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曾經想要「名揚四海」/米果
上個星期剛剛結束的一場演唱會節目單裡,我替一首老歌「台北的天 空」,寫了一段這樣的文字:
「共同的記憶鎖在一個城市的天空膠囊裡,會是怎樣的思念?活在台北的 理由,其實很模糊。許多人,不在這裡出生,卻在這裡長大、唸書、談戀 愛、有了小孩、成了老台北人。街道的記憶,於是嵌進生命的年輪裡,這 個城市特有的擁擠、特有的混亂、特有的聲音、特有的氣味、和特有的妥 協。過往的諸多美好,成了在這裡繼續快樂的勇氣,才知道,這個城市, 原來寫著自己的青春日記……」
我不曉得有多少人跟我一樣,高中畢業考上台北的大學,從此離開自己出 生的地方,成了台北人。
不久之前,和幾個熟識的朋友? 有人來自高雄後勁,有人來自雲林西螺, 有人來自後山花蓮台東,而我來自古都台南,掐指一數,突然沈默,我們 心裡都靜靜的知道,在台北生活的年頭,原來早就超過在自己故鄉活過的 年紀了。
當初之所以選擇在台北就業的理由,無非是機會、理想、或是更多非如此 不可的因素。開始上班的那幾年,租房子在頂樓加蓋的鐵皮屋裡,沒有錢 裝冷氣,一到了夏日夜裡,就跟室友拿著扇子坐在屋外猛灌冰水,幾個人 都不是道地的台北人,卻執意留在台北,都希望在職場上出人頭地,都渴 望學以致用,至少在可以預見的未來,順利的升遷,職位從課長、主任、 襄理,薪水從一萬八、兩萬二、三萬六,一路期待下去。
都算是菜鳥,休假不多,偶而返鄉,就是擠在高速公路上,進了門,頂多 吃一頓飯,而父母總是很牽掛的問著,什麼時候再回來呢?
有一年農曆春節,一直上班到除夕前一天下午,買不到返鄉的車票,只好 選擇半夜從台北西站啟程的國光號南下,一路昏睡,到達台南的時候,是 清晨四點多,徒步走在黑暗的天幕裡,撥了電話回家,然後坐在台南車站 的石階上,等著凌晨被電話吵醒趨車前來接我的爸媽。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都記得那一個凌晨,那一個匆促返鄉又匆促離開的 農曆年。我想,許多人都跟我一樣,不在台北出生,卻成了台北人,然後 在屈指可數的返鄉機會裡,看著父母的鬢髮一年一年染上霜白。
台北給夢想,也同樣讓我們終究知道遙不可及之後必須的認命。
我記得,有一個長輩曾經很得意的告訴我,他的小孩,在台北做生意,很 好賺,後來輾轉知道,他在夜市賣盜版CD,曾經讓警察抓過;也聽過一個 阿桑的故事,她的小孩跟人投資餐廳,回鄉都開著很大的黑頭車,不久之 後,因為詐欺恐嚇給關進了看守所,阿桑一直認為有成就的小孩出國去 了,所以沒空回來。
我最近看了一齣連續劇,故事大約是敘述幾個南部長大的小孩,不約而同 的到了台北,各自有了不同的際遇,他們的種種,似乎就是我們的翻版, 那劇中的台詞,往往觸動我這個「外地人」,有了很多難以形容的滋味。
會不會,我們很多人都跟劇中的「石頭」一樣,跟故鄉的老爸說,沒有在 台北闖出名堂,就不回去;或者跟「POLO」一樣,做什麼賠什麼;要不 然,就是如同GiGi一般,成為「名人」之後,就不希望有人知道她原先的 名字叫「淑枝」。
無線四台的八點檔,不是殺來殺去、害來害去,就是婆婆不喜歡媳婦,或 是私生子想盡辦法要報復爹娘,突然發現「名揚四海」這樣的題材、這樣 的人物,說著都市裡大多數人的故事,可以拍得這般感人,就覺得安心覺 得被注意,被體恤了。
這齣戲劇的導演是蔡岳勳,很多人記得他導過不太會演戲的F4成名作「流 星花園」,但我對他的印象,是他在演員身份底下的作品「輾轉紅蓮」, 還有他在大愛劇場曾經演過的一齣戲。蔡岳勳的眉宇之間有一種專注,他 也曾經不得意過,蹲在摩托車一旁抽著煙,小燕姐看到之後覺得心疼,覺 得這麼有才氣的人,怎麼這般失落,於是拉拔他拍「音樂愛情故事」,給 他機會,讓他萃練。
得了金鐘獎,有了代表作,我不曉得對於蔡岳勳來說,究竟算不算「名揚 四海」了,但是他在都市裡搏命的認真,肯定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悟,而我 們這些在台北尋覓夢想、期待美夢成真的人,有沒有想過,留在台北的理 由,究竟是什麼?
我們不是都曾經想過要在台北「名揚四海」嗎? 經過這麼多年,那些熱情,剩下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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