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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逍遙遊 下
2013/03/01 01:32:12瀏覽205|回應0|推薦9
第四章 再看紅塵事已非
卻說周淘那夜急奔出客棧,只覺突氣兀自未絕,便又奔出了城,直直奔往深山裡邊去,直至耗盡全身之氣力,方倒地大睡。翌日清晨,周淘初醒,直感手腳無力,全身痠痛,欲要緩緩翻身,卻為背上龜殼所阻,只得斜斜望著天色,直至可以起身行走,已是隔日午後的事。
周淘四顧而觀,但見環視皆樹,又四處走了陣,亦是不見人煙,卻不知自己是如何闖入這深山裡來,回憶間,又想起周冠之死,不勝難過,待又要哭出聲來,心中卻想:「我這般哭哭啼啼的,只怕師傅在九泉之下也要不開心,還要怪我吵了他。」便抹去眼淚,繼續前行。
望山上走去,遇了個山間洞穴,坐北朝南,洞前還有一絕崖,立崖而觀,可以遍望群山峻嶺,松柏高樹。周淘見了,直覺心中大暢,便穴居於此。
又過了些時日,周淘已能自山中尋些野味山菜,又熟知溪水處,坐臥飲食已然無憂,閒來無事,便想:「那日師父要我習逍遙樓武功,現在也無事,這龜殼也礙我礙得緊,何不來練練?」當下便打坐穴中,靜心之境,心神歸於萬籟,與境同轉,百象同幻,一股真氣自丹田引來,入督脈而行,直覺背脊清涼。初時尚且困難,只能達背後「靈台」穴。而深秋久過,冬日也盡,連月下來,已能將清氣引至後腦杓的「風府」穴,雖是練到頭後頂「百會」穴最強精,而能練至如此,武功也大有漸進,助與拳腳,打野味也快些,腳下靈便也不憂山路崎嶇。
周淘在山中生活也是閒雲野鶴,自由自在,只有一事懷憾,便是背上這龜殼老礙著他,直覺伸展不開,而功力未盡精妙,扯不斷這百煉金絲帶,欲下山去找工匠來解,卻不知下山路,只得懊惱,卻也無可奈何。
轉眼春日己到,滿山滿谷盡是蒼翠,白雲嵐煙,隨山而起,隱山而去。周淘心情大好,便信步而走,隨意行去,路經所見林樹,無一不是蒼翠可愛,沿路隨看,不捨往返,竟越走越遠,近了城郊仍渾然未覺。忽然聽了腳下科碰聲響,驚覺自己正踏在石板道上,心中又驚又異:「我當真能依此路尋往市鎮?卻不知可否找到工匠。」低頭見了石板鋪成的山道,尋思:「卻不知道通往何處去。」便順著路走了。
石板走盡,又見馬車道,亦是尋去。走了些時候,遠遠竟聽見有女人詈罵之聲,隨聲尋去,竟見一容貌端麗,衣著華美的小姐正在罵兩個奴僕,後頭還擺著一輛沒馬的馬車。
周淘想聽那小姐究竟在罵些甚麼,便隱身躲在轉角山壁後,只聽那小姐連珠價的罵道:「狗奴才!讓你們管好馬兒,連馬也跑不見了,那下回我爹要你們顧好我,是不是連我都要給丟了?還說甚麼馬有四條腳跑得快,你們不是一人兩條腿嗎?兩人加起來不也是四條腿嗎?還是你倆誰瘸了只剩三條?兩個狗奴才,當真沒半點用處,只知吃飯吃菜,我自打娘胎出來也沒見過這麼大飯桶,我爹宴會明兒個晚上便要開始,要將我介紹給名門之後呢!這一延遲下可趕得及嗎?我這一生的幸福要找誰討去?還是你們誰要娶我?就憑你倆這般豬模狗樣的配嗎?配!我呸!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瞧你們的模樣給我提鞋都嫌髒!」竟將那兩個奴僕罵得蠢笨如豬狗,頭頂流膿,腳底生瘡。
周淘見那兩奴只是低頭受罵,神色鐵青,敢怒不敢言,受了甚麼鳥氣,只得往腹裡吞,只覺可憐,便步出山壁,朗聲說道:「三位何事著惱?有何事需要幫助的?」三人不知有人躲在山壁後邊,都著著實實嚇了一跳,那小姐更是尖聲驚叫一聲,急忙鑽進馬車裡頭躲著。
那兩個奴僕不知周淘來歷,某甲奴僕問道:「你是何人,怎肯平白無故幫我們的忙?」周淘道:「我住在這山中,正有事欲往市集一趟,正好路過。鄉人相幫乃是常事,為何便不能『平白無故』的幫別人呢?」
那兩人見周淘身後揹著龜殼,以為是要往市集的行囊,山中人就地取材,樣子雖是突出了點,卻也不覺得奇怪,但知來者是個山裡來的粗野人士,膽子也大將起來,正好胸中一股鳥氣無處渲洩,便罵道:「就憑你一個山中野人可以做得了何事?你能幫我們將馬匹給找回來嗎?我倆加起來四條腿都追不上了,就憑你一個人?鬼才信呢!除非你能生一匹馬出來,否則別提幫忙了,咱自己能想辦法,可非無能之輩!」最後一句說得更是大聲。
周淘知道他二人適才受了鳥氣,心情不佳,倒不放在心上,直直走去拉了馬車。那車中的小姐感到馬車震動,又是「啊」一聲驚呼。周淘向兩人道:「兩位兄弟,上來吧!」那兩人各自坐在車緣兩處,腳伸落地,坐定後仍不忘喝道:「我倒瞧你能拉多久!」
豈知周淘在山中武藝精進不少,體力佳甚,這一拉便直向城裏拉去,中途不稍停。那二人也只以為是山中人氣力大,不以為異,反正也落得輕鬆無事。
依這速度到了傍晚,已然進了市鎮之中,離那小姐家裏還有不遠的一個鎮,可天色已晚,且小姐與那兩人今一整日皆在山中,腹中好不挨餓,便讓周淘在客棧前停了,進去要了兩間房,一間小姐獨自寢臥,另一間給兩個奴僕,便坐下叫了幾斤酒肉飯菜,且喫了起來。
周淘站在客棧前,卻想起了那日周冠死於客棧之中,雖數月下來悲慟漸退,卻也不想進客棧。那兩奴見周淘遲遲不肯進,便喚道:「那位小兄弟,你怎不進來一起喫飯?」周淘搖頭道:「不了,你們喫便好。」那小姐斜瞥他一眼,便從囊中摸出一錠金子,交與了坐她對面的某甲,說了些話,某甲便轉過身向周淘喚道:「喂!小兄弟。這是我們小姐賞你的,飯食甚麼的,你自個兒張羅!」說罷將金錠拋向周淘,周淘伸手接了,道了聲謝,便步客棧前。
周淘一時不知該望何處去,天色已晚,路旁店商一個接著一個熄火打烊。周淘心道:「還是先找個工匠罷。」沿街尋找了許久,這才找到了間鐵匠鋪。
周淘進門,朗聲道:「有人在嗎?」一聲音答道:「嘿!來了,客倌有甚麼需要?」眼見轉出店面的是一位老師傅,便道:「老師傅,我肩上的這金帶子你可有法子能弄開嗎?」說著指著百煉金絲帶。
那老師傅定眼近看,見了那百煉金絲帶下,周淘衣衫磨破,擦出血來。又見百煉金絲帶乍看如皮革,近眼才知是韌金所織,說道:「這可不好處理。」動手去扯了扯,又拿鐵製大剪子來剪,卻也不能損它分毫。
那老師傅又試了幾種辦法,卻都是徒然,只得道:「這帶子甚是奇怪,我可沒法子啦!」周淘搖手道:「罷了罷了,辦法我自個兒再想罷,多謝您了。」才要轉身離開,又忽地想起甚麼,自懷中掏出適才小姐賞的那錠金子,問道:「老師傅,這很值錢嗎?」
那老師傅瞠目看著那錠金子,少說也有幾兩重,道:「自然是值錢的緊。」周淘道:「反正我也用不著,倘老師傅您有需要,便給你了。」那老師傅卻連忙搖手道:「無功不受祿,我沒能給你解開帶子,不能收你的錢。」周淘應了聲,便轉出門去。
那老師傅心中卻是疑雲大起,想起周淘樣貌,心道:「這人瞧來不蠢不笨,卻問這甚麼獃子問題?」卻想周淘衣著破舊,泥沙灰塵沾滿頭臉手腳,顯然不會是甚麼富貴人家,只怕連城中尋常老百姓都有所不及,怎會有如此貴重之物?驀地心念電轉,驚想:「莫非是盜得,適才來過此處,要我不說將出去,便以金錠賄我,可我一時不知,未收他的錢,只怕他還要回來滅口。」這般想來,直覺周淘樣貌言行越來越像是盜匪一類,而他手上金錠也越想越似不義之財,不由得心驚肉跳,暗忖:「該怎生脫身才是?」轉念又想:「需得先下手為強。」
而他又豈知周淘自幼在山中長大,雖常與周冠至簡村中購些生活所需,看得也是銅錢為多,至多再見得銀兩,哪裡知道金錠為何物?而這老師傅庸人自擾,胡想一氣,見雲低便以為天要塌。
或說周淘出了鐵匠舖,知這百煉金絲帶弄將不斷,心中可惜,卻不苦惱,心道:「大不了再回山中修練,總有一日可將這帶子弄斷。」四顧夜街,暗想:「竟都下山來了,不妨看看。」便信步而行。
其時天色已晚,街上無人,燈火皆熄,僅有清清月色灑在青石版上,兩旁民房略顯灰黯。周淘心道:「這剛來時還挺熱鬧的,怎地才一會兒便冷清如此。」當下又走,直走到了暗巷之中,睡意漸濃,倚了牆便睡。
不知睡了多少時候,直覺陽光撲面,聽得一聲音道:「喂!大哥哥,你醒醒,醒醒。」又覺有人在搖他,便睜開了眼,只見一年約十三、四歲的小男孩,衣著破舊,蓬頭垢面,正欲搖醒他,邊搖邊道:「大哥哥,你醒醒,你佔了我的位子了!」周淘兀自迷迷糊糊的道:「甚麼位子?」那小孩「唉呀」一聲急道:「便是我坐的位子,大哥哥,你要睡便到裡頭去睡罷!」周淘當下也不在意,翻身滾了幾滾便滾向暗巷裏邊。
豈知這把月來武功大進、內功更深、精力氣力也好將起來,這一醒之下再睡不著,心想這暗巷也涼爽,坐會兒倒也無妨。
坐了些時候,又覺無聊,轉頭見那孩子正坐在巷口,手裡捧著一塊破碗,心中奇怪,問道:「你在做甚麼?」那孩子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你不會自己看?」周淘心想:「我便是不知道才問你,若我自己看的出來我還用的著問?」此時街上走出一位灰袍男子,那孩子便搶出去抱住那人的腳,哭道:「老爺啊~拜託你行行好,我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周淘一驚:「原來是在行乞。」

