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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逍遙遊 上
2013/02/23 14:57:03瀏覽229|回應1|推薦10
莊子釣於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願以境內累矣!」莊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乎?」二大夫曰:「寧生而曳尾塗中。」莊子曰:「往矣!吾將曳尾於塗中。」

第一章 梨花木板

霞餘烈日,滿地金紅,枯枝殘葉,凌風飄落,日暮皆蕭然,落日餘殘,有志未籌,悔一生汲營,難得消遙遊。
有村簡落,依傍青山,村中老樹下,幾十個男女小孩聚著,只聽那梨花木板敲得科科有聲,說書先生正說道:「各位看倌,今日不說歷史故事、不道悲悽情愛,小的路踏九州,隨緣說書,明兒個啟程再走,今天乃是最後一日,給看倌們說個武林真事,講一位英雄人物」說著敲響了梨花木板,唱道:「
英雄難得真逍遙,霸業功名忘不了;
不如隱身乘風去,人影不見先聞笑。」

「莫約三十年前,逍遙樓樓主武功蓋世,驚懾武林,名震江湖。有人道他輕功無匹,可以日行千里,亦有人聞之內功身法極靈奇巧,變化萬端,有時輕飄飄好似仙步凌雲,有時又似巨鷹展翅,掠風飆颺。
各種傳說,皆旨於讚歎逍遙樓樓主武功高強,卻鮮少說得他生平軼事,唯眾所知之,是逍遙樓樓主好以道學,尤愛南華真經,這南華真經便是道家經典莊子一書,曾於秋水一篇看得一泥塗之龜這樣的文章,看罷哈哈大笑,一時與起,遍四海尋龜,意欲尋有『死已三千歲矣』的龜殻子,歷時數年,終於有日於南海灘裡邊掘得。
這秋水篇裡,龜殻子的大小是不能明曉的,可逍遙樓樓主手裏這具,卻有人背身這般大小,堅且厚,逍遙樓樓主越瞧心中越是喜愛,視之如珍。」話至半處,有聲橫來:「老先生,這類龜殻當真罕見得緊嗎?」
說書先生見是一名年紀約莫十七歲的少年兒郎,面貌端俊,一雙眼珠溜溜地轉,不過山林簡村的少年卻是能談出甚麼高論了?當下也不在意,隨口應了句:「逍遙樓樓主武功高強如斯,亦是要踏遍四海,歷時數年方能尋得,自是不可多見了。」便接著說道:「卻說那逍遙樓樓主自將殻帶回逍遙樓樓裡放擺存藏。一日正自盤坐,忽有所感,將那巨龜殻提將起來,一手拈著細針,竟爾將畢生武學心法盡刻於龜殻內!其內容自是不可得知,只知有句:『逍遙不在武,在乎心性。若有所悟,可棄世而隱。』逍遙樓樓主內力精湛,拈針如筆,收放自如,字跡端正如楷。堪堪寫完,步出逍遙樓,仰天長嘯,聲震九霄,便歸隱而去。自此無人再見其蹤影,有人說他己乘飛龍而去,便是那巨龜殻也不知流落於何處。
此事至今已然近二十年矣!而逍遙樓樓主傳奇武林十餘載,究竟有何軼事?且聽小的慢慢說來……」
那說書先生口才佳甚,說得繪聲繪影,道了幾件逍遙樓樓主的逍遙軼事,在旁的人聽了,當真如臨其境,如見其景,時而捧腹大笑,時而拍手稱快,而適才那發話的少年更是聽得心醉神馳,景慕非常。
直至金烏西墜,玉免將昇,說書先生方始說完,托出一隻木盤,那十幾個聴眾各給了幾文錢打賞,便各自返家。唯獨那少年兀自意猶未盡,不捨離去。
說書先生一面收拾著行囊,一面斜眼窺視那少年,只見那少年似乎想再談話,卻一時不知該說些甚麼,只是在原地侷促徘徊。說書先生心中好笑,轉身作勢要走,那少年一急,果真喚道:「且先等等。」說書先生回身瞧他,佯作奇怪,問道:「甚麼事?」
少年見那說書先生終於理會自己,喜悅表於顏色,忙上前問道:「老先生,您適才所說的故事可都是真的?」說書先生道:「所知所聞,和盤盡述,哪能有假?」少年拍手歡呼,一會兒又嘿然笑道 :「老先生,那您適才所說的那巨龜殻子當真罕見得緊?」說書先生道:「那是自然,恐怕這天上地下,五湖四海,就這麼一具了。」少年笑道:「恐不見得,我家裡就擺著這麼一具。」說書先生哈哈笑道:「我自認口舌如簧,識得天下瓦舍說書處,卻也沒聽過像你這般吹牛!」少年一急,忙辯道:「我說得可都是真的,那龜殻就似如此,大小如這般….」說著便比手劃腳起來。
那說書先生本以為少年說胡話吹牛,不欲理會,此刻見他比劃得使勁,似所言不虛,驀地心念電轉:「巨龜之殻罕甚,天下難尋,何況逍遙樓樓主的巨龜殼至今仍是下落不明,是否就藏於偏荒罕跡的山中簡村,尚不可知,實難妄下以定論,終究我明日便要離村,不如向這少年討來一看,這真膺虛實,尚待驗證,便是虛幌,也於我無損。恐這少年莫肯,且叫我激他一激。」當下便嗤笑道:「瞧你說得似真,有言道是『眼見為憑』,我自始至尾只見你那雙手亂幌亂抓,那裡能見得甚麼事物?更何況就憑你一張嘴,說了甚麼便有甚麼了?便有三寸不爛之舌也難吐真蓮花,更別談是信口胡謅了。我口中故事雖有荒誕之處,那也是為了討生計,平日坐臥飲食,卻也是個有理之人,不是親眼瞧見者不信,你自不必多說。」
少年聽罷,一時間又是躊躇未決,忽見說書先生又欲掉頭離開,一咬牙,衝口說道:「我帶你去瞧瞧便了!」說書先生這才止步回身,笑吟吟的看著少年。只見那少年支吾道:「莫給我師傅發現,倒也沒事。」便領著說書先生一同去了。

