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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後感: 《法國大革命反思》
2008/04/27 23:33:49瀏覽1406|回應0|推薦0

書籍資料: 法國大革命反思

作者:  Edmund Burke

 

  啟蒙思想的指導下,人類改變了對自己社會關係的觀念,也試圖著手扭轉延續既久的關係紐帶,法國大革命即是此觀念在人類歷史上所留下的最醒目標記。革命中揭櫫的種種原則,直至今日仍被視為那時所留下的珍貴遺產,此也使得法國革命在人類史上的意義非凡。但對於當時的人來說,這場革命似乎是場災難,不只對其他列國的君主來說如此,儘管對法國人民來說,推翻舊制度並未為他們帶來期待中的解放,相對地,不僅引起外國的進逼,造成法國空前的危機,內部也因為舊制度的瓦解,在失序的混亂狀態之後,恐怖統治接踵而至,由此觀之,法國革命對他們來說,或許不是今日所見的那般有價值。柏克是生活在當時的英國政治家,在羅伯斯比的恐怖統治施行前夕,他已有感於災難的來臨;在今人的評價中,儘管其被認為是反革命的代表,保守主義的先驅,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其預測的精準度,似乎又呈現出革命另一面的真實,關於法國革命的論述,來自於其出版的<<法國大革命反思一書>>中。

 

  這本書是在法國革命爆發後,作者回應一位法國友人的書信中,詳細談論其對法國革命的觀點。論述從自己的國內開始,談到類似法國革命內涵的運動在滋生,對此他極不認同,並表示其深懼這股由法國革命所帶來的浪潮將向外擴散。這個在英國發生的運動,主要來自部分論者以法國革命所揭櫫的種種原則來檢視英國歷史上所發生的諸多事件,並以此自豪那些所謂的真理曾體現在英國的歷史上,但是柏克則一一論述批駁這種觀點的錯誤和歪曲歷史真相;接著將論述的焦點轉回法國,首先他表示了懷念過去法國那種輝煌的氣度與形勢,並為今日所發生的種種情勢感到難以接受;接著討論到法國革命爆發時人民的論點,他逐一檢視了法國革命爆發前的種種跡象,並將之與革命者所提出的種種理由相印證,說明了革命者的論點是不正確而偏頗的,並認為在革命前夕的法國實際上具有改革的跡象;革命者的說法認為或許革命是因生活困苦,而革命是應國家的國勢日落而發動,但是作者又比較了一下法國當時的經濟局勢和其他列國,終又提出了反駁的論點,認為革命者的論斷是錯誤的評估,換言之,不論就實際情況或者革命者的理由,當時的法國都絕不是革命論者所謂的情況已達非革命無以改變的局勢,更何況,在作者的眼中,法國似乎根本不應該發生革命這類情事。但革命終究還是發生了,作者於是繼續省察革命所帶來的影響,他從政治、經濟、社會等各角度考察了一下革命所帶來的結果是否如革命論者所謂的,在舊制度的束縛推翻之後,一個將帶給人民更大福利的國家將將形成,但作者的結果是令人失望的,不論就哪個角度來看,革命後的法國,人民似乎也沒有過更好的生活,更有甚者,作者甚至認為革命後的法國人處在更大的痛苦之中。既然得出這樣的結果,接下來便開始對革命者的缺失作論斷,並懷疑這些革命者是否具有資格來處理國家政治,循著對這些革命論者的批判,他說明了自己對處理政治事務的理念,同時批判了革命這種政治手法。

 

  至此,可以清楚地發現到,反對革命的浪潮在當時是普遍的,但從列國君主的心態來看,對於法國所發生的事件,或許令其恐懼的只是自己國家的人民也將效尤,以致於法國統治者的悲劇再度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法國革命所帶來的影響不僅深刻,同時幾乎可以宣佈其確實具有某方面的真確性,由此觀之,鎮壓法國只會令法國當初以推翻統治者的壓迫的理由更加深刻有力;但是這是不是就是法國革命本身所蘊含的所有價值與意義呢?柏克的書或許給了一條新的途徑來探討法國革命的意義,從革命前的形勢分析到革命後的結果,讓我們從新審視了這場革命,其中尤以革命前後,人民生活愈形困苦的例證,更令法國革命有著被重新評估其意義的深刻提示意義。