那人不耐煩道;「行了行了,這些給你,去吧去吧。」便在那破碗裏放了幾文錢,那孩子連連稱謝,又坐回暗巷口中。
周淘見他行徑,問道:「你才多大年紀,為甚麼要出來行乞,你爹娘呢?」那孩子頗是不悅,慍道:「那你自個兒呢?好手好腳的就在這裏混吃等死,你就沒有親人要養?」
周淘沉吟半晌,方道:「我是孤兒,自幼我爹我娘便不要我,我是給我師傅帶大的。」那孩子聽了,心感歉仄,歉然道:「適才真對不住,說了這般傷人的話,那你師傅呢?」周淘黯然道:「前陣子與人比武,給人打死了。」那孩子便噤口不言。
周淘仰望天空,卻見屋檐環蔽,幾乎無光,心中感慨:「山林之中自由自在,有何不好?卻不知師傅為何偏生要下得山來?」又想想背後龜殼,心道:「不知甚麼時候才可將這龜殼拿下來。」
周淘轉頭問那孩子:「你叫甚麼名子?」那孩子見周淘和自己說話,心道:「這回可別再亂說話。」便答道:「我叫祖廕,我爹希望我能受到祖宗的庇廕取的,可惜我爹早死,娘也生了重病,不得已向人借了藥錢,現在還沒能還清呢。」
周淘聽罷,掏出了那錠金子,說道:「鐵匠舖的老師傅說這玩意兒值錢的緊,我用不著,不如你就拿去吧。」說著就把那錠金子拋給了祖廕。
祖廕接了,驚道:「你自哪來得到這東西?當真便這麼般送我?」看了那錠金子,心中卻想:「這還娘的藥錢也夠了,說不準還剩得不少,莫說萬般乞討,便是要我做牛坐馬,我也依得。」
周淘道:「我正巧給一位小姐拉車,他她賞給我的。不久我要回山上去,帶著也無用,不如你拿給你娘治病罷。」祖廕聽罷,險些兒要落下淚來,忙謝道:「謝謝,多謝你了。」聲音發顫,顯是激動已極。
祖廕正欲收拾返家,驀地心想:「我這番收了他的錢,未免平白無故,得做些甚麼才行。」便向周淘道:「大哥哥,適才聽你說你是自山上來的,可是頭一回來到這鎮上?」周淘道:「是啊。」祖廕道:「那我便帶你去四處走走如何?我熟知城中所有暗巷通道,走來暢行無阻,一日便可看遍全城,想去看看嗎?」周淘聽了,直覺有趣,想來也無事,便隨組廕去了。
卻說客棧當中的小姐和那兩個奴僕,當真是一個草包,兩個膿包。那小姐家中宴會今晚便要開始,三人睡直直中午時分,直待一個奴僕先醒了,看看天色,卻見春日正正然掛在天空中央,心中大叫不好,忙叫醒了另一人,另一人大驚失色,兩人連滾帶爬地急忙奔往小姐房間前,連聲敲門,喚到:「小姐!小姐!大事不好啦!」
那小姐睡的正香,給人吵醒,心中大為不悅,怒罵道:「甚麼大事不好了?你全家死光了呀!」那人急道:「不是不是,比那更糟糕,已經正午啦!小姐!」那小姐驀地驚醒,睡意全消,跳下床忙伸頸望向窗外,果見春日無情的掛在正中天,當即放聲尖叫,隨手披了件外裳便推門出去 。