說書先生隨著少年走去,其時殘陽已落盡,薄星尚昏,而路途愈走愈向深山,與村已有數里之遠遙,地處偏遠,杳無人跡,心中微惴,暗道:「此處可怖,路又偏遠,倘有不測,卻是如何能出得此山?」又隨少年走得一陣,終於見得一座茅頂簡屋。那少年先輕手輕腳地進去取了蠟燭火摺,又領了說書先生到偏室前,引頸張望,確旁無人,方始燃起火摺點蠟燭,招手示意說書先生進來。
只見燭火微幌下,靠牆一張長桌上,竟擺著一具巨龜殻,便如故事中所述一般無異。那說書先生見了,不由得又是歡喜,又是驚異,心道:「莫非這便是傳說中的巨龜殻?逍遙樓樓主的故事聽了這些年也說了這些年,今日方始能親眼見得,卻未知真假,且上前去瞧瞧。」與少年借了蠟燭,上前去瞧,正碰到了龜殻上,緊張之感油然而生,心裏邊怦怦亂跳,手足發顫,緩緩將龜殻翻起,近燭一照,卻是大失所望,原來龜殻內白滑如新,跟本未見有傳說中以細針刻下的武功心法。
少年對於說書先生心中失落渾然未覺,只是得意笑道:「老先生,我說有巨龜殻,你偏生不信,如今可要信了罷!」那說書先生失落之餘心生憤恨,聽見少年口氣得意,氣得要以污言穢語罵人,喝道:「我去你…..」話語未畢,驀地只覺雙手雙腳一陣痠麻,竟爾軟倒在地,手中燭火落在地上,室裏頓時一暗。只聽得那少年急道:「老先生你沒事罷….」便也:「哎喲」一聲撲倒在地。
說書先生心中叫苦不迭,黑暗間,只有薄薄月光自門縫灑進來。待雙眼能識得黑暗中物,隱約卻見有一人影幌進,心中頓時驚慌。
只聽那少年顫聲道:「師…..師傅,您、您老人家怎地恁早回來了!」接著聽得一蒼老而雄渾的聲音喝道:「我不在,你便給我出亂子!」又聽「轟!」一聲巨響,磚迸瓦裂,還有碎屑飛將起來,正落在說書先生臉上,扎得他隱隱生疼,心中恐懼甚甚,身子發顫不止,連大氣也未敢多喘半口。
那人又喝道:「告訴了你多少次,非我要你進來練功,否則不許靠近。而你非但不理會,還給我帶了外人來,難道你當真不怕我連你都殺!」少年急道:「師傅別怒,我當真再也不敢造次了!」那人怒道:「還讓你有下次?本計明日就要離村下山,你就是連多待一日也不肯安份。下回再犯,我定先挑你腳筋,再挖你雙眼!」少年道:「是!是!師傅,徒兒知錯!」見那人影蹲下,袖一拂,少年便能緩緩起身。
少年正要揖謝,卻赫然驚覺自己左手兀自痠麻,支吾道:「師傅,我左手的穴道…..」那人道:「這是懲戒,去將蠟燭燃了!」少年應道:「是!師傅」便身去摸了爉燭,卻因左手酸軟而良久才點成。
蠟火復燃,只見那人白髮蓬亂,肚腹雖肥,四肢卻膚黃骨銷,皺紋鋪面,乍看如萎靡,久處感雄渾,委實奇襯難容。
說書先生汗流溽地,周身泥沙和著汗水溼成一片,心下惴慄,寒顫不止,暗道:「這人惡霸霸的兇狠異常,待自己徒弟尚且惡狠如此,卻不知待我如何?」不由得背脊一寒,心中驚怖。
那人對少年道:「自個兒犯錯,自己兒收拾!這廝既已看過龜殻,雖十有八九不見端倪,卻也留他不得。你便依我教與你的武功心法,向他胸前試擊一掌!」少年臉色「刷」地慘白,顫聲道:「師傅,這可使不得。」那人白眉一軒,怒道:「你不聽我話,我便將你倆都擊斃了!」少年大駭,一時之間手足無措,腳提起了半步,卻遲遲遊疑不決,只是懸空不肯落地。說書先生更是提心吊膽,心裡似吊了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的,端的是煎熬萬分,險些兒要昏死過去。
那人甚是不耐煩,待要一掌發落,少年趕緊疾呼:「師傅!等等,這人殺他不得,留著尚有些用處,且是大大的益處!」那人收掌回身,喝聲回道:「你倒說說,留他何用,又對我有什麼益處!」少年道:「師傅您說過,咱們這次下山,是因您武功已練就,欲威震於武林,可一時江湖揚名,雖能震懾各路英雄,卻難為眾所周知,孺婦皆曉。這人是遊走於大江南北的說書人,不如師傅您將自己的故事訴諸於他,這位老先生口舌如簧、足跡又廣,定能將師傅您的威名流傳於百代,屆時不論五湖四海、甚至人跡罕至、窮鄉僻壤處,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如咱先放了這老先生,讓他為您揚名,依師傅所見如何?」少年所言,直直說中那人心坎裡,那人捋鬚笑道:「這倒也是不錯!」轉身去瞧那說書先生。
那說書先生也趕忙道:「是!是!小的一定不遺餘力,盡心傳揚。」說到此處,那人不由得哈哈大笑,道:「好!好!」當下也收起殺念,擇要以訴。