 

  綜觀柏克的論點,或可以兩大主軸加以貫串:其一是對於革命手法的觀感,其二是對於革命者的政治資格探討。

 

  反對法國的激烈革命,代之以對改革的政治訴求,往往被人視作反革命的代表,何以柏克具有這樣的觀感,這與其對國家人群形成的解讀有莫大的關係。對柏克來說,儘管國家的組成來自人民間的契約協和聯盟,但是他並不把他單單與一般的商業契約等同觀之,他認為這種契約的訂定,是來自當世人與過去的先人、未來的後世子孫共同訂立的契約,契約的內容存在數代人之間也難以完成的完美目標,故並不認為任何一代擁有能力完成這些目標,所以也絕不會有某一代人擁有權力單方面修正這個契約。何以他如此肯定沒有任何一代人將能整體性將民族國家帶往正確的路徑去,或者改變修正可能是過去沿襲自今的種種陋習。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先看看這個問題:當我們看到柏克對過去的推崇與神聖不可改易的觀感下,是不是意味著我們僅能傳承著前人所遺留下來的種種制度與事物,而相對於整個歷史整體,個人是否應完全湮沒於這個整體之中,這個問題的提出在懷疑柏克是否泯滅掉個人的意志,將人貶低到只能順從於群體,絲毫不具影響力。然而,這個問題本身的正確性尚有待思考,當柏克提及「國家就變成了不僅僅是活著的人之間的合夥關係,而且也是在活著的人、已經死了的人和將會出世的人之間的一種合夥關係」時,本身就沒有否定掉個人的能動性,而由此觀之,這個問題的提出似乎僅是著眼於修正變動這個層面,相對地,對柏克來說,一個人思考上出現了波動時,那或許僅是個粗糙的觀念或原型,他希望這個人能夠參考一下過去,藉以修正自己的思考結果,使其更適於去與國家相結合,發揮更大的功效。故由此觀之,柏克並不排斥變動,他所關心的也不是該不該變動的問題,他所關心的是如何使的這個變動更能發揮它所要達到的目標與功效,換句話說,柏克注目的焦點在於變動後的結果,「英格蘭的人民並不要模仿他們所從未試驗過的款式,也不會回到他們經過試驗而發現是災難性的款式」這句話已充分地表達出柏克並不完全否定掉變動修正的正面效應,他所反對的是變動之後所帶來的「災難」。從這個解答中,可以發現到,對柏克來說,過去的經驗與傳承下來的教訓是一個企圖改變某些事物的人最好先行參考的, 當提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又回到了之前的問題,何以柏克如此肯定沒有任何一代人將能整體性將民族國家帶往正確的路徑去,此刻,這個問題或許可以更直接問:何以柏克這麼肯定傳統的價值,而寧願讓過去來指導當代人去處理他們生活週遭的事呢?回顧一下之前所提的,這些事務是與過去的人、未來的人間所訂立的契約內容,它們是朝向一個完美的目標前進的,而這個目標往往又不能經歷著幾代的時間之內實現,從這個觀點來看,柏克對發生在現今的所有事務,投入了一個時間上的觀點,帶入了時間演化的深度,所以面對這些流傳至今的種種事務,儘管對一般人來說那是與生活在當下的人最密切相關,但相反地,從更遠的地方來看,柏克認為與之密切相關的應該是整個國家的人,而不是僅僅其中一代,能給予修正的意見的決不能僅是來自其中一代的人的意見,而是要匯聚其他兩個領域的人的意見,修正才具有必要性。此外,由我們的政治體系是被置之於與世界的秩序、並與一個由各個短暫部分而組成的永恆體所注定的生存方式恰好相符合並且相對稱的一種狀態」這句話中,可以發現到對於現今的事務,不僅不能單以時間的深度來衡量意識其存在的意義,同時也得思考到它存在時與當代週遭的種種一切的相關性。重視結果的柏克於是得出這樣的結論:「創新的精神一般都是一種自私的氣質和侷限的眼光的結果」這句話也給了柏克十分清晰的保守主義者的形象,但更重要的是這種觀點背後的思想背景是體現著一種,對現世存在的一切事物都有其存在的必要性,或者說,事物的存在應該是這個樣子。「在這裡有一種巨大智慧的部署把人類的偉大神秘的結合一旦鑄成為一個整體之後,它便永遠也不老、也不中年或年輕,而是處在於一種不變的永恆狀態」這句話很能表現出柏克的觀點,在他看來,事物間不僅存在著時間上的延續狀態,也存在著與當代週遭的一切有著千絲萬縷,錯綜複雜的關係糾纏著,這種變化不僅在於靜態的結構組成,也在事務變動的流動過程,面對這種關係,柏克無以回應,於是他僅能用「巨大的智慧」來指稱這種關係,正因為對這種關係複雜到無以回應,欽佩敬畏的心態令其認為創新是可以的,但最好能有審慎的態度。但將人事上的一切歸於這個因素,或許會令人覺得籠統而難以令人信服,因為一旦歸因於此,實際上是沒有人可以證驗這種說法。然而這種批判對柏克來說也是不深刻的,從「大言不慚地說,因為它們是成見,所以我們珍視它們;它們存在的時間愈長,它們流行的範圍愈廣,我們便愈發珍視它們」這句話中可以發現到,驗證任何事物的真確性也往往必須由人來決定,藉由每一代人的發現或採納,以至於形成今日這般形象的一切,只是當柏克思考到這一個層面時,他在人與形上之間的區隔中納入了時間的考量,他眼中的「人」不只是當代而已,而是如上所說,是一個包含過去、當代以及未來的人類群體。由於對當今存在的任何事物的複雜觀感,卒令其對於任何變革都必須是循著審慎考慮的管道,而這也是柏克在本書中所論及的第二條主軸。

