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永遠都忘不了，那個夜晚是如此的漫長，而〝等待〞是如此的難熬，我一直盯著那靜謐得讓人心悸路口。

我不知道我該用什麼方式來迎接那〝無生息〞的爸爸「回家」?

終於  路口「救護車」緩慢的繞道往我家後門巷道走，「救護車」的燈沒亮，也沒嗡嗡的鳴叫聲，只是寂靜而緩慢的駛過無人的街道。

我看到「救護車」直接開到我家那條巷子，停在後門。而「爸爸」的遺體是從廚房一路推到客廳，二嫂與三嫂已經在客廳安上二條長板凳及木板做為「爸爸」暫時〝歇息處〞。(當時的習俗聽說如果在外地死亡，遺體不能從大門進來。)

受傷的媽媽也跟著「爸爸」回家了，她不發一言靜默得讓人憂心......

大家將爸爸安頓好後，二哥他們都陸續的回家了，剩下我與媽媽及兩個弟弟在場守靈，我挨著「爸爸」的〝遺體〞坐在旁邊地板上，此刻心痛得讓我無法思考，只能在一旁默默垂淚........

媽媽只是靜靜的起身，拿起她做衣服的大剪刀，溫柔的坐在爸爸旁邊，只見大剪刀在「爸爸」的臉上遊走，媽媽剪除爸爸臉上傷口的縫線，細聲的對爸爸說：「我不要有任何不屬於你的東西留在你臉上.........」

我不知道該如何去阻止或安慰媽媽。

也好害怕打破這片寂靜無聲的傷感.......深怕會〝一發不可收拾〞.......

記得那個夜晚好漫長，從不曾像此時此刻般期待著天亮......

隔天我要送藥給哥哥時，我不知道該不該讓哥哥知道「爸爸」已經走了....

媽媽說：「還是先不要讓哥哥知道，過二天再告訴他...」

那天是CCMA陪我去送藥，好幾次我都將脫口而出，是CCMA緊握我的手不住的提醒我要「鎮靜」。

待走出804醫院大門，我終於崩潰了。我聲嘶力竭的哭喊仍然無法留住「爸爸」的〝遠離〞。我哭著跟CCMA說：「醫生說他會好的，只要一個月他就可以正常上班....」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果?人在「加護病房」卻沒有一個人知道「爸爸」真正離開的時間。我讓淚水狂飆，CCMA只是不住為我拭淚，把我緊緊擁在懷中，他看我情緒太激動，怕我這樣回家會讓媽媽更傷心。

於是他帶我回他家，他媽一見到我這模樣就跑去擰把毛巾讓我擦臉，她抱著我不斷的安慰我，那個心碎的午後是她收容了我傷心的淚水。

媽媽從那晚跟著「爸爸」一起回家後，就一直不吃不睡的盯著爸爸一直看，直到封棺。媽媽的狀況讓我極度的不安，「爸爸」的腳尾飯都是我一手包辦，這是我最後能為「爸爸」做的事。高中同學知道後都一一來家中捻香，也有些是專程跑來安慰我的，畢竟才剛畢業一年就遇到這樣的事，總是個遺憾.。

有時我常在想如果我真的被留級一年，那麼所有的事是否會因此而改變呢?

出殯前夕家人要我幫「哥哥」請假，並告訴他真相。(坦白說我實在開不了口，深怕自己再度失控....)於是我在帶哥哥回家前，我跟哥哥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就知道了。然後下車後我帶著哥哥直接到車禍現場，哥哥看到爸爸的車已經〝了然於胸〞了不必我再多言。(其實到現場真正震驚的人是我，這是一部車嗎?簡直像是一推爛鐵..可見當時衝擊力有多大...而爸爸肥胖的身體就卡在駕駛座上，那該有多痛啊!媽媽因為坐在後座所以才不致於造成嚴重傷勢.....)

那天晚上要燒「庫錢」給爸爸，我們家四個兄弟姐妹跟媽媽卻圍不成一個圈。只見燃燒的「庫錢」到處亂飛，我好擔心爸爸黃泉路上會沒有盤纏.......隔天告別式，我只是不斷磕頭答謝禮，眼淚卻一直掉個不停....在我跪的地方居然出現兩個小水窪。而那個〝告別式〞彷彿也是我對自己的〝告別式〞....因為從此家庭重擔就落在我肩牓上了。

那年我才剛滿19歲.....卻也深刻體會到〝人情似紙張張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