只見那兩個奴僕都跪在廊上,哭喪著臉,求小姐原諒。那小姐一看心中更怒,提腳將兩人踹了。這小姐雖嬌生慣養,可性子惡霸霸的,這一腳踹下,直疼得兩個人在地上打滾。那小姐又連珠價的破口大罵:「兩隻蠢豬!大懶蟲!都正午了還不醒,不知今晚有多重要?兩個飯桶......」某甲爬起道:「小姐,您莫再說了,再說恐怕趕不及回去啊!」
那小姐一時住了口,心裏邊大大感覺不妙,便搥胸頓足,哭道:「我怎麼如此命苦給這兩王八蠢蛋豬給誤了一生大事。」那兩個奴僕心中也很是急惶,正自苦惱,某甲驀地心生一計,向那小姐道:「小姐別哭,小的倒有一計。」
那小姐淚痕未乾,眼眶尚紅,怒瞪了某甲一眼,氣道:「事情都到了這節骨眼上來了,還有甚麼計策好使?」那人續道:「小姐,咱昨日不是遇著一個野人?想自山裡來的,衣衫破舊,行蹤也怪,且這時應也走得不遠,不如我們也將他擒來,趕至府中倘時候不及,還可說是這人在山中攔住我們,折騰了我們好些時候,才為我倆奴才用計擒來,可已然誤了些時候,這樣也能維持您小姐的形象了。」
那小姐躊躇道:「可他昨日這般幫我們,這樣做未免也對他不住。」某甲又道:「小姐,欲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切莫使了宋襄之仁,以微不足道之義壞了大事。更何況抓了他事後可以再放,今晚老爺這麼大晚宴錯過了便不知再待何時。」在旁某乙聽了拍手讚好,滿臉崇敬,連那某甲也覺得自己說了一番千古難得至理,而不由得沾沾自喜。
那小姐雖不知「送香之人」是何物,但大意明瞭,便點頭道:「是了,為了我的終身大事,卻也只得委曲他了。」當下便回房整好衣裝,與那兩個奴僕尋周淘去。
話說周淘與祖廕正在城中四處耍玩,祖廕所知暗巷,果真通行無阻,一個上午不到便將全城看盡。周淘少年心性,自是玩得不亦樂乎,又聽祖廕說道:「我們城中之人特愛聽人說書,我知道有一處暗道可以聽白書,不需付文錢銀兩的,改日大哥哥你如再下山,我便帶你去聽聽。」周淘笑道:「那便好,我也愛聽說書,咱這就一言為定!」
祖廕又領著周淘到他家裏邊去,說是要與母親親自謝過,周淘推辭不過,也就跟去了。到了城偏處,已不似城中央這般熱鬧,遠遠見了祖廕家前,待要上前去,卻見三個黑衣大漢持刀踹門而入,祖廕一驚,奔將上去,周淘直感事有不好,快步追上。
祖廕搶上前與那黑衣大漢道:「別帶走我娘,我有錢還你們了,你瞧!」說著掏出那錠金子與那三人看過。
那為首的黑衣大漢嗤笑道:「還錢期限早過了八百年,難道你還不知利息怎算?瞧你娘那花一般的容貌,即便是癆病,價錢也不會少得!」說罷將祖廕推向一,闊步走進屋內,推開了房門,只見一美婦半臥在床上,見了那黑衣大漢,喫了一驚,原本毫無血色的面頰更顯蒼白。
那黑衣大漢見了,起了歹念,對後頭那兩人道:「反正這婊子遲早是要賣的,倒不如我先享用了罷!」那兩個黑衣大漢笑道:「你也當真好色,這女人有癆病,你還不怕染上。」那為首的黑衣大漢哈哈笑道:「瞧她美貌樣兒,就是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那兩名黑衣大漢便嘻笑出了門去。
祖廕搶進了門,那黑衣大漢正欺向床前,而母親一臉驚惶,心中一急,躍上前抓著那黑衣大漢的手臂就是一咬。那黑衣大漢直感手臂刺痛,怒喝:「小賤種!」提起刀柄望祖廕額上用力一擊。祖廕額角鮮血直流,只感頭一昏暈,口齒登時鬆了,又被那黑衣人推倒在地,狠狠踹了一陣,口中兀自邊罵:「小賤種!踹死你!」
此時周淘推門搶進,大是惱怒,胸中一股熱血上湧,氣貫周身,伸手望那黑衣大漢後背抓去,那黑衣人只覺身子一輕,不由得大駭。周手臂運勁,將他望後摔去,房門轟然碎裂,外頭那兩個黑衣大漢只見那為首的黑衣大漢給直直摔向了牆上,一口鮮血吐將出來,接著翻到地上,動也不動,不知是死是活,不由得大是驚駭,只得各自搶出了門,疾奔而去。
祖廕見三人昏的昏、走的走,忍痛爬向床緣,握著母親的手,母子二人相擁而泣,雖躲過一時,卻難保日後,思念至此,心中不由得悽惶,祖廕道:「娘,不如咱離開這裏罷!」那婦人道:「自然是好,可難保他們一時半刻不會回,你娘我身子不好,一時間卻能逃到哪裡去?更何況,咱也沒錢.....」說著連聲咳嗽,血絲延向唇角。
祖廕急道:「有的!這位大哥哥給我了一錠金子,咱們可以逃出去啦!」說著忙將那錠金子掏出。那婦人看了含淚欣慰的一笑,卻又黯然道:「真盼咱真能逃得出去。」母子相顧默然。
周淘在一旁看了,心中可憐,尋思:「該怎生助他們出去才好?」忽聽外頭殺聲叫喝,周淘搶出探勘,祖廕也隨後追上去。只見外面黑衣人眾眾,約有二十來人在外頭叫罵,原來適才那兩個黑衣人急忙奔出去,搬了救兵來!然叫喝聲之大,引來了近鄰鄉里皆出來觀看,便是路人也佇足而觀,交頭接耳,細聲不斷。
祖廕從來未見過如此人群,不得身子發顫。周淘倒不以為然,心中只覺那群黑衣漢子未免欺人太甚,心中光火,便回頭對祖廕道:「你先進去,與你娘備好要出城的行囊。」祖廕應了聲,不一會兒又跑了出來,躲在門後偷看。

那些黑衣大漢知周淘厲害,各個提刀警戒,不敢貿然向前。只見周淘闊步上街,立身而定,周圍的大漢齊聲吆喝,群起搶上。周掌中運勁,兩袖鼓風,眼見左首五六人齊上,大袖突揮,使了招「鯤鵬展翅」,霎時如狂風掠起,未觸及身已然被揮出丈外。又見右首有人持刀搶進,轉身再使了招「山中斫木」,一掌將刀震去,一掌劈往那人腰,那人直覺如巨斧斫腰,痛不可當。又看周淘東潛西伏,步履快捷,轉眼又放倒數人,此時周淘內力已然大增,與把月之前自是不可同日而語,這般拳腳不迭,二十餘莾漢竟是難以招架。圍觀人群大聲拍手,讚聲不絕。祖廕在一旁看了,又驚異又佩服,心道:「沒想到大哥哥的武功是這般高強。」當下頗感光榮。