 

  「暴怒與瘋狂在半小時之內可以毀掉的東西,要比審慎、深思熟慮和遠見在一百年中才建立起來的東西要多得多。」柏克對法國的革命家們最大的譴責還是來自於其選擇了以革命的手段而不是謹慎的改革措施。從之前的敘述中可以發現到,在柏克的眼中,任何事物的成型是如此的複雜,以致於任何過於激烈而短促的手法,皆有過於魯莽而缺乏思考的缺失。更因為對後果不能深切地考慮所可能帶來的後果,或許在短暫的日子來看是正確的,但是相較於長遠的未來,或許當初的錯誤反倒比起當代的所謂聰穎形式,還要更符於實際上最佳的狀態。所以柏克對創新的意見總是感到恐懼,原因在於他認為對於任何事物來說,衝突或許不完全來自於外界對個人的束縛,相反地,是自己不能夠適應客觀環境的安排,故其認為創新是種偏見,此語暗含著無知的意味,而面對法國革命所帶來的後果,他也只說出:「我體會到這場變革不是帶來了改進,而是需要一段漫長的年代才能多少彌補這場哲學式的革命的後果,才能使國家回到它原先的立足點上來。」這樣悲觀的話來,何以柏克對於法國的革命家不抱任何希望呢?他又怎麼看待這群革命家?這個問題牽涉到柏克本身對於政治家的觀感。當我們看到因為感到魯莽而反對革命的柏克,擔心因為所要處理的事情是如此的複雜,以致於任何不經深思熟慮的手段皆是有害。從之前的陳述中,可以發現到對於柏克來說,何以改革要比起革命更適於任何處在危機之中的社會或國家?因為在柏克的眼中,任何事物存在的情況不僅是其當下眼見的情況,相反地,還有來自時間上的縱深以及當代與周圍錯綜復雜的關係,故任何不經思索的全盤取代皆是危險的,因為那將失去任何建立的基底,故柏克譴責法國革命家的一個說法在於他們只提供了破壞,而沒有一個適合於代替舊體制的制度;相較於革命,改革所帶來的僅是局部性的牽動,儘管那仍舊會牽動到其他部份而使得改革也將是一個浩大的工程,但畢竟那所帶來的影響不會如革命般,因為全盤否定,以至於後果難以收拾。在這裡,或許會有個疑惑:總是將因素歸於眼前所見不到的東西,這不是一種抽象性的個人臆想,藉此威嚇任何想以革命作為修正眼前不滿現況者。「高談一個人對食物和藥物的抽象權利又有什麼用呢?問題在於怎樣去取得和支配他們的方法。從這方面來考慮,我總是勸人去請求農夫和醫生的,而不是形而上學教授的援助。」柏克的「複雜」觀感是一種實際事務的複雜觀感,實際上是可證驗的複雜性,並非形上之學的抽象玄想。從新解讀柏克對國家的契約的三方面,事實上,訂立契約的人怎麼可能還有來自逝去的人與未出生的人,然而如果從政策的角度來看,一個政策制度的施行久遠,不僅要能與過往接合,不產生排斥,又需要對未來的子孫預留思考的空間,從某種角度上來看,任何時代的每一個行為或設計,無疑地,三方面的意見均會參予其中;然而,再深一步問,這種仍舊單方面的假設,他們並不存在,然而從柏克對修正的觀感來看,每一代的人都會加入討論,只是時間不同,而每一次的討論,思考前人的觀點,今日的處境、以及對未來產生的後果,這無疑地又是同一政策方針的討論,柏克一開始所說的契約從不就只是未了解決某一件事務而定,相反地,那是為了一個在數代人之間也未必能企及的「完美」的目標。