正所謂:「口誅筆伐」,自孔子受困於陳、蔡,說與子路上士殺人、中士殺人,便可知其影響。士重禮義,婦重名節,意欲揚名天下而流芳百世者自不在少數,然而後世評斷又豈能自己?「筆伐」之意,即青史傳名,史筆載之;「口誅」之意,乃街坊蜚流,人言可畏。一個人被毆被殺,那也只是這輩子的事,而名聲流傳於後世,倘惡名不盡,連得後世子孫也要叫人瞧不起,有言道是:「虎死留皮,人死留名。」當年宋襄公迂於仁,後人笑稱「宋襄之仁」,而問其故,只答曰:「吾為商紂之後,欲行仁而洗祖上暴虐之惡名。」可見可憐。然名譽佳則反之,後世敬之,猶敬其子孫三分。而口誅筆伐,後世之議,輾轉幻變。想東漢蔡邕,文學才華皆有可觀,所著筆論更影響一代書聖王羲之,可其一度依附於董卓,為司徒王允所殺,後世更是談之攀富貴而棄父母妻子,人所詬病。莫怪宋朝詞人陸游要嘆:「身後是非誰管得,滿村聽說蔡中郎。」
天下為錢財而死的人時有見聞,而為名聲而亡的人亦是不在少數。更何況志在揚名?那人名喚周冠,而少年名叫周淘。周淘本是棄野孤嬰,為周冠所養,自幼隨周冠隱居於山林之中,少涉入於塵世,本性良善。
說至半夜,明月當空,周冠望了望門外天色,道:「時間晚矣,起程恐怠,徒兒帶好龜殻當走了!」周淘應道:「是,師傅!」起身走去提了龜殻,轉身卻見周冠要走,忙道:「師傅,這老先生的穴道還沒解呢!」周冠道:「且先如此,雖說他助我倆揚名,可這兩日去程甚是重要,卻不能叫他一時便走,走漏行蹤。穴道兩個時辰自然便解,我倆且先起程,以免耽誤。」周淘道:「是,師傅!您先起程罷,我回頭拿件事物,隨後追上。周冠道:「快些!」便先推門出去。
周淘快步出了偏室,不一會兒回來,手上多了條被褥。原來深山夜寒,周淘恐那說書先生著涼,將褥子蓋在了說書先生的身上,歉然道:「老先生,當真對不住!明早煩您自己下山罷。」說罷也走出偏室,順道將門給掩上了。
說書先生兀自不能動彈,眼望燭火飄搖,窗外月色薄清,憶起適才之事,驚駭之餘不由得心中生怒。此時痠麻漸退,稍一翻身,背囊中那兩片梨花木板掉將出來,「喀砰!」響了兩聲。

第二章 夜襲西山寨
弦月當空,夜風襲來,自那日下得山來,周淘隨著周冠星夜趕路,已然數日。周淘心中奇怪,便問周冠:「師傅,咱倆這般趕路,究竟是要趕至何處?」周冠道:「我聽聞西山有寨賊嘯聚,名氣不小,行徑很是猖狂,近日正是他們劫城來歸,正自大樂,必然防備鬆懈,倘趁時破寨,定能名傳於江湖。這且做得前步,先播名以聞耳,意欲稱霸,還待機緣。」不日便到了西山。
這西山下有城,西山上有村,寨與村皆在深山之中。周冠臨村打聽,得知寨賊未歸,一時無事,卻見身上衣衫破舊,周淘亦然,尋思道:「自從逍遙樓盗得龜殻出來,日夜鑽研苦練,莫不是為了威震於江湖揚名於四海。今武功已成,初計已定,倘以這般衣著行貌,不知者擅以為老叫化,徒兒成了小叫化,那豈非貽笑大方?」便帶著周淘尋了間裁衣鋪,量身作了套新袍,翌日天明早早拿了穿,又逢寨賊夜半將歸,先行到了寨中埋伏。