黑衣大漢盡皆為周淘所敗,躺在地上唉聲叫痛,也有昏迷未醒的。周淘正要收手而走,人群中竟又有二人衝過來要打,當下也不及細看,捉了一個便要一拳再下,卻赫然發覺那人穿得竟是官府中小吏的裝束,一拳懸在半空中,一時愕然。
這麼一愕之間,另一個小吏裝束的人向他腦後便是一擊。周淘一時未防,直覺昏眩,卻因內力深厚而復原迅速,忙放手退了兩步,定睛一看,卻見一位官老爺駕馬而來,後跟著數十名衙役補快,在馬旁邊的,竟是昨日鐵匠鋪的老師傅。

原來那老師傅越想越是驚駭,便徹夜往官府報官 ,正巧城外山賊作亂,便與周淘想在一塊,似乎嚴重到連官老爺都要親自帶人過來抓捕。
那官老爺見了周淘與在地上哀聲嚎叫的黑衣大漢,眉頭一皺,低身向馬旁的那老師傅問道:「這些便是你所說的山賊?」那老師傅點頭如捣蒜,忙道:「是啊!老爺你看,這地上那些黑衣漢子各個兇神惡煞、面目猙獰 ,若要說他們是尋常老百姓,瞎子都不信!定是這人的同伙。」
那官老爺沈吟半晌,又奇問道:「竟是同伙,為何又要自相殘殺?」那老師傅支吾道:「這...這...這便是.....便是那個...那個...」腦筋一轉 ,正色道:「啟稟老爺,這分明是為了分贓而鬧翻,要不沒事打的你死我活幹什麼?定是為了爭奪那些搶來的金銀珠寶,珍珠細軟,因為一言不和而大打出手,除此之外,更復何事?老爺您在公堂久坐,平民亂事有所不知,想我那打鐵鋪的生意,一日之內不知有多少人要我鑄劍打鐵,磨刀造戟,這些事物自然不是拿來拍蒼蠅和打蚊子的,那刀下肉,劍身血,可不知道亡了多少性命!」
那官老爺聽罷,長眉倒豎,怒喝:「胡說八道!我在公堂審案,見的奇賊怪盗難道還比你少嗎?且此案尚未定讞,豈能以你一面之詞定論!」
那老爺見官老爺勃然大怒,驚駭不已,又怕今日不抓周淘,恐對自己有後顧之憂,連忙伏地跪下,急道:「老爺息怒,這人鐵定是山賊,倘若不是,小的甘願受罰!」那老爺道:「好!咱便瞧瞧,倘若不是,今兒個請來的補快小吏,還有我這匹駿馬的伙食便全要你償銀還債,再要你做白工鑄鐵劍二十把給我官吏佩用,這你仍是一口咬定?」老師傅道:「是!」

那官老爺緩緩駕馬過去,適才那兩名小吏便將地上黑衣大漢移開。只見那老爺盯著周淘端詳一會,臉上似笑非笑,轉馬回頭,神氣霎時正然,指著老師傅怒喝道:「給我將這賤民拖下去!」衙役齊聲道:「是!」幾有轟天之聲,架著那老師傅往後。那老師傅兀自不明白,急道 :「老爺,老爺!這是為甚麼?」那官老爺道:「這人我識得,並非山賊!而是近來城中書頗為流行的話本"龜殼記"中周冠的弟子周淘!」此言一出,人人皆驚,連祖廕亦是瞠目驚視,撟舌不下。隨後眾人破口大罵,指指點點,祖廕心中也想:「本以為大哥哥是天降英雄,未料是那大惡棍的徒弟!」

原來自數月前周淘隨周冠下山,那日所遇的說書先生 事後竟將周冠形容成十惡不赦、燒殺擄掠、禍國殃民、沽名釣譽的混世大魔王,便將故事編成了一百集,將周冠說得外表如妖魔,心狠似蛇蠍、豺狼野心、虎豹之性,又兼將自己熟諳之故事中,所有令人深痛惡絕行徑都加諸在了周冠身上,壞得頭頂流膿,腳底生瘡,猶似自盤古開天、女媧造人以來的第一大惡人,周冠生性雖非善類,卻也不至誇張如斯,而那說書人加緊流傳,又說:「所言皆真,絕無虛幌。」引人唾罵,對其恨之入骨。
這城中居民本就喜聽說書,這「周冠」的大名竟也是孺婦皆知。至於那官老爺則是在火燒山寨之後曾有拜訪過周冠,恰好周淘在場,此時定睛一看,卻也是認得。
卻說那小姐奴僕三人正欲尋周淘,聽聞彼處人聲鼎沸,近看竟是周淘,心中大樂:「就在此處!」又聽周圍人人對著他叫罵,膽子更大,昂首向前走去,某甲驀地喝道:「潑賊!瞧你望哪裡走去?」二人上前,一人抓著周淘各一隻胳膊,扣在周淘身後龜殼上。
周淘一時之間不知怎麼回事,只聽那老爺奇問:「你們兩個捉他幹什麼?」某甲道:「他擾了我們家小姐路,害我家小姐就要趕不上宴會,這可關乎我們家小姐一生大事,絕計不能放他。」周淘奇想:「我倒是啥時擾了他家小姐?」
那官老爺奇問:「你們家小姐甚麼人?」某甲傲然道:「朱家千金,朱殷小姐」!那官老爺眉頭一皺,搖手道:「罷了!罷了!這小妮子,切記要她趕緊放人。」便叫人將地上黑衣衣大漢全拖回了府衙,勒馬回府。
那二奴正要帶走周淘,周淘要掙脫離去,祖廕卻憤濆然走到周淘面前,怒道:「本以為你是個大大的好人,你師傅是個大惡棍倒也罷!你又擾了人家小姐,沒想到你竟也是這般作惡!」說著:「呸!」的一聲,又將懷中的金錠掏出要丟將過去,卻驀地想到病重的母親,這手僵在了半空之,一時間遲疑未決。
周淘看了分明,知其中誤會頗深,而自己又不知究竟做了甚麼,一時也解釋不出個所以然,當下也不欲使祖廕難堪,便對身後那二位奴僕細聲道:「二位兄弟有話好,不如咱邊走邊談。」那二位奴僕低聲奇道:「適才他不是想掙脫的?怎地這時竟願好言相談了?」另一個答道:「不曉得,或許是因為我倆力氣大怕了!哎唉!你管他有甚麼理由原,他肯跟著咱走那便是最好,何必自找麻煩?」兩人便架著周淘走了。
祖廕握住手裡那錠金子,心中百感交集,卻又念著母親,急急進門去與母親收拾東西。
周淘一面走一面為街坊指點唾罵,心道:「先前師傅出山寨之後受鄉里百般尊敬,為何現在卻是這副光景?」只覺人事多變,實難以思量。心中又想:「還真不如在山林中的自在快活。」
第五章 雕欄凌空,不若山峰

