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忘我與絲瓜的故事

思蔓站在唐納太太家的前院裡,有些失神也有一些感傷,這是她來唐納太太家,唯一不需提那個黑帆布工作袋的一次訪視,因為唐納太太再也不用思蔓為她做什麼了。思蔓心裡空落落的,一點兒也抓不穩那飄飛的思緒。望向絲瓜棚,,唐納太太那似笑非笑的面容 ,彷彿游移在枝椏交錯的瓜藤間 , 「 Mrs Donald 」,不 自覺地 ,她叫出了聲 ,當然沒人應答 ,唐納太太己不在人間了。

思蔓今天是被邀請來参加唐納太太的家庭追思禮拜的 ,邀請卞 是三天前收到的 ,卡片裡有一句話格外打動她的心 ; 《 You are just like a member of the family 》,思蔓看到這句話，簌簌然地掉下了淚。她想起一年半來每周三次的wound care(傷口料理)，和唐納太太點點滴滴的互動情景。她們之間可真是無話不談如親人。但她始終不能理觧唐納太太眸中那抹若有似無的孤寂。思蔓到底太年輕了 ,年輕得無法體會上一代人糾糾葛葛 的感清 ,她只是納悶 ,這朝朝暮暮的愛恨情仇 ,真的是人生中難以閃躲的宿命嗎 ?

思蔓穿過絲瓜棚 ,步入客廳 ,勃朗牧師低沈的嗓音廻繞在一片紫色的花海裡。毋忘我！客廳滿是紫色的毋忘我 ,看過去 ,它們都生意盎然 ,比那幾個貓著身子愁容滿面的老人來得精神多了。毋忘我是唐納太太的最愛 ,它們不僅植滿了她的心田 ,也是她花園裡的唯一嬌客。說來,這是一位性格執著的老人啊！思蔓記起第一次見唐納太太的情形。那次訪視因塞車而遲到了 ,好不容易找著了這幢林蔭深處的屋子時 ,己遲了四十五分鐘 ,一進她家院子就被一片紫色花海包圍得有點暈眩 ,這時從藤 纏枝繞的瓜葉間探出了一張似笑非笑的臉。「 what time is it ? 」從齒縫間擠出的這寒森森的弦外之音,聽得思蔓冷不丁地打了個冷顫。不過憑經驗她知此時切忌辯解,只能讓靜默削去那份劍拔弩張的對立。穿過了絲瓜棚 ,她終於見到了唐納太太 ,一位少了一條右腿、微胖的白人老太太。

本想推她的輪椅進屋 ,她卻說 : 「right here!」 居然就在絲瓜棚下,護理起她的傷口來了。

右腿自膝蓋以下都沒了 ,而截肢的傷口受了感染 ,一直都收不

了口。黄色的分泌物混合著濃濁的血水 ,在腫脹的肢體上 ,呈

現一種鬼魅般的朽敗與怪異。唐納太太果然是個固執的老人

, 她堅持傷口要分開清潔 ,也就是右邊洗三次 生理食塩水 ,左邊再洗三次 ,最後再整個傷口洗三次。這本是違反護理原則的 ,然而思蔓拗不過她 ,也只好照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