周冠習的是逍遙樓武功,其中又是以輕身功夫最為人所稱道,寨中雖有留守,卻也是一票膿包幫眾,嚇人倒行,武功卻不如何。是以周冠領著周淘直潛主寨,竟是渾然未覺,恍若無事,絲毫未察。
周冠與周淘尋了間主宴席之用的屋頂瓦上潛伏著,靜悄悄的待到天色全暗。周冠見寨中的人忙碌來往,各自備好酒肉炬火,點明屋室,擺上酒席。周淘卻不在意,只顧眺遠群山,星宿耀亮,隱隱只見山形稜角,晚風徐徐吹來。
周淘正望著,卻見東首那頭隱約有火光移動,不時便增,連成了一條彎線。其時正是深秋,西山本不為高山,不過為群峰支脈,林樹隨季,紅葉紅,落將落,難以隱蔽隊路燈火。周淘輕拍周冠,道:「師傅你瞧。」周冠向東首瞅去,低聲道:「寨主與其餘幫眾回來了,莫出聲,且先瞧瞧!」
不一會兒便聞馬踏嘶鳴、人聲噪噪,幫眾各自拉驢牽馬,以駄重物,亦有雙手捧著抱著。眼見處,皆是大袋小包的金銀細軟、酒肉美饌,待將盡皆放入了財庫榖倉,一齊就定,依寨主指令分發配享。
只見那寨主站上了石木所築的高臺,哈哈大笑,下令寨中上下此夜盡歡,一時間歡聲如雷,大喊英明,便是連屋瓦也為其所震。那寨主和長老進了周冠周淘所伏藏的宴廳之中,隨後跟著三位非寨中裝束的人物,又有幾位舞孃歌姬,衣飾卻不似中土人士。
眾人狂飲爛醉,直至半夜,有的回房睡了,亦有人直接醉倒原地,不省人事者甚多。周冠見時機已到,便要起身,轉過頭去看了下周淘,暗自忖度:「此情此況當用火計,甚是危險,我這徒兒向來便非機敏,此事關乎重大,錯差不得,不如我獨身前往,而他留在此處,莫給我添亂。」便低聲道:「你自留在此處,莫叫人察覺,倘有火燒來此屋,便立馬離開,不可久留。事完後再於山下那間客棧碰頭。」豈知周淘從未見過宴會,今自屋瓦縫內所見實屬生平頭一遭,只覺有趣,便直直瞧著,此時看至精彩處,頭也不抬,只是應道:「是!我明白了,師傅您自己也當心。」周冠嘆了一口氣,便悄聲下了屋去。」
周淘正見得宴廳裏寨主與長老正和那非寨中裝束人談笑說話。原來那些人正是城縣的地方父母官,與寨賊勾結,謀以互利,幹的是魚肉鄉民的勾當。寨主與寨中長老定期宴之,除飲酒吃肉外,更尋諸般雜藝表演取樂。周淘自是不知,只是看得有趣。
待飯席酒食盡皆吃盡喝盡了,坐在東首的一位長老忽道:「今兒個大家開心,我特請了一伙來自西域的歌團舞妓,幾乎可堪稱為歌舞之最。」便招了招手,那幾位異族裝束的舞孃歌姬便向廳中走去。為首那歌姬手上抱了支琵琶,雕工細緻,鑲金嵌銀,顯是貴重之物。又聽得長老道:「這位是驀哈瑟姑娘,無論是歌舞琵琶,皆可媲美宮廷。且瞧驀哈瑟姑娘抱的那支琵琶,相傳過去西域進貢二支琵琶,名曰大忽雷、小忽雷,音色俱佳,可惜爭戰中亡佚,而這支琵琶不只是雕工精細,音色更是美妙,因有『續忽雷』之稱。」周淘看了看後面那幾位西域歌姬,手上拿著有笛、羯鼓、箜篌...等樂器, 自己多半不識,只是好奇。

只見驀哈瑟撥彈了手中琵琶,琤琤有如落珠,杳杳似在雲端。隨後羯鼓慢響、箜篌漸起,笛聲悠然遠颺,柔媚清新,有如仙樂。眾人沈醉之際,恍恍忽不似在人間,連屋上的周淘也不由得聽著癡了。

樂響落然,琵琶漸止,只見驀哈瑟將續忽雷靠柱放了。褪下身上披風,身上只穿了西域舞衣,閃金亮紅,露了香肩細腰,漫步回廳中。驀地羯鼓狂擊,箜篌連環,笛聲奔放清越。驀哈瑟隨樂起舞,騰躍翻轉,舞姿曼妙,體態嬝娜。在場無一不是叫好,更覺此曲此舞只當天上才有,怎會現於凡間。

大家正瞧著如癡如醉,竟未發覺白煙彌漫而來,襯著驀哈瑟歌舞,真以為是天上凌雲仙子下凡 ,一時間竟無人起身離開。直到有人問了那東首的長老:「長老,這煙霧可來的正是時候呀。」長老方奇道:「甚麼煙霧?」此時大火已到了廳側,頓時眾人疾呼,倉皇竄逃。
卻說這火勢漫延甚速,霎時已然燒去了大半廳堂,寨主長老與地方官早早衝將出去。驀哈瑟驚呼一聲,還來不及去拿那支緒忽雷,只見斷樑焦落,已被拉出廳外。
周淘本欲離開,見了這幕,心中暗叫不好:「照這樣下去那姑娘琵琶要給燒毀了,那可不好!」當下也不顧周冠吩咐,急忙撥了瓦片,躍入廳中,腳上一提勁,轟地一聲把焦樑踢出丈外,這才搶了續忽雷追出去,喚道:「姑娘等等!」一路急追到屋後。
驀哈瑟隨姐妹逃出了屋外,卻念著在廳裡的續忽雷,不由得既惋惜又感傷,正自難過,忽聽有人喚道:「驀哈瑟姑娘等等!」轉身來看,只見一少年朝自己奔來,手裡提著的正是本以為燒毀的續忽雷,不由得心中一動。