卻說朱家晚宴已然開始,要說場面之盛大,元宵夜街,不若此時萬華燈火;百味珍饈,不比此時桌上饗宴。
當家的名叫朱興,百里之內的商人就屬他最有錢,卻問他是如何做得買賣?只因在於:「只要客倌有所需要,無不能給您弄到。」市場者有之,黑市者有之,賊裏官裏,皆有交情,極盡所能,奸計不免,只消有錢,萬事皆可通,當真為奸商中的奇葩,賈商界的才人,這般若還不通達,也未免太沒道理。
今晚朱家晚宴,自個兒寶貝女兒還未返家,心中雖牽掛但也不著急,先與達官貴客寒喧了一陣,卻見了江南一帶著名的賈商,那賈商道:「呦,老朱,我這兒有筆大生意你有沒有興趣聽聽。」
朱興哈哈笑道:「我這人什麼也沒有,就是對生意有興趣。你倒是說說。」那江南賈商笑道:「我這當真糊塗,這普天之下,朱大老爺沒有興趣的生意還有誰會有興趣?且先問你,可聽聞過逍遙樓樓主沒有?」朱興捻鬚道:「略有耳聞,那可不是武林中事嗎?與生意何干?」
那江南賈商嘿然冷笑道:「虧你自稱為有錢皆可通,所謂『生意不分番漢,來客不講貴賤』,這次的生意還真和武林有些干係。」朱興笑道:「我這倒是枉自稱號了,這武林的生意我倒是頭一回接到,你先說說報酬如何?」
那江南賈商驀地正色道:「傾家蕩產,在所不惜,」朱興心中暗自一驚,奇問:「究竟是怎生事物能讓人這樣犧牲?」那江南賈商道:「逍遙樓樓主的武功祕笈。」當下便將來龍去脈說了一便。
朱興聽了只覺驚奇,問道:「不知是誰要取這玩意兒?」那江南賈商哈哈大笑,道:「普天之下,不計其數。習武之人欲之,意揚名天下者,也欲之。這卓絕於一時的武功,是多少人夢寐以求?只要你有,開得出價,莫說大把金銀錢財,便是錢買不到的事物,詐搶盜奪都給你弄來。我那兒知門路的已有許多人來問過了,但我想這世間真正有法子弄到的,也就只有你朱老爺沒別人了。先說好,屆時依老規矩抽成,你瞧如何?」
朱興越想越是心動,便笑道:「那是最好,依老規矩最不傷交情。還想問問有甚麼關於這秘笈的線索?」那江南賈商道:「依街坊之說,上一位擁有這龜殼的人已不在人世了,只知他弟子名喚周淘。」朱興笑道:「有緣自會相見的。」
二人正自談話間,忽聽有聲喚道:「爹爹,女兒回來了!」一位小姐匆匆自門口快步走向朱興,這小姐便是朱殷。朱興走了上前,微慍道:「怎麼恁地慢來,不是要妳快些回來的嗎?」
朱殷委曲道:「爹,有人在山中攔我們的車,我害怕的緊,耽擱了一些時候,奴僕們才將那人用計擒來,等會兒他們會押上來給你看。」朱興無奈道:「罷了,罷了,妳先下去更衣吧。」朱殷便進屋去了。
在旁的江南賈商見了,笑道:「你家姑娘又亂抓人了?」朱興苦笑道:「卻不知這回抓回來的人是怎生模樣。」話才說完,便見那兩個奴僕押著周淘上來,道:「老爺,將人帶來了。」
朱興與那江南賈商一見,登時瞠目驚視,撟舌難下,心道:「天下竟有這等巧事!」那兩個奴僕正自誇耀自己如何神勇無敵、智計無雙,見了老爺上前來瞧,都住了口。朱興走到周淘面前,問道:「你叫甚麼名子?」周淘答道:「我叫周淘,攔了小姐的路,只因日子實在困苦,難以維生,是以出此下策,還望老爺原諒。」越講越是彆扭,直感渾身不對勁。
原來二奴早已與周淘套好計策,望他相幫。周淘見二人苦苦哀求,又知那小姐脾氣火爆,若不依他們之計,往後日子必將不好過,心想:「我往後在山中過逍遙日子的時候倒長,他們卻是不然。」便同意幫忙。豈知周淘原本就是自由心性,僞言誑語,若不是出自於自己心志,便覺彆扭無比,恨不得能馬上離開。
朱興聽了,惶恐甚甚,忙叫左右將周淘放了,罵道:「誰讓你們綁著的,還不快快鬆綁!」那二奴甚是愕然,卻只得照做。周淘也覺奇怪:「天底下竟有這等怪事。」
朱興心道:「需得先騙得那龜殼。」便請周淘入座,轉身又對那二奴罵道:「你們對周公子都做些甚麼?怎可如此不敬!」周淘心中更是奇怪:「莫非當中有甚麼詭蹺。」並不入座,只是道:「我這身衣服滿是污泥塵沙,瞧您府中繡花席墊,都洗得乾乾淨淨的,只怕弄髒了。」便欲轉身要走。
朱興心道:「煮熟的鴨子怎可就眼睜睜的看著他飛了?殺人越貨後患無窮,釣大魚還得以長線,且軟硬兼施,表面留他,實則困他。且先叫他走將不得,後事還待思量。」行商之人,事事最會精打細算,含糊不得,是以腦筋轉的極快,常人才見樹苗,便已預想賣價。周淘轉身之間,便道:「周公子且不忙走,躺衣塵蒙灰,這我們自有辦法。」便向左右奴僕道:「去將余枯城先生請來。」又低聲道:「向他說有貴客到,請他露兩手。」奴僕應了聲「是」便走出了門去。
此刻筵席之上,除了那江南賈商,人人見得朱興這般款待周淘,心中都覺奇怪,瞧周淘衣著邋遢,與叫化子無異,若不是異人,便是身懷奇物,私下都在議論,對周淘也不敢得罪。
未過多久,一個約三十來歲年紀,身穿淡灰袍子的人飄然而入,神形枯瘦,面色蒼白,不住咳嗽,嘴角隱隱有血痕乾凝。朱興介紹道:「這位便是余枯城先生。」周身賓客又議論紛紛,這余枯城乃朱府中第一高手,竟未料得是這般癆病模樣。
只見朱興笑道:「余先生,我這兒有位賓客周淘周公子,因衣上蒙灰不肯入座,可否請你拍去他身上灰塵?」眾人在旁聽了都不禁愕然,特請第一高手出來為得便是拍灰塵這等小事,這也未免太污辱人。
余枯城倒是不以此事為意,領命而就。周淘心中大奇:「他是要上前做甚麼?」正自奇怪,余枯城驀地一掌翻將而出,掌風凌厲,正往周淘面前拍去。周淘忙閃身一避,那掌揮在周淘肩前,餘勁猶然未止,周淘肩上灰塵隨掌風而揚起。
待余枯城另一掌又要翻起,周淘舉臂相檔,豈知那余枯城武功路數甚是奇詭,出掌之際,飄忽不定,步履迅捷,匪夷所思。周淘連連格擋,余枯城出掌更快,擋了一掌突生一掌,一時灰飛塵揚,十餘招已過,周淘越打越是艱難。
只見余枯城一掌正要拍在周淘腹前,周淘閃身一避,掌風掠過之際又是揚起塵沙。周淘待要一掌再打,卻見余枯城飄然向後,拱手而立,說道:「灰塵已除盡,公子可入座。」周淘忙低頭見自己衣衫,雖是破舊,卻在無泥土塵沙,心中不由得大駭:「這人武功竟如此之高,瞧他這般意思,我一時半刻是走將不了。且先見他們究竟要我做些甚麼。」當下依言入座。