換句話說,當一件事情在被了解的過程中,往往必須納入三個知識來源:前人的教訓、現今的處境以及對未來的考量,雖分作三大類,然而實際上是同一的。由此觀之,一人一時一地的個人玄想,是無濟於事的,他仍須面對來自過去(與既有接合)、未來(修正)的意見的修正,故在面對任何足以影響國家的舉措上,柏克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語:「建設一個國家,並不是先天的就可以教給人們。」這句話令人感受到一個從事與國家相關聯事務時,學習在其中所扮演的重要性。何以說重視學習,而不是先天玄想,從這裡就可以發現到柏克觀念中對事物的複雜性和變異性的正視。當他在採行措施時,他寧願去詢問農夫、醫生,而不願去請教形上學者時,比起雖然眼界狹隘,但較為實際的意見,抽象、原則性的意見顯然較不受柏克的重視。然而從這個例子中似乎又可發現到一個問題。採行相關措施時,柏克徵詢的意見竟然是與政策施行毫不相干的農夫和醫生,反倒對於原則性的形上學家給的邏輯證驗後的寶貴意見斥之以鼻,這會否有在採行上因小失大的缺失,失去對全盤的見解。此外,他尚說過:「但是整體得到的回應之不完美和不規則,比起某些部份以極大的精確性加以安排而其餘的部份則由於對備受愛護某一成份的過分照顧而可能全然被忽視、或許是實質上受到損傷要更好的多。」此重視全面性地照顧,而避免過分注重於某一方面的觀點似乎相悖。這是不是一種矛盾呢?「對人們及對他們自由的約束,就要被算做是他們的權利。但是既然自由何限制是隨時間情況而變化的,容許有無限多之多的變異,所以他們就不可能被固定在任何抽象的規劃上。」全面的規劃勢必的,但對柏克來說,這些原則絕對不能是固定的,而是必依照實際的情況加以修正,因此可以發現到,柏克眼中的規劃絕對不是書房中抽象的玄想所得的結果,是一種先天性的概念設計,故對於這種制度上的修正或構思,也絕對不能依靠來自形上學家的原則或邏輯來加以修正,而是應當藉由實際去接觸的該事業的每一個從業人員的眼中看出政策的方向;而藉由這個問題的提示,可以發現到,在柏克的概念中,任何抽象性的概念是不具價值的,而僅由幾個方面來塑造計畫也將會是弊病叢生的;但藉由柏克兩個看似矛盾的觀點中,可以發現到一種對錯縱複雜事實的接受:「人性是錯縱複雜的,社會目標又有著最大可能的複雜;因此之故,權力就沒有一種單純的意圖獲取像是能夠適合於人性或者人事的性質的」如果政治是對權力的分配,那麼每個權力底下自然也是每個不同的意圖存在,而柏克這種既重視全面性,也不忘由下看上的處理原則,正可以看出柏克處理事務時的實際與審慎的作風。在納入時間演變的縱深與週遭千絲萬縷的關係的考量下,也正視事務的複雜性與實際性,故令其在處理時份外小心,「就彷彿是滿懷虔誠的畏懼和戰慄的態度去接觸父親的創傷一樣。」