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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心、笔芯
2014/03/10 10:35:47瀏覽349|回應0|推薦20

     

    三月,煙雨漫江。
    柳絮在濃霧氤氳裡難以隨風飄起,江邊彷若千堆雪。
    是個無風的日子,細雨似殘絹邊緣散落的絲般無聲地落,江面千百個漣漪慵懶地將它們吞入。

    不知從何而來的素衫書生凌江微步,蜻蜓般的點踏沒有比雨絲驚擾出更多漣漪。來人衣衫上彷若鍍了一層淡淡的銀光,令柳絮也羨慕的身影彈躍、滑動著,飄向江上的一葉小舟。

    小舟已泊於江心不知有多少時光。不是簡陋的舢舨,這舟雖然由外觀上看可知已經有些年月,但卻維護得還算可以。木質老朽破損的部分用其他的新木補上,還塗了層厚厚的桐油。小小幾乎僅容一人之身的船艙,頂上整齊地舖著紮成束的芒草稈以遮雨擋風,艙口有著茶色的燈籠懸著,其下繫著紫色的香包。由艙底向外冒著一縷蒸騰。
    那是舟子,蒼髮長鬚,如磐石般地望著小爐上的壺水滾開。

    書生翩然落於船頭,船身居然晃也不晃一下。
    舟子眼神一抬,有那麼一霎那訝然,又復歸於靜默。
    書生也靜靜地立著,冷眼面對舟子。

     


    水滾。
    舟子長嘆一聲,提壺向一旁的茶鼎灌去。
    「不想到是您老屈駕,看來我這渡,是停得太久了。來盞茶麼?」

    書生緩步移向船艙,銀光冉冉。
    「攏篙收槳,陰陽不移,見你艙口只向一岸遙望,年月不知,還妄稱為渡,豈不貽笑大方。」

    此時但見舟子凝望遠岸,眼眶不期然滾落兩道清淚。
    「陰陽不移,不趨不離。攏篙收槳,無非無是。但圖個守字,守的是甚麼,您老不會不清楚。日裡夜裡向您祝念祈求,沒別的。

    書生瞥見艙底,面露不郁,「這船,會漏呢。」

    舟子慘然露出一笑。「當年您賜我一舟偏安,要我用心竭力遍渡。這舟,我護我惜,我也離不開它。但我不悟自身癡愚力微,妄仗蠅蚋之光,以為可以不只是渡,還能兼容。」

    書生亦微微一笑,「現在嫌船小了是嗎? 以你之力又能多撐出幾尺呢? 看你用瓢舀出去的水,都比煮茶的水多了不知多少。」

    舟子默默低頭,再度凝望遠岸。「船漏,我哭;不能容,我也哭;岸上人以為我不渡人,推於江任其溺,我還哭。這艙中的水啊,有一半是我的淚。倒是這船裝了這麼多,也沒沉了。只是....當年那渡客,還掛懷麼?」

    書生掀開艙口簾布,接過茶盞。「江流滔滔,千帆過盡。岸上有岸上的風光,只怕他早已不再掛懷於江上,定是將你遺忘了。如此你倒也不用滿心愧疚,繼續擺渡不是? 難道....」

    舟子舉茶盞,不語一飲而盡。

    書生大笑,「烹淚煮茶,虧你也想得出來。流出來的還得喝回肚裡去,怪不得你這茶既苦又鹹。好啊! 好。只是江裡有江裡的撐持,恐怕你一番癡心向彼岸,也還得落個空啊。」

    舟子自懷中取一葦桿,橫于唇邊,蘆笛之音汨汨而出,與江上濃霧作和,哀戚絕甚。

    書生又笑,「好個空心方為音。無望無想,默然之音,不知道這世上除了我以外,還有誰懂這空心之音。」

    舟子一曲吹罷,自一旁取魚刀削尖方才吹奏之葦桿,遂成一蘆葦笔。取茶渣霑濕笔尖,書一七絕於艙口簾布上:

    「一泊殘舟江心隱,遍奏衷曲笔芯空。
      無想定觀向彼岸,江心笔芯畫圓融
。」

    書生觀畢,將蘆葦笔接過,槓去詩末二字,另添成「江心笔芯畫癡夢」。

    舟子一見黯然。書生笑道「何需如此? 人生幻真不定,執著圓融,反成癡夢;偶笑話畫癡夢,難道就不成圓融?」

    舟子聽罷面露豁然之色,遂開笑顏。「願岸上人也能笑談癡夢,安然彼岸。」

    「這你倒大可放心,岸上人都比你這江中人豁達太多。」書生放下茶盞,「你這渡,還擺是不擺?」

    舟子艙中伏拜,「願同舟沉於江,也不再擺渡。」

    書生憮然,「又要執著,舟也是空,渡也是空。沉浮是本色,浮者自浮,沉者自沉,一切隨緣。立於岸而溺者,沉於水而安者,也在你的江心和笔芯啊。」

    舟子再泣,但面色安然,「不依舟、不登岸,渡者自渡、溺者不溺。浮沉隨喜。」

    「船會漏,多哭就早些沉浮了罷。恐怕百年後還另有執著者,要來渡你的浮沉呢!」書生身影在語音中竟隨霧氣散去,江上雨歇,雲開處洩灑天光,籠罩書生駐足之船頭。

    春風攜起柳絮,江中小舟隨流輕擺,蘆笛聲後接著清亮的嘯吟,隨柳絮飄送至江邊。
    渡口清麗身影,傾聽著江中吟嘯聲;柳絮
如雪無聲地灑落於佇立者的肩上。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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