少年便是周淘,周淘自幼便隨周冠習武,多少也有些武功底子,縱使疾奔而至,仍神色自若,大氣也未喘一口。
周淘將那續忽雷雙手捧著,交與哈驀瑟,道:「適才自火堆中搶了出來,只盼沒有大礙才是。」驀哈瑟忙道:「多謝公子!」雙手將失而復得的續忽雷抱在懷中,然後於琴頸處抽出枝簪子端詳,細細看了看琴身爾後撥弄了幾聲。所幸只有雕花微損,音色無礙,深深吸了口氣,大是放心。
卻說那哈驀瑟披風燒盡,身上薄紗舞衣難以避體,適才難過顧將不得,此時方感山裏夜涼,不由得打了寒顫。周淘見了,便褪下今早方裁成的新袍,給驀哈瑟披上。驀哈瑟本要婉拒,周淘卻道:「無妨的!姑娘莫給著涼了!」驀哈瑟心中感激,又自謝過,見周淘言語神態不似寨中盜賊,問道:「公子貴姓大名?」周淘笑道:「沒有什麼貴不貴姓的,我叫周淘,適才聽姑娘奏彈,當真美妙如仙樂,實在是我這輩子聽過最好聽的音樂。」其實周淘久處山林,聽多了鳥鳴水聲,從未聽過如此美妙的樂器奏演,此番更是頭一遭,卻不能說是第一次聽到而感動,便道:「這輩子聽過最好聽的音樂。」倒也並非說謊。

驀哈瑟道:「多謝公子,我們姐妹自西域來討生活,多半選的是傳入中原的樂器,公子喜歡那真是再好不過了!」沈吟半响,又問道:「適才並未見公子在廳堂上,卻不知從何聽得我們演奏?」周淘掻了掻頭,訕訕的道:「這.....說來話長,適才見姑娘先拿了枝簪子,卻似比那續忽雷還要重要,卻不知那枝簪子是怎生事物?」驀哈瑟道:「這簪子是我從家鄉帶來,從西域來中原前,我母親親手為我刻的,所幸未給火燒了。」周淘笑道:「那自是甚好!」轉頭望了望為火燒塌的宴廳,餘火兀自未熄,寨中白煙瀰漫,眉頭一皺,對驀哈瑟道:「驀哈瑟姑娘,妳和妳的姐妹們也趕緊走了罷,此處恐怕不穩當。」哈驀瑟:「多謝公子提醒,公子你呢?」周淘道:「我一會兒就下山去。」見驀哈瑟領著歌姬舞妓出了山寨,周淘心想:「卻不知師傅現在如何?」不久都各自下山。

卻說周冠放的那場大火,熊熊然自寨倉到廳堂,焦木灰石,樑斷茅倒,寨中幫眾多有醉倒而活活被燒死的,亦有在混亂中遭人踩踏而亡,就是原在廳堂裡的那些官員也盡死於混亂之中。浩浩然百人大寨,一夜之間竟只剩下寥寥數十人。地上殘劍斷戟,散落不堪。寨主與逃出的長老忙召集幫眾,可眼見者,非死即傷,不由得心中悽惶,暗道:「莫非今日便是因果相報!」
寨主正要號令 ,卻見白光一閃,破空一聲,左右兩首的長老已然倒地,背脊上都插著明晃晃的半截斷劍,大為驚駭:「莫非大火,幫中所傷,竟是有人蓄意而為。」當下怒喝:「什麼人?快快現身!」語音未落,一蒼髮老者自西屋上一躍而下,落地無聲,正站在寨主面前,在旁幫眾未見如此輕功了得,相顧駭然,又見人少,且各個帶傷,是以噤聲不言,只是看著。
寨主怒道:「你是何人?我自認並未得罪,為何燒我山寨、殺我長老?」周冠朗聲說道:「我姓周名冠,有幸習得逍遙樓武林絕學,欲待懲惡揚善;爾等燒殺擄掠,壞事做盡,有懷俠義之心者,人人得而誅之!恩怨種種,又豈是你我之間而已?」寨主聽罷,背後沁出一大片冷汗,心中憂道:「天亡我也!」
寨主身旁另二位長老提刀衝將上去,周冠閃身躲過,順勢雙掌運勁,趁二位長老刀刃落勁未絕,不及收回之際,掌心驀地翻出,一掌擊中長老胸前,見那長老騰空震飛撞在牆上,吐了一大口血;另一掌劈頭而落,另一長老登時腦漿迸裂,眼見不活了。
寨主長嘯一聲,抽刀撲將上前,只見周冠伸掌一擊,那刀身應聲彈斷,勁力未消,竟向寨主頸中直砍,一時鮮血四濺,那頭顱飛向幫眾。幫眾大是驚駭,沒命似的望寨外疾奔而去。周冠也不阻撓,回首環顧為火所焚盡的山寨,捋鬚而笑....

第三章 名未就 身先亡

卻說周冠下山到了客棧,周淘忙出來迎接,卻見周淘身上仍是穿著先前的那套破舊衣服,眉頭一皺,問道:「怎麼不穿新袍子?」周淘訕訕道:「我逃得慢,那袍子給火燒了大半,便在路上丟了。」言語之間,竟對丟袍之事漫不在乎,不以為可惜。周冠見他身上並無燒傷之處,知他並未說得真話,想來這徒兒素來漫不經心,而自己心情正是大好,便也不加追究,只道:「罷了!罷了!明兒個帶你裁件新的。」
周冠與周淘一時也無事,便暫時在城中住下了。且說自山寨大火之後,那日在山寨遭踩踏而死地方官吏久日未歸,城中官府只覺奇怪,當中有些明曉事情的,暗地裡派人去勘,這事始末才傳將開來。城中人人大罵狗官,大讚死有餘辜,官吏如此失之民心,實為可悲。逃出的餘賊也不敢再嘯聚,只得暫居城中,而言談之中竟將周冠之名傳將出去。一日裏給人認了,自此聲名大噪於城裡村中,閒話於南北江湖,村民欽他佩他,紛邀他與周淘住下。