除此之外,在面對國家事務的時候,往往是會以建設性的、修補性的眼光或手法來處理。在書中曾舉出一個例子,當英國在選擇新教的時候,柏克認為英國人使以更大的宗教熱誠來改變宗教信仰,而不是藉由否定過去羅馬的宗教體系來突顯自己的正確。換句話說,這種解釋的手法意味著,任何改變必須著眼於善的結果上,而不是建立在譴責前一個事物的錯誤上,這是一種正向積極的建設觀點,至此可以接觸到柏克政治思想的核心:不割裂;接受延續至今的事實,不以徹底更動基底的模式來改正錯誤,改正的行為只為增益過去的缺失,已臻過去現今未來之間的共同目的。所以柏克總結其論說:「將怎樣才能最好地利用它的國家的現實的物質狀況。保護現存事物的意向再加上改進它的能力,這就是我對一個政治家的標準。此外的一切,在理論上都是庸俗的,在實踐上都是危險的。」所以當他具體描繪一個政治家的形象時,他這麼說:「一個聰明的建築師建造起來一座莊嚴的國家結構,而且還要像一個有遠見的業主一樣要維護這座建築免於毀壞崩坍。」一個政治家所要思索的絕對不僅有當代的事務,他同時得想到過去與未來;而這種思惟絕對不能像是個形上學家的以一種原則加以貫串,試圖藉此總攬一切,而是必須著眼於自己的能力,做好自己時代所必然賦予的貢獻;在未能測知未來變項時,任何大膽的預言在柏克的眼中多半是不負責任而沒有價值,更遑論扭轉整個歷史所流傳下來的一切,企圖置換成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與外無涉的構思。「他們不尊重前人的智慧;他們已對自己過份的自信取代了這種尊重。」這是柏克對法國革命家所有譴責的出發點,然而柏克也並未完全否定掉這些革命家,只是對其所作所為感到偏差。「我應該中止我對法國的新的自由的祝賀,直到我獲悉它怎樣與政府相結合在一起的。」從這句話中可以發現到,他並不懷疑這些革命家的出發點是良善的,也不懷疑法國不能因此得到某些益處,但是正如前述的,重視實際結果的柏克,儘管對「革命」不以為意,但也以這些革命家是否能帶給法國利益為考量。「儘管你們有著可以使天地為低昂的煌煌理論-你們確知怎樣使你們自己與事物的本性和環境相適應。」柏克所質疑的只是這些革命家是否具有能力,完成改變國家這樣艱難的任務。然而,對柏克來說,政治與經營國家是個艱澀的課題,是個超越當所能學習的浩瀚知識,一代的智識能力不足早就不是柏克用以譴責的理由,畢竟連他自己都坦承無已認清這些知識的真正面貌,只能冠以「巨大的智慧」加以涵攝。真正令柏克感到不合理的是,當這些能力堪慮的革命家在面對過去的時候,卻是以一種討論的風氣來辨別,按照自己的思維來評斷一切,而不是虛心浸潤其中加以學習,而隨著不同的思考方向產生不同的結果,甚至到最後竟也攙入了人際間的立場鬥爭,「曖昧的思辨權力,那把他們確鑿的遺產暴露在爭權奪利之下,並且被各式各樣窮凶極惡、爭論不休的精神撕裂的體無完膚。」這種情形是柏克眼前所見的法國革命家最令其所不能忍受的,同時也是法國革命最終導致一連串不良的後果的原因。