朱興笑問:「周公子背後揹的那事物,卻也不累?不如先褪將下來,與我們喫飯飲酒罷!」周淘恍然大悟:「原來是為了我背後這龜殼,想來我渾身上下也沒什麼事物可讓他禮遇如此,師傅也曾說過他當年費盡心機才盜得這龜殼,這人恐怕也是。」心中又想:「倘他們能將我身上龜殼褪下,卻也是快是一件,免我諸多麻煩。可這百鍊金絲帶,哪裏是這麼好解開的?」
周淘便道:「這龜殼我自個兒脫將不下,倘朱爺您府中有誰能褪下,送他亦是無妨。」朱興以試探為本,未料周淘如此爽快答應,心中大樂:「當真是財運當頭,這小子也恁地獃然,沒見多少世面。這龜殼豈有拿將不下的?」當下笑得更開,道:「周公子既然都這般說了,我便讓人來試將一試。」當下喚了幾名奴僕、工匠上來,可終究不起效用,便是余枯城上來拉扯,亦是難動分毫。
朱興心中頗為驚異,暗道:「武林至寶,果真不為人所搶,恐怕這褪下的方法,僅有為那少年所知,適才卻是要來笑話我,要我知道搶奪不易。」心中又想:「且不可叫他有戒心,時候快慢並非首要,日後金山銀山,哪怕此時使去金銀數兩?有道是:『拋磚引玉』,通盤算將過來,只要能得龜殼,於我也不虧。」便在席上多次明示暗示,無論多少銀兩,只要周淘背上龜殼,周淘只是道:「金銀我用不著,只要你有辦法拿走,送你亦是無妨。」朱興只得另尋他計。
卻說此時朱殷盛裝而出,不似行於郊野之間的那般潑辣無理,言行端莊自持,巧柔有禮。朱殷本就生得明眸皓齒,這一打扮下,更顯明艷動人。只見朱殷盈盈走來,嗲聲道:「爹~女兒換裝來了。」在場無人不是側目而視,心下皆是稱讚不已。
朱興微笑道:「好,好。」心下暗想:「少年時情義最是深長,而兒女情長最使英雄氣短,更何況好美色慕少艾乃是人之常情,不如我先將他與女兒湊著認識,將龜殼騙來我手裏,反正相戀一回事,日後門當戶對,結為連理,那卻又是另外一回事。少年情狂難免,總不是每一對都能終成眷屬,屆時只得叫他認命了。」便對朱殷道:「那位周公子,可與他相識。」話說便暗指向周淘。
豈知朱殷聽了,抬頭一看,臉色「刷」地慘白,「哇」地一聲伏地大哭,還一面大哭一面以污言穢語罵人,在座之人皆是一驚,連朱興也是愕然。
原來朱殷的貌美與家世皆是遠近馳名,可惜個性蠻橫潑辣,肩上擔不了幾斤苦,尤其伶牙俐齒更是使人難受,而自己眼光也高,又要才能又要財勢,否則配將不上。是以四處尋不得好夫郎,每每朱興設宴,名流雲集,便要朱興給她介紹些。而這日晚宴,大江南北、中原九州各家名商名流皆有在席上,對朱殷自是重要非凡,不僅拚命趕及,甚至華以服飾、端以言行,心中有任何抱怨詈罵之處,盡皆忍將下來,豈知這時父親所指,竟是恁醜恁窮的一個山中野人。
其實周淘面目端俊,本性善良,就是面上沾些泥沙,衣著破舊,在朱殷眼中竟比街角暗巷之中渾身肉瘤的癩痢叫化子還要噁心可厭,當下只覺一片愁雲慘霧,一生幸福將要斷送,自是悲不自勝,怨怒難當,端行僅言之形再也撐將不住,只是一股腦兒的大哭痛罵。
周淘見了,眉頭一皺,心道:「我是做了甚麼招妳惹妳,要這般恨我?」朱興見周淘眉頭一皺,似乎頗為不悅,以為他心中對朱殷言行大起反感,心中一急,摑了朱殷一巴掌,下手稍重,慍道:「莫在這給我丟臉!」朱殷驚駭不已,便也不再哭罵,只是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周淘心中可憐:「妳心中這般恨我,不想與我相識,那倒也罷。」心生一計,便對朱興道:「罷了,朱老爺,您女兒脾氣我當真難以奉陪,卻說她外貌,我也不覺美艷到哪裡去,相識這等事,還請朱老爺莫再提起了罷。」朱殷聽了,當真奇恥大辱,惡狠狠的瞪了周淘一眼。
周淘背脊一寒,心中暗自叫苦:「妳不想識我,我這是在幫妳,卻又是說錯了甚麼話?」
朱興搖了搖頭,道:「罷了罷了,小女多有得罪,還望周公子寬宏,莫要計較。」周淘拱手道:「不敢。」宴散之後,仍是將周淘留下。

周淘在朱府中客房住了一晚,翌日晨醒,四顧週遭之物,不是戧金嵌銀,便是鑲玉串珠,委實華貴不可方物。周淘只覺這房裏事物擺放擁擠,直感渾身不自在,便出了房門,信步而行。
其時正是春光好時節,周淘正想曠視外野,可顧盼之間只見雕樓畫棟,檀龍桂鳳,四處只見金邊銀邊價的潢飾。走了許久,這才見著一陽台可以觀外,便向前步去。
周淘憑欄遠眺,此處景色雖美,可多為假山假石所遮,心中微感失望。此時身旁卻有人聲冷然道:「周公子,這般早出來被風吹,不怕著涼啊。」周淘扭頭去瞧,那人手提著抹布,站在欄杆前,神色鐵青,頗不甘願,竟是原在朱殷身旁的某甲奴僕。
周淘奇問:「你怎會在此處?」某甲不滿道:「老爺說小人對周公子多有冒犯,因此罰小人鎮日在此擦欄杆。」說著便將抹布望這欄杆上一擺,又對周淘道:「這欄杆雕飾精美,還望周公子當心貴手,莫要給劃傷了。」周淘低頭一看,果真左圖雕著過海八仙,仙骨飄逸;右圖雕著穆王八駿,神采飛揚。再看幾處雕飾,各個栩栩如生,都取有「八」之數者,求其「發」財之意。便將手拿了開來,尋了另一雕飾圓闊處,依舊憑欄遠眺,是想看些天成山川。
某甲見周淘放手,便搶將上去拭擦。周淘見他又要擦向這裡,便去憑了另一處欄杆,豈知某甲斜視了他一眼,又望周淘放手處擦去。
原來某甲見周淘衣衫破舊,縱使周淘手中並未沾上甚麼泥土塵沙,某甲還是覺得髒了憑欄,是以在周淘手碰之處,便連將擦拭不迭。
周淘見了,心中暗怒,忽生一計,童心大起,便將那憑欄仔仔細細地,自頭到尾摸將一遍。那人心中叫罵,又怕得罪了周淘,下回便要清以茅廁,事以便溺,是以敢怒不敢言,將雕欄整個擦過了一遍。
待快要通欄擦盡,周淘又摸了一遍,某甲只得跟著擦了,如此往復數次,某甲只覺頸腕痠疼,終於隱忍不住,道:「周公子莫再弄髒了這憑欄!」周淘只是一臉漫不在乎,隨口道:「我之前住在那山林之中,松柏枝幹便是摸遍了,也不似你這般費力擦拭。」
某甲沉著臉道:「山中枝木未經雕飾,無人使得。怎可與這等華貴之物相比較!」周淘大玩之後心中慨然,道:「我先前住在崖邊,臨風而立,哪裡還需要什麼憑欄?那時候倒比現在逍遙自在的多。」只覺雕欄遠眺,不及臨崖立風;戧金檀椅,不若蒼石自在。
某甲聽罷,急忙跳將起來,哭喪者臉道:「周老爺啊,您可饒了我罷!隨處摸摸碰碰也就罷了,莫將這憑欄也給拆了!」周淘嘆了口氣,漫步而去。