周冠受讚,直感飄飄然也,自是得意。卻也莫過多時,竟爾有人相約以戰帖,在離城外最近的客棧前比試,周冠正愁無人比武,也不推辭,欣然依約。
雖說周冠正是得意之際,卻也熟諳「欲成大事者,凡謹慎而為」這般道理,費盡心思尋了兩條百煉金絲所織的揹帶,將巨龜殼的兩緣都給鑲上,命周淘揹了,不可輕易褪下。
原來周冠生怕有人將龜殼搶了去,而這百煉金絲帶可是無比神奇之物,織工之細,乍看竟如皮革一般,語其韌性,怕世間再也無事物能及,不是內力至臻至強,無論如何撕扯,皆是拉它不斷 ,不是神兵利器,莫管金刀銀劍,皆是斬它不破,可謂奇異。

周冠攜周淘依約而去。進了客棧,叫了些牛肉飯菜來喫,卻見角落桌椅坐了一老一少,那老的年約半百,頭髮黑白參半,面目偉正,身上青袍早己洗褪了色,卻絲毫不掩英氣。而身旁的那少年神色狡滑,觀四顧而賊眼溜轉,似笑非笑,隱隱然有詭奸之相。
周淘心中暗道:「莫不是這兩人。」暗自斜瞥周冠一眼,卻見周冠臉色鐵青,心中大是奇怪,問道:「師傅,您識得這兩人?」周冠道:「年輕時曾有數面之緣。那年長的喚作狄卿,本為觀正派後任掌門,可惜只知領師命,不知變通,大好掌門位子不坐,只想絕盡這世上一切惡人惡事,妄想平天底下所有大亂小亂。豈知這蒼天之下,悖禮之人,忘義之事不下千萬,何其之多?哪裡又是由他一人能杜絕得了?」周淘心想:「世事竟如此險惡,確實難以阻止。」又問道:「那個少年又是何人呢?」
周冠瞥了那少年一眼,冷然一嗤,道:「狄卿此人甚是固執,非心性至善者,非剛毅不屈者,非肯以身殉道者不收為徒。那少年神色狡邪,定非他徒弟,可能只是師姪相伴而來。」周淘問道:「那他可曾收過弟?」周冠道:「據說有這麼一位禽姓弟子,可惜死得早,後便沒再聽聞他有收過什麼徒弟。你倒是想想,他收徒條件如此之苟,天下又有多少這樣的人了。那禽姓的弟子也算天下罕有的人物了。」
周淘初入江湖不久,許多人物門派自是不曉得,這番聽得周冠解說,倒也問起了興趣,又問道:「那…師傅!我們所學的武功又是哪個門派的?」周冠道:「先前未曾與你提起,我們學武功,乃是名震天下的逍遙樓武功。」周淘眼睛一亮,驚喜道:「可是逍遙樓樓主的武功?」周冠道:「正是。」周淘拍手大笑。
自那日聽說書先生講述逍遙樓樓主軼事之後,便對其神往不已,此時得知自己所學竟是逍遙樓武功,不由得大是歡欣。不一會兒又問道:「師傅!那麼您在習逍遙樓武功之前,還有入過什麼門派嗎?」周冠聽罷卻沈吟半晌,似乎啟齒唯艱,良久才道:「我本為毒宗。」