 

  柏克的書中,可以發現到其對於英國不發生如法國這般激烈革命而感到自豪。但近有論者(金觀濤, 西方的躍起:西方社會結構的演變, 台北市 : 風雲時代, 1989)指出法國大革命是近代歐洲轉型趨勢下的一個型態,在社會結構的轉型過程中,由於轉型因素間搭配的不同,使如英國那樣近乎和平的轉移過程只能算是一種特別的現象,而相對於此,法國的革命型態被視作是一種「疾風暴雨」也是在特定的情況下產生的必然結果;換句話說,社會的型態的現況已是非暴力革命無以改變的。更有論者(馬克佛森/張福建譯, 政治自由的堡壘:柏克, 台北市:時報文化, 1984)指出柏克所維護的英國傳統早已是變質過後的傳統,由於英國在轉型前以含有轉型所涵蓋的某些因素,以至於在轉型的過程中,並未遭遇到來自新舊之間的不適所形成的衝突。從前者看,當柏克自豪自己國家的成果時,似乎忽略國家間不同的情況,以致於當他國出現不合自己理想型態的轉型過程時,就歸罪於對方處理的手法不善;從後者看,柏克似乎又是個闇於實情的頑固守舊份子。然而仔細觀看這兩種說法,似乎都要為法國的革命手法合理化,前者取諸於歷史演進的必然性,後者則根本否定掉英國傳統得以維繫的事實,以此剷除柏克譴責法國革命的立足點。但是前面說過,柏克的祝福仍舊會出現在革命家將他們的理念付諸實現之時;柏克所譴責的是這些自信滿滿的革命者,並未能在充分了解到他們所要涉足的境地之時,就魯莽地闖進了這個領域;更進一步的說,柏克所懷疑的是革命者的能力,而不是革命本身,柏克反對革命的立足點在於法國的革命家所根基的是一個不穩固的基礎,一個不切實際的基礎,以至於當法國的制度被全面推翻之後,法國人民迎接來的不是一個比起過去更優良的生活環境,卻是一個更加混亂的失序狀態。在承認對事物的複雜性的認知不足的情況下,柏克寧願選擇更虔敬的心志看待自己所做的一切,寧願有保留地而不願意全面性地善加更動或改變;儘管由制度而來的產生的巨大災難,也寧願將之視作一種短暫的不和諧情況,其因素很多,但在研究透徹之前,柏克絕對不會馬上將之更動以適應變動不拘的環境,儘管他認為制度的變動是要隨著環境的改易而適應變化,但也如其所說:「一場革命都將是有思想的和善良的人們的最後不得已的辦法。」「革命」、「改革」在柏克的眼中並不是判然二分的兩種手法,只是存在著程度上的不同,真正令柏克關心的是主導的人。

 