那日朱興自晨時打掃的奴僕口中得知周淘喜山水之景,甚是歡喜,忙叫人去張羅了,又另外命人給周淘找了全鎮上最好的裁縫給周淘裁件新衣。周淘先沐浴打理後,裁縫將袖管先且擱在一旁,待給周淘穿上了正衣,再套袖縫上,正免了龜殼之阻。周淘這打理出來,可說是瀟灑俊俏,哪裡還是日前山中野人的模樣?
朱殷見了,不禁心中怦然一動,面頰微熱,心道:「想不到他竟是這般俊俏。」轉念又想:「朱殷啊朱殷,可莫給這人的臉皮子給遮蒙了眼,這人無權無勢、無知無才,空有這相貌何用?還不是繡花枕頭,大草包一個!」當下冷嗤一聲,神情不屑。

翌日朱興便領著府中眾人登山而去,直入深山「天柱亭」,這天柱亭亦是為朱家所有,佔地餘畝,環峰而建,觀以群山綿延,最是至美之處,朱家上下百人,皆可在此賞玩遊憩。
朱興設了簡宴,酒肉俱備,周淘坐上,朱殷坐在朱興身旁的位子,余枯城始終在數尺之外,其餘自由賞玩。
待了酒足飯飽,朱興便道:「今日玩賞風光,心中歡暢,我特請人來歌舞助興!」當下將那舞團請將上來,周淘見了,又驚又喜,原來那為首的歌姬正是驀哈瑟。
驀哈瑟向周淘含笑點頭,上前歌舞數曲。周淘歡喜之情,溢於言表,曲至激昂處,拍手而和;曲至悠揚處,神情陶醉。周淘是見故人而欣喜,賞才華而生慕。朱興見了,卻以為周淘是貪好驀哈瑟美貌,正自盤算:「以銀兩買下歌姬舞女倒不是難事,趁時讓他以龜殼換這舞女,更勝久拖折煞人!」當下捻鬚微笑不語。
朱殷見了,心中卻是醋意大生,暗想:「我今日也是打扮得漂亮,你卻連一眼也不願多瞧。」又想道:「下九流本就是下九流,庸人配伶人,都是下流巴子,物以類聚、一丘之貉,卻也不是甚麼怪事。」
待歌舞皆罷,朱興哈哈大笑,拍手道:「好啊!跳的真好!周公子你瞧如何?」周淘笑道:「自然也是好得緊!」
此時驀哈瑟忽地神色驚惶,四處翻找,似是不見了甚麼貴重之物。周淘奇問:「姑娘怎麼了嗎?」只見驀哈瑟急道:「我自西域家鄉帶來的簪子不見了,不知該如何是好?」周淘知那簪子重要,是驀哈瑟母親親手雕製之物,當下溫言道:「姑娘莫要慌張,不如妳想掉在何處,我同妳一塊兒去找。」
驀哈瑟忙稱了謝,又向朱興那瞥了一眼,朱興撫掌大笑道:「無妨,周公子便陪妳去罷。」朱殷在旁看得頗不是滋味,暗罵:「光天化日之下這般卿卿我我,好不要臉!」嗔道:「去罷去罷都去罷,再不要回來了。」驀哈瑟謝過了,便領著周淘到來路上找尋。
余枯城上前問朱興道:「老爺,不用我上前跟著嗎?」朱興笑道:「免了,讓他小倆口獨處。況且我待他這般好,常人捨不得這榮華富貴,定會再回來的。」當下也不急惶。

卻說驀哈瑟與周淘越走越遠,回首早已不見天柱亭,驀哈瑟方停將下來,喃喃道:「到這兒應該行了。」周淘問道:「便是這兒了嗎?」當下伏身尋找髮簪。
驀哈瑟格格嬌笑,道:「周公子,你還當真要找?」周淘道:「這是自然,那簪子可是姑娘自家鄉帶來的事物,重要得緊,千金萬銀也換不來的,自然得找將一找!」
驀哈瑟掩面一笑,自囊中掏出了一支髮簪,遞到了周淘面前,道:「你瞧,簪子沒有不見,一直都在呢!」周淘見了,驚喜道:「沒有不見?那自是在好也沒有啦!」驀哈瑟笑道:「周公子當真是善良之人。」周淘又覺奇怪,問道:「驀哈瑟姑娘簪子竟未曾遺失,卻為何要大老遠的來尋?」驀哈瑟笑問:「公子當真不懂?」當下便將上山所見說了。
原來朱興與眾人上山之際、飲宴之間,舞團便一直跟隨在後,只是周淘若有所思、心神不寧,是以未曾發覺。而驀哈瑟賣藝走遍九州,所見人物之形色,多不勝數,筵席之間,早知周淘有困縛難行之意,又想周淘自由心性,千金一世難換逍遙一時,自不會常留於富貴而捐棄自在,定是為人所強留,只見朱興有搓合之意,便佯作簪子遺失,欲與周淘一同尋找,趁時遠離天柱亭。想來此處離天柱亭已遠,朱府中人一時也追將不上,正可勸周淘逃離。
周淘感激道:「相救之情,不知如何報答。」驀哈瑟笑道:「我也不過還公子一恩。今日一別,還不知來日何時可再與公子相見,往後時日,公子務必當心。」周淘道:「可我這般一走,姑娘妳的姐妹都還在那天柱亭上……」驀哈瑟道:「這些小事公子莫要掛心,我們自有辦法脫身。倒是公子你自己,要走便要快了,只怕他們發覺,又要追將上來。」這一別後,兩人各自離去。

卻說那天柱亭中,朱興眾人等了些時候,又見舞團的人一一退去,心中微感不對,爾後又得知舞團盡皆下得山去,周淘也不見蹤影,大是惱怒,忙命余枯城去追。
其時周淘並未走至多遠處,正在溪邊喝水,且見這溪流甚湍,急流而去,不由得想:「不知這溪是流往何處去?」驀地聽得遠遠一聲咳嗽,大驚之下忙轉身過來,只見灰影飄忽,余枯城已然欺上前來,翻掌擊出,周淘閃身一避,那一掌重重拍在殼緣之上,掌勁凌厲,餘勁未止,周淘順勢躍入湍急之中,幌眼已然不見蹤影。余枯城向下游追去,卻不見周淘人在何處。

周淘只隨著湍溪流了一陣,便被沖上岸邊,忙將水咳出了,渾身濕濡,待要伸展間,竟聽得「啪」的一聲,背後龜殼自緣處一裂,一處鑲著百鍊金絲帶的所在竟爾碎將下來。
周淘忙連拉帶扯的將龜殼自兩肩扯下,直覺輕盈不可方物,飄然自在,樂不可言。周淘轉頭向龜殼一看,只見殼緣有稍損,其餘一如以往,便好奇上前,心道:「自幼師傅便不讓我好好看這龜殼,是以這與我同行同坐、同臥同睡的好兄弟究竟有什麼玄妙之處,我自個兒也不是很明白。大家都說這殼內有逍遙樓武功祕笈,可我卻曾未能見得。」一時間好奇心大起,便盤腿坐在地上,仔細的端詳那龜殼。
只見殼內竟有大小不一的裂痕,並非出下山時的完好如初。又近看那裂痕,驚覺竟是以高嶺泥土鋪將上去的,便用手摳去那層厚泥,待整層摳將下來,裏頭楷書刻字,遍滿殼內,卻不是消遙樓武功祕笈是甚麼?
周淘又端詳了一陣,卻不驚奇,只是暗自好笑:「師傅不讓我看便是為了這些?師傅也恁地多心,我又不識得字。」忽覺手上痛癢難當,忙伸手一看,卻見自指間紫斑紅點的漸漸浮現,模樣可怖至極,不由得又驚又駭。