待酒足飯飽,閒雜客人也都出了去,其時天色已晚,再無客人上門,客棧也將打烊休息,街上燈火也要熄盡了。周冠向小二購了兩枝長火把,便向狄卿二人走去。到了二人面前,周冠周淘打躬作揖,狄卿也還了一禮,唯獨那少年神色倨傲,禮也不還,周冠心中暗自不滿。
狄卿見了周冠,眉頭一皺,道:「二十年不見,你竟爾蒼老如此!」周冠道:「二十年精研武功,從未懈怠,有蒼老之態,實為難免。」說罷微微轉向周淘,介紹道:「這是我徒兒,叫周淘!」周淘抱拳傾身,道:「見過狄前輩!」周冠看向那少年,問道:「這位少年是…」狄卿方介紹道:「這是我師姪,叫秦才,這次隨我出來見見世面。」周淘心想:「師傅所言,果然不錯!」
只見叫秦才的少年斜眼瞧了瞧周冠與周淘,冷哼一聲,滿臉盡是鄙夷之色,周冠心中雖尤為光火,卻因秦才是晚輩,發難不得,免得有失尊長氣度,落人口舌!
四人出了客棧,走上了街,周冠將一枝長火把遞與了周淘,命他至狄卿二人身旁點起照明。周淘應了聲,便提了長火把走過去插在地上。
秦才斜眼瞧周淘,見了他背上揹著龜殻,冷笑一聲,道:「背上揹著龜殻,那不像龜兒子嗎?」周淘轉身過來道:「秦兄弟莫要這般說話,這是我師傅讓我揹著的。」秦才不屑道:「誰是你兄弟了?似你們這般名不見經傳的小門小派,哪裡有資格和我稱兄道弟?你師傅武功很高嗎?高得過我師伯嗎?」狄卿道:「師侄莫要無禮!」秦才辯道:「師伯,這些人不值得你動手,那叫周冠的武功是否強,見了他徒弟便知道!」驀地長臂伸手,冷不防的望周淘前領抓去。
周淘連忙擺手一擋,又見秦才身子微傾,另一手倏忽翻出,又要望周淘脅下捉去。周淘後退一步,秦才趁時將雙手一收,蓄力齊向周淘兩肩拍去,周淘適才退後之勁兀自未絕,見此隻掌難避,心中驀地浮起周冠所授之招式,當下雙掌運勁,一時齊發,使了招「朝技向陽」直擊秦才雙掌,一時四掌相對,秦才微感掌腕痠麻,急急退了三步,驚疑不定。
  周淘自幼聽周冠親自教授武藝,學了也好一段時間,卻無對手實行,今日頭一回使於實戰,竟然湊效,心中很是驚喜。只見秦才大怒,欲欺上前再打,索性將學全都試上一試,一時與秦才拳來腳往,堪堪拆了十餘招,卻是越打越有心得,心之所至,拳亦由生,竟爾打得秦才幾乎招架不住。秦才這當子怒不可遏,拳腳越是亂無章法,周淘一時佔了上風。
  只見周淘一手扣了秦才右臂,另一手蓄掌待發,秦才一時避之不過,眼見周淘這掌凝勁直向自己腹中打來,心中暗叫不好!說時遲那時快,眼裡見著這掌擊來,身子忽地一輕,後襟提緊,竟給人拋向後去,免受了這掌,忙抬頭一看,見是師伯狄卿。
  狄卿在危急一刻將秦才望後一拋,自己翻掌去接。周淘本以為這掌將得撲空,未料狄卿伸掌來擋,直震得自己腕臂痠麻,忙退了兩步。
  狄卿暗忖:「周冠徒兒武功不差,依他疑心之性,理應不會將所學盡教他人,莫非自身武功更是高妙!想周冠狼子野心,虎豹之性,這回出戰本就是為了置他於死地以絕後患,如此看來,頗有不易。」
  卻不知周冠見周淘武功大有進步,心中亦是驚異:「徒兒武功進步之快,卻是我從未料見。只怕一時武功盡數教與了他,他名聲更盛於我,再怕他將武功學盡了,便要對付我,莫忘最知彼此武功禁忌罩門,不是同門,便是師徒!」
  周冠要周淘站在一旁,自己要與狄卿比試。周淘與秦才各自退向街道兩旁,只見二人初時便衝將上前,一時掌風呼喝,長襟揮嘯,竟是短兵相接,出手殺招,直逼要害,艱險至極,只怕各自稍有閃,不是亡命也疾殘。周冠心道:「這廝是要取我性命,莫不是怕我揚露武林,蓋過了他觀正派。」當下手腳更疾,出手更狠。
  狄卿尋思:「二十年未見,武功路數全然不同,毫無破綻可尋,要殺他可不容易,只得見機行事。這人留在世上一日,卻不知又要掀起江湖上多少腥風血雨。」兩人出手極快,轉瞬又拆了數十招。
狄卿越瞧心中越是奇怪,暗想:「逍遙樓武功當以其形在逍遙為著,可他擊掌閃步之間,可有些生硬遲緩。只盼這時有人能使他分心,只消一會兒,我便能結了他性命。」
此時秦才正在一旁觀戰,初時見兩人出手甚疾,看不清明,久了倒也看出些端倪,尋思:「先前聽聞逍遙樓樓主是頗有仙風道骨之人,為何他習了消遙樓武功二十年,竟會蒼老如斯?」沉吟半晌,驀地心念電轉:「能使人蒼老,莫過七情六慾,萬般勞心勠力,尤以強記最甚,倘真無消遙之心、瀟灑之意,又迫自己強仿武功技擊之術,這般苦練二十年,雖能仿得九成九,少了那份逍遙之心,武功便不能算精深,這對付武功平庸者尚且綽綽有餘,可師伯武功高強,相鬥間不可有半分閃失,便需專心以對,倘我能使他稍有分心,師伯便能手刃於他。」
秦才本瞧不起周冠師徒倆,這當為周淘打得七零八落,正自懷恨在心,而和師伯出來,聽了許多周冠的事,於周冠個性也摸著了七八分,知他沽以名釣以譽,心下狠辣多疑,只怕便是自個兒徒弟,也要抱著幾分不信。
當下便朗聲說道:「周冠,我瞧你武功倒也沒甚麼,只怕要比你徒弟差些!」這話正中周冠心結,只微微一愣間,險些要給狄卿一掌望臉上轟去,忙專心應戰,不欲理會。
周淘聽罷怒喝:「你這廝說甚麼鬼話!還不快快住了口。」秦才眼裡看的分明,心知湊效,哪裡肯停?也不顧周淘怒喝,又朗聲說道:「周冠,你枉自稱為宗師,根本徒有虛名。你學的是逍遙樓武功,卻未有消遙之心,且較你徒弟如何?依我看來,你徒弟更適合習消遙樓武功,較你更適合稱霸武林!」周淘喝道:「莫再說話!」
秦才嗤笑一聲,依舊朗聲說道:「你怕我洩了你心事,阻你稱霸武林之路!你想取代你師傅揚名於天下,又怕他提防,是以莫要人提起麼?」周淘喝道:「我才沒有!」
豈知周冠聽來,心中大怒:「莫非真如我所料!」周冠此時使得正是「桑林經首」一招,拍掌擊聲,皆是照著上古桑林樂曲與<咸池>中經首一曲的節奏,此刻周冠心中正怒,頗有走調,拳法登時一亂,偶然間胸前開了門戶,狄卿見機不可失,凝掌強勁,向周冠胸前便是一掌,周冠只覺胸前肋骨俱斷,五臟六腑盡皆碎裂,一時氣窒,已然飛出了丈外。
周淘驚呼:「師傅!」便搶上前去,見周冠躺在地上,已然重傷,心中一糾,險些要落下淚來。周淘在旁早已看出狄卿有意下殺手,只是不知如何是好,這時見周冠氣尚未絕,卻聽得後頭狄秦二人正要向前來,只怕要再予周冠致命一擊。心中一急,抱起周冠便斜衝進客棧。狄卿道:「追!」便也闖進客棧。