  何以這些革命者欲全面推翻一切而無所保留?這是柏克關心的核心,他認為那是革命者偏差的觀念所導致。「這些理論家所號稱的權利,全都走了極端;並且與他們在形而上學上的正確成比例,他們在政治上和道德上也都是虛假的。人權是一種中間的、不可能界定的東西,但並不是不可能加以分辨的。」這段暗含了幾層意義:第一,形上學家的權利並不見得適用於現實的環境;第二,人權可以辨認,但並非如形上學家所見。區分形上學家與政治家之間的不同是柏克書中一個很大的特色,這也是柏克在解釋法國革命的不良後果的一個深刻的解釋。政治家與學者之間有什麼不同,主要反映在對事物運作的著眼點:前者主要看的實際的效果,後者則試圖探討這種設計的完美性。此外,「讓這些偏見以及其中所包含的理性一起存留下去,而不是拋掉偏見的外衣而只留下赤裸裸的理性。」這句話最能突顯的出兩者間最大的不同。對一個政治家來說,為了得到最大的效益,他往往必須犧牲掉部分較不重要的部份,甚且是真確性;在他們的眼中,效果與成果才是最重要的,但這不是說過程是不受重視的,只是政治家把對過程的證驗留給了成果,他們服膺複雜一切因素,他們所要考慮的層面也非常的廣,甚至是矇昧的部份也要將之視作一種預留的空間,以至於他們沒有自信把握住同樣的過程會出現同樣的結果。然而反觀形上學家,邏輯的推演正式為了求取最真確的因果關係,在他們的想法中存在著理想性的追求,儘管他們接受環境將影響理想的說法,但他們仍舊希望解決掉一切可能的影響因素,以令其構想得以實現。此外,他們在構思其理想的制度時,往往會有所假設,以方便其掌握其他相較於此更容易假設的其他變因,他們認為透過這些變因的掌握將獲得最大的利益,然而正如柏克所說的:「在一切事物中,智慧所最害怕的便是這種瘟疫性地狂熱,因為在一切敵人中,這是它最難以提供什麼力量加以反對的了。」一旦熱情投入,這些學者可能早已遺忘掉最初的假設,換句話說,這個構想先天上已存在著「不實際」的缺陷。他們不像政治家為環境以及屆時可能發生的種種因素的影響留下可能應變的餘地,以至於當他們將自己理想中的制度付諸實行時,將遭遇到挫折。他們同政治家一樣在藉由研究計畫實行時的挫折以為自己提升的途徑,然而兩者卻完全沿著不同方向的行進,政治家將試著改變自己的構想以適應不同的環境,然而學者卻認為在過程中完美無缺的推演已是正確無誤的,以至於將所有導致的挫折原因的眼光拋向外界,此將另其構想更不切實際,更不適宜推行於現實的人事中。其次,對於挫折的反應,政治家與學者間仍舊存在著不同點。在政治的領域之中,妥協、寬容往往是必須要走的道路;但反觀學者,由於對自己的邏輯推演感到無懈可擊,將導致失敗的種種原因推向外界,以至於在對議題的處理上竟在柏克眼中觀測到了最大的不幸,如柏克所說:「這個時代的不幸就是,每件事情都要加以討論,就好像我們國家的體制都更是一個有爭議的、而並非一種令人享福的題材。」在學者之間,真理似乎僅存在一尊,於是彼此間因為更多他們所無以掌握的因素主導下,產生了種種的紛歧,結果討論變成了辯論,甚至是握有真實權力之後的暴力對峙,這就是柏克眼中法國的革命家的通病。然而在這些辯論底下,原初真正的利益他們或許遺忘了,剩下的僅成彼此間學術上的交流論斷;而更令人懷疑的是,在這些看似真理,又有多少還記得當初構想的假設。然而,在政治家來說,正因為正視了事務的複雜性,以至於在他們的眼中只能倚恃結果來驗證自己的構想,在共同的目的下,不同的說法是可以採納的,妥協及寬容並包是政治家得以符合實際的基礎優勢;「我們即使寬容了這些,也不是因為喜歡它們,而是因為擔心更糟的東西。」體現了對難以探測的認知領域的尊重,也透露著真理只有以結果來證明的理念,也是柏克全書中最深刻的地方。

 

