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電梯服務員.

      不, 我並不是在百貨公司的電梯裡工作, 而是在一棟擁有 25 層樓的豪宅上班. 這一棟大樓的每一戶人家都太有錢了, 管委會希望做到盡善盡美, 不讓住戶在生活上有一絲不便, 所以聘請了我這朝七晚九, 每天工作 14 小時的電梯服務員.

      他們每天出入大樓, 都會由我幫他們開關電梯門, 搬行李, 抓小狗 (18 樓的楊先生還養了一隻雪貂, 活潑好動, 也常常是我幫忙抓進電梯裡), 以及遞送信件和報紙. 久而久之, 大家習慣了我的存在, 除了進電梯時偶爾對我打個招呼之外, 漸漸地便忽略了我的存在.

      我像個隱形人, 安靜地諦聽他們在電梯裡說三道四. 16 樓的張李兩位貴夫人, 最喜歡說 15 樓那位陳太太拉皮失敗的笑話. 她們倆對著電梯裡的鏡子, 一個在整理瀏海, 一個在努力拉平那件鮮黃色洋裝兩腰處的皺褶. 兩人都沒有看著對方, 卻依舊聊得很愉快. "我推薦她去金山南路那一家拉皮, 她偏不要, 還說甚麼她的這個醫師是從韓國進修回來的, 技術有多好! 結果你看看, 花了 25 萬拉成那副德性." 瀏海貴婦微微側著臉, 檢視著自己的瀏海是否聽話, 說道 "哎喲, 她那個年紀了, 怎麼拉還都不一樣!? 你看她走路都已經有點老態龍鐘, 我都不好意思說出來."

      "叮" 的一聲, 我微微鞠躬道 "一樓到了, 兩位夫人請慢走." 張李兩位中年貴婦抬頭挺胸地走出去, 世界在她們來說是美好而充滿希望的.

      此時迎面走來 21 樓的張先生, 西裝畢挺, 走路有風, 剛搭早班機從上海回來. 我微笑著打了招呼, 幫他提公事包, 並按了 21 樓.

      只見張先生走向鏡子, 看了一下, 突然眉頭一皺, 拿出一條手帕, 沾了一口唾沫, 一個勁兒地在白襯衫右邊領子上的一個唇形紅印擦. 我見狀, 體貼地說道 "啊, 張先生, 您是沾到油漆吧? 我們一樓有丙酮, 我等會兒拿去給您擦, 好嗎?" 張先生尷尬地點點頭, 說道 "沒關係, 等下我這襯衫要送洗, 你幫我聯絡洗衣店的人."

      2 樓的吳小姐走進電梯時, 電梯略微沉了一下. 她大約 150 公分高, 卻有幾乎 150 公斤重. 我常常納悶, 為什麼 150cm x 150 kg 的人, 居然不是立方體的體態, 而是圓柱體? 我承認小時候數學和物理沒學好, 不知道該如何計算這樣的體態; 不過我不想在背後講她的壞話, 因為她是全大樓唯一會笑著跟我打招呼的人. 她走到電梯最裡面的鏡子前, 身體左右擺了一下, 說道 "啊, 我穿這件衣服, 看起來果然比較瘦了一點." 我微笑著說 "一樓到了喔!" 她嘆了一口氣, 說道 "每次電梯都走這麼快, 我還來不及好好照一下鏡子呢!" 對我眨了一下眼, 愉快地走出去.

      一小時後, 15 樓的陳太太和她丈夫進了電梯. 陳太太吊著一對眉毛, 表情有點兒僵硬, 一進電梯, 直接走到鏡子前, 捏捏自己的臉, 抱怨道 "你看, 他做地好不自然, 就跟你說我要去仁愛路那一家, 你就捨不得多花錢!" 陳先生瞄了我一眼, 說道 "好啦, 別一天到晚抱怨有的沒的, 反正才 12 萬, 下次再去補美一點."

      根據我的觀察, 進到電梯裡的人, 十個女人中有九個一定會去照鏡子; 不管環肥燕瘦, 總是要整理一下頭髮, 衣服, 檢視一下裝扮和儀容, 甚至還有補妝的. 十個男人中, 則大概只有四個會照鏡子, 但我看過 12 樓的李杯杯竟然在鏡子前剔牙! 他一離開, 我馬上用衛生紙把那鏡子再稍微擦一下.

      這天從一樓進來一對男女, 我認出男的是 22 樓的劉先生, 女的則又是一張新面孔. 他倆一進電梯, 便難分難捨地黏在一起. 我按了 22 樓後, 也不好意思跟劉先生打招呼. 不料他們扭動地太大了, 突然一轉身撞到了我. 那女子尖叫一聲 "啊, 你是誰?" 終於發現我的存在.

      "我喔," 我靦腆地點了個頭, 說道 "我是一個電梯服務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