命、集注力道、全身輥入，唯求一悟。因之，打從年輕，之於種種Cosp|ay——之於扮裝、塗抹成史艷文、素還真、雲天劍仙……等等儒、道、仙佛的人物，雖不排斥、卻總懷疑：生命倏短，怎不去玩「真」的呢？去當真修學儒、道、釋，學琴棋書畫、禪定止觀，豈不就轉身成「真的」？現世直成真史艷文、真素還真……何必更嚮慕、更仿形？修都來不及，哪有如此多的工夫塗脂抹粉、裝扮來去、打如許多的閑岔？

（翻拍自網路）

　　經由《淺田家》，卻反思、罷黜了自身的「法執」：也許之於芸芸有情，「扮妝」也僅是歷經十法界，於有限人生體驗不可抵達、亦無從開啟的他方角色、世界的一個通道，由斯扮消防隊員，扮拉麵老闆，扮政客，扮黑道、小偷……也無非體驗其中的角色、代價、與苦辛——僅止半個下午頭綁布條，堆滿固定笑容、保持揮手姿態即已僵固、疲憊不堪，就無須更豔羡政治人物的光圈與環華、也更能理解競選和助選的不易吧？又或就只蹲在黑影裡、假裝撬門開鎖的小偷，即已神經緊張、兩腿發痠發麻，便知各有性份，「賊」也並非如斯簡單、任誰都可吃得了的方便行當……如斯「臨淵羡魚，莫如退而結網」，足以安住安恬於一己的平凡瑣屑，不怨不求、經營自身可以抵達的樸素與美善。而這些妝扮即成為一個小分子「跨界」、「跨領域」的彩色氣泡與釋放。一類人生的玫瑰花，安慰和療癒。——於窄窄的淺塘中，至少，已作過夢，想像、搬演過了，——比原先預想得更多！
　　當然，更好是跳出淺塘、來「真的」！如後半段的淺田真志一般，當真輥入「311」災難現場一一演出、仿形「人道主義者」，莫如實際實地真作得一名人道實踐者，哪怕只是乖乖站著擦洗、晾曬災難墟燼中的照片！這是電影從動漫式的幽默、喜劇之外，足以呈現另一種向度與深度的原因——它談起了「發願與起行」。
　　也許，芸芸有情、類類差別，或亦僅能從「以幻捏幻」，從「扮假」、「扮裝」起始，一步一步走向擬真、求真……如是踅瀝百千世、百千劫，直到某一世厭棄了如此捏泡式的慰安、療癒和輪轉，而勇猛一躍、決定「玩真的」——與自性真面對晤！彼時，修行與裂破，將真正發生。
作為弘法者，所須接納和消釋的是這如蝸足般地緩慢與迢遙。它是每一生命本身的命題和選擇，即佛也無能代庖。山中須蠲除「急他人之所不急」的無益道心，此為禪門入廛垂手、「異類中行」所須注意的。

辛蒂•雪曼扮演的日常角色之一：離家遠行的女孩。（翻拍自網路）

辛蒂·雪曼妝扮的小丑人生。（翻拍自網路）

埃里卡、佐利帶著魔幻色彩的自我肖像(翻拍自網路)。

　　至於「攝影」或「肖像攝影」的意義和可能性，是另一個值得探討的主題。早在1970~1990年，美國攝影家欣蒂·雪曼(Cindy Sherman)，即以自我為主題，透過妝扮與戯劇性的陳列、場景，拍出一系列藝術風格濃烈，具足挑戰與挑釁的作品，而被評鑑為「20世纪最有影響力的25位藝術家」。近期亦有義大利攝影師埃里卡· 佐利(Erika Zo||i)以個我肖像為本題，展出了系列摩拓著神秘和想像、帶著魔幻寫實氣味與美感的照片。而早早於日本著名的文豪三島由紀夫就以一己肉身為題材，拍出了名聞遐邇、既險巇、又叛逆詭奇，饒富前衛和超現實主義的《薔薇刑》了！但泰半均只是個我性的扮演與呈現，淺田政志的原創性，在於將此極端個人性的展示演繹成家族群體，摸索和發問了其可能性。
光陰有限，即待將來者更進一步的析索和研討。

《薔薇刑》中，肉身上纏繞水管，口啣水管，執著木槌的三島由紀夫。（翻拍自網路）

充溢超現實氣味、意象詭奇而叛逆的《薔薇刑》一景。（翻拍自網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