原來周冠當年勤練龜殼上所在之武功,可疑心甚重,又怕當世還有人習得,待將當中武功心法盡皆背起,便以自毒宗所學之劇毒混於高嶺泥土之中,再小心鋪上,一如完新。
而這劇毒極是狠辣,周冠當時心想:「若給人發現了這等武功,至少也要叫他落得雙手俱殘,習將不得,以絕後患。」又豈能料到往後的日子由周淘揹入山上,周淘每每汗水自背後散出,將這層高嶺泥土蒸了又乾、乾了又蒸,久之竟爾出現裂痕,這毒竟間接施在自個兒徒弟身上。
周淘大是驚異,忙將劇毒以內力聚集在掌上逼出毒血,略有效用,心中大喜,待要在凝掌力,那毒卻是散將更速,直向周淘手臂上蔓來,那毒本就意在對付習武之人,周淘又試了兩次,只覺噁心,腦中暈眩,喉頭辛辣,一口黑血吐將出來,頗有腥臭,可見中毒甚深,爾後竟撲地昏死過去。

此時余枯城恰好尋至此處,見周淘倒地昏死而龜殼在旁,心道:「老爺要的僅只龜殼,而這少年已然身重劇毒,便是死於山中,也不干我等閑事。他若有家人親戚欲來尋仇,也不能找老爺麻煩,畢竟未知是誰下得毒手。」又想:「只怕他死得不透,還要回來找麻煩,不如我便助了他一掌,趕他上西天。」
余枯城翻掌要拍之際,忽聽得「哈哈」笑聲迴蕩山谷,一時只覺風勁難擋,轉瞬間已被推出丈許。余枯城定睛一看,卻是一位白髮老人,紅光滿面,長袖飄擺,清然如仙人。
余枯城心下暗驚,心道:「此人內力竟如此之高強,武功招式竟藏於風勁之間。」當下拱手道:「尊駕何許人也?在下有眼不識泰山,敢問貴姓。」只聽那白髮老人又是哈哈大笑,風隨聲起,掠青翠葉樹,驚五色飛鳥,一時間颯颯有聲,啾啾亂鳴。那老人笑道:「山中之人,何需用名?」
余枯城心道:「這人甚是奇怪。」又道:「你我素不相識,為何要阻撓於我?」那老人又是哈哈大笑,強風大起。余枯城心中越是惴慄,風雖狂,背脊仍是冷汗直流。
余枯城見那老人不答,待要再問,那老人卻笑道:「若非逍遙者,不能知吾心,不能解吾意。」只略眨眼間,那老人已然欺身向前,大袖一拂,余枯城只感面撲狂風,難以抵禦,竟被強風颳至百丈之外,飄然足凌空風,不知落將何處。

那老人拾起龜殼,端詳一會兒,笑道:「老友啊,看來這二十年來在塵世間受了不少風霜罷?雖是再回到我身畔,但去留,卻要看那少年了。」說罷微微一笑,看向周淘。



第六章 逍遙不在武,在乎心性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周淘方自悠悠轉醒,丹田一股清氣湧上,流通經脈,暢不可言,再看手上之毒早已痊癒。卻望天色,已是傍晚時分。
只聽得旁有人問道:「少年,身子好點了嗎?」周淘轉頭一看,只見一位白髮老人坐在一旁,面上微笑。
周淘欣喜道:「老先生,可是您救了我嗎?這毒甚是厲害,你是如何解得的?」那白髮老人微微笑道:「一切順其自然,無所謂救不救、解不解得。」周淘只是稱謝。
那白髮老人問道:「不過我有一事好奇,你這龜殼是打哪來的?」周淘有感老人相救,且在這老人身旁,心中登升一股自在之感,心神暢然,當下只將如何與周冠下得山,燒得山寨,入城又受困於朱府,敗逃而走的事都一一說了。而那老人始終不改笑面,無論說到傷心處、難過處、驚險處、欣慰處,那白髮老人始終只是微笑點頭。
待周淘說罷,那白髮老人又問道:「這般徘徊塵世,有何感想?」周淘沉吟半晌,方道:「我跟著師傅時,常聽有人說『退隱江湖』,可爭名逐利,爾虞我詐,一點都無退隱之意,更別說是塵世間的恩怨狡詐,身在其中,無一刻不想避世而去。」那老人只是捻鬚微笑。
周淘問道:「老先生,那您又為何會在此處?」那老人笑道:「我自二十年前便隱居在此。」周淘又問:「為甚麼想隱居?」那老人笑而不答,只是道:「今夜早些休息,明兒一早,我帶你去個地方。」周淘應了。

一夜無話,日起月落,已是清晨時分。山中草葉,晨露未乾,更是青翠可愛。

那白髮老人讓周淘帶著龜殼,走荒草雜樹之處。只得走了一陣,爬了些坡,那老人撥草踏上了個天成石階,回頭道:「便是這了。」周淘跟將上去。
豈知這一上去,險些兒沒將周淘的魂給嚇飛了。這石階上去,竟是萬丈懸崖,而這壁石也不過一、二丈寬長,危險至極,是以遲疑不上。
那白髮老人笑道:「不敢上來?怕死嗎?」周淘道:「死是不怕,但不會自己去找死。」那白髮老人哈哈大笑,周淘這才緩緩爬將上來。
周淘與白髮老人盤膝而坐。周淘這時方見景色優美,萬峰巒疊,谷壑千里,尤感天工極巧,大塊佳妙。坐望山群,不由得心中大暢,沉靜悠遠。
正時清風襲來,壑松齊響,蕭颯有聲。那白髮老人起身道:「少年,你昨日不是問我為何想要隱居?」說著便舉起了雙袖,任風吹拂,飄逸瀟灑,只聽得他道:「兩手空空,方能兩袖清風。」

這白髮老人便是逍遙樓樓主。
二十年前卓絕於一時,威名震懾於江湖,久之竟沉醉不可自拔,唯恐來日苦短,幾生怕死之心,一日忽想:「我這一生豈為名利所缚,貪生怕死,只為虛榮?」便將畢生武功刻於龜殼之上,並注:「逍遙不在武,在乎心性。若有所悟,可棄世而隱。」自此便歸隱於山中。

周淘聽罷若有所悟,咧嘴笑開,大聲讚好。白髮老人轉身過去,對周淘道:「你師傅教與你的武功並未完全精妙,我瞧你頗有資質,我可以盡皆點授於你,你且瞧如何?」
周淘提起龜殼站起,臨崖望見群峰萬壑,心中大暢,哈哈一笑,道:「逍遙不在武,在乎心性!」說著便將龜殼一拋,隱沒在青峰翠壑之中。

【全文完】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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