其時客棧早已打烊,熄火已熄,客棧當中只有外頭星月薄光。周淘直奔入內,搶進一間空房,將門擋了,又恐出聲為狄秦二人所察覺,只得輕聲將周冠放在床上。
只見周冠胸腹下凹,幾乎呼吸不能,體內慘相可想而知。周淘不忍猝睹,正要別過頭去,卻聽周冠伸手道:「徒兒,過….過來。」周淘忙搶上前握著周冠的手,哽咽道:「是,師傅,徒兒在這。」周冠道:「扶我起來,我不想躺著死去。」周淘忍著淚,應了聲:「是,師傅。」便將周冠扶起坐著。
周冠坐定後,只覺眼前一黑,喉頭一甜,竟「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周淘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握住周冠的手。
周冠通體大痛,虛弱不堪,轉頭卻見周淘仍在旁守著自己,心中很是愧然:「適才我竟是這般懷疑他。」回憶當年,周冠自盜得龜殼隱居山中,日夜苦思其中道理,卻仍不可得,一日便欲出去散心,卻在荒野之中看到一個棄嬰,已有週歲,若不是為天上禿鷹吃了,也將為地上螻蟻所食,於是想道:「倘我武功有成,卻無後繼之人,也枉我成名一時。」又想外頭收徒,恐有異心,實不若自個兒養大來得安全,是以這十七年來養育照顧,雖是嚴厲,卻亦情同父子。
周冠忽想:「若我今日亡了,那我的名聲武功叫誰揚去?只得要徒兒將武藝學精了,他日有人問起:『尊師何人?』只盼他還能答出我的姓名來。」又想:「且先要迫他習武才好。」便招了招手示意要周淘靠近些,待周淘身子前傾,驀地翻出手指直點向百煉金絲帶中段,竟爾將百煉金絲帶鑲在了殼緣之中,周淘兩肩頓時緊束。
周淘掙脫不去,一臉驚恐,顫聲問道:「師傅,這…」,卻見周冠因適才凝勁,動了真氣,一口鮮血又吐將出來,驚呼一聲,忙伸手要扶,手腕卻反為周冠所扣,只覺一股強勁自右手腕上「列欠」穴直闖丹田,通臂猶如刀割般疼痛,抬頭只見周冠面色愈加蒼白,神形更是憔悴,一時竟似又老了十餘歲,知他正將畢生真氣傳給自己,急忙要阻止,卻聽周冠喝道:「不可阻止,師傅的話你不聽了嗎麼?」說著嘔出一口鮮血。
周淘急忙站直,哽咽道:「不,師傅,您說的話我都聽,我都會聽的。」周冠喘道:「那便好,徒兒,你聽我說,消遙樓武功最高心法為『吾喪我』,以清氣渡督脈,練成之後…逍遙樓武功便可融會貫通,可惜為師尚未能練至精湛處,你資質不錯,務必勤練。」說罷竟大吐鮮血,氣若遊絲,又似喃呢道:「那百煉金絲帶,亦要練成,才可扯斷褪下…。」聲若蚊蠅,幾不可辨。周淘只感手中傳來的勁力越加微弱,直至周冠雙手一鬆,已然氣絕。
周淘不勝悲痛,放聲大哭。此時狄秦二人聞聲,忙尋聲探來。豈知周淘這一哭之下,情緒大慟,本聚在丹田中的真氣竟爾衝將開來,突亂周身經脈。此真氣本不為周淘所有,徒有強勁之氣而無強健之身,此刻衝開,實是痛苦難當,直覺胸中氣亂,驀地想起適才與秦才比試所使的「朝枝向陽」頗有導引真氣內力之用,便導氣向東首揮空一劈,掌風到處,一個木櫃登時潰散崩離。
周淘有覺不適稍退,向西首又是劈空一掌,木几登碎,當下又連連劈空而擊,劈哩啪啦連聲價響。此時秦才才已到房門前,正要推門而入,周淘恰時一掌拍在門上,眼見要往秦才臉上擊去。秦才忙閃身一避,仍感掌風撲面,不由得大駭。
趁時狄卿趕來,搶上前去握住周淘手腕。周淘此掌掌勁兀自未絕,狄卿只覺虎口痠麻,通臂大疼,竟爾被震開來。
周淘又覺氣貫雙足,發足便奔,疾出了客棧之外。待狄秦二人追出去,卻早已不見人影




預知周淘後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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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書先生
2013/02/23 14:58
說書先生汗流溽地,周身泥沙和著汗水溼成一片,心下惴慄,寒顫不止,暗道:「這人惡霸霸的兇狠異常,待自己徒弟尚且惡狠如此,卻不知待我如何?」不由得背脊一寒,心中驚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