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琉森(Luzern)，最令我期待的不是澄碧明媚的琉森湖，亦非婉約優雅的卡貝爾橋，而是──垂死獅子像(Löwendenkmal)。「世界上最哀傷、最打動心靈的石雕」，是怎樣的雕刻，能讓美國幽默的文學大師馬克‧吐溫也感到心碎？

    晨曦輕灑，微光初現，城市黎明的冰冷猶未褪卻，我已踩著殷切的腳步前往。

穿梭在新舊建築交織的市區，無論剛硬的高樓或溫潤的紅瓦屋，行人蹤稀，商家大門緊閉，整座城仍沉浸在寧馨睡夢中。

    左轉右轉，隨著地圖上如心情般錯綜複雜的小徑，右轉左轉……。剎那，蓊鬱的枝椏從水泥叢林迸出瀰天的翠綠；冷清的街道乍現如織人群，商店擺飾整齊的精品似乎早已候客多時，空氣中穿梭著法文、德文，英文夾雜著西班牙文，日文、廣東話和北京腔調的華語混成一段異國組曲。

    穿越如趕市集的人潮，垂死的獅子赫然臥倒眼前。

    峻峭岩壁上，生命自雄壯的身軀點滴流逝，雄獅姿態不再英挺，只是癱軟地蜷曲在武器與盾牌旁；原本容光煥發的鬃毛，成了散落頸上的亂髮；眉頭緊糾，嘴角向下扭曲，因疼痛而變形的臉龐，微張的口是在呻吟吧？看，那截斷箭還頑強的刺插在巨獅的背上。

    石獅已沉息，瀕死之際猶見未乾的眼淚；石獅無聲，哀慟的神情彷彿仍能聽見微弱的吁嘆，無語地用肩膀扛起歷史的沉重與無情：1792年，786名瑞士傭兵，為了保護路易十六世和瑪莉‧安瑞涅特王妃，在法國革命中全數身亡。獅子象徵視死如歸、奮不顧身的精神。他們的血液貯存太多勇氣、骨頭蘊藏太多忠貞，786個英魂的重量，就如我面前數噸重的大岩壁。終於理解，馬克‧吐溫應是為了石獅的嘆息而哀傷，心靈則是被傭兵的堅毅所打動。

    人獅之間，橫隔著一灘晶瑩碧綠的清池。俯望，暗沉沉一如冬夜的蒼穹，湖底層層疊疊的錢幣熠熠生輝，猶似茫茫夜空中的幽微星點。不時有人將手中緊握的硬幣，拋入湖裡。那是一個願望、一個約定，每一道光芒都是人對和平的期許，對守護和平的約定。此刻，我正佇立於人海之中，然而紅塵喧囂已被謝絕於心扉之外。靜靜的，聆聽著內心對和平的期許。

     於是我掏出了兩塊瑞郎，嵌在手心，默默祝禱：「不管佛祖、上帝或阿拉，請保佑世界的子民，不以任何名義，相互殘殺。和平，是永生的基礎。」

     「咚！」錢幣搖搖晃晃，最後輕躺在湖底。

      再向獅子看一眼，我彷彿聽見牠努力叫出最威猛的嘶吼。

      牠認同我的約定，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