  「良好的秩序乃是一切良好事務的基礎。」一語含有濃濃的反動性,秉持事物皆有存在的意義的觀念,往往被人詬病為一種宗教式的玄想,但卻也是令人安定的重要觀念。這也只不過是就其消極的一面來看,就積極的一面來看,這種說法給了人在從事任何變動的限制,大事改易的工程是浩大的,同時也是艱鉅的,「從默默無聞的狀況通向榮名顯赫的道路不應弄得太容易,也不應該過於是一樁理所當然的事。」柏克所要聲明的不是反對變動本身,而是變動者是否審慎地考慮過。但透過書中對法國革命家的批評,審慎的考慮似乎絕不只是一些形上學家的邏輯思辨,其牽涉的似乎更加的複雜,「詩歌只有美是不夠的,還得要有深情。」從柏克的思想中也看到了對理性思維的修正與補充,由此也可見到在柏克眼中,理性思維在構思時雖以驅除感情而顯地客觀,然而這種客觀放到更為複雜的現實人事中時竟更加突顯其偏差,或許在法國革命後這群革命家所暴露的無能及後來偏激路線,柏克給了我們這兩句意味深長的話:「假如學術不曾被野心所敗壞而始終滿足於只作一個教導者而不想做主人,那會是多麼幸福。」,「我們還是只考慮什麼是一個普通財政大臣的簡單明白的責任,並且根據這一點、而不是根據理想的完美模型來檢驗他們。」法國大革命是亙古轟動的政治事件,柏克引領我們從政治的角度給了這段過程一個深刻的評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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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制中的傳統

    英國的憲法是一部以習慣為基礎的法治體系,而非一人一時,藉其個人的思索來建構。追溯它的起源是有意義,因為那在其世代演變的過程中或許僅僅出現過一次,但仍如前所述,這樣的轉變是根據時代環境的轉變所做的必要革新,以符於時代的需要,但這並不意味著改革是一種常態,相對地,唯有在不得不改變的情況下,依循的法制才為人所更動,在平常時期,甚至不安定的時期,努力去維護比起改變在英國的歷史上或許是更為符合實情態度。這部憲法的可靠性並不是來自一個人的邏輯思考,而是經過無數代、長時間底下演變的過程,政治理論以及建構的政治型態之間,可以發現到後者僅僅是前者在實行上的描述,這並不意味著政治理論不能夠做為政治型態的指導,而是提出指導的人是否真能全方位的顧及到這個變遷對於整體的影響,變遷所帶來的影響不僅是當代的各方面,同時也具有時間縱深的,而一部法律政制受到來自當代各方面的影響或許是決定其當下形態的重要因素,但不能忽視的是在這些變動底下存在著一條長時間流傳下來的基礎,這是一個根本,任何修正如果動搖到根本必須十分謹慎而小心。憲法的存在根源於自然演進下,時空複雜因素交織下的產物,其所保障的權威同樣也具有這種特性,故社會的複雜性同樣有其存在的必要性,任何重大的變動將可能破壞原本平衡的結構,這與近期興起的平均主義思想不同,他們誤解了習慣對於事物的意義,他們將此視作一種非正義的延續,是一種長期的強佔,但是事實上,這種解決方法,是輕視了時間所賦予現勢的存在權威,獲得解決的很可能僅是一時,對於永遠的、之後的來說影響的結果可能是負面的。解決現下不滿是必須透過循序漸進、改良式的過程與方式,唯有在根據整體利益的比較之後方能實行,妥協往往是在比較之後,發現較為可行的方式,正如前述,改革不是不被提倡的,但是須被提醒的事,變動一個經久不衰的共同經驗是不容易的,現下的不滿,有時不完全只是現下存在的種種原因所致,為求整體利益的獲致,部分的犧牲將可能發生。權威在時間縱深下確立其地位,為習慣所承認,一時的變動往往是輕忽這個複雜的演進過程,是由一個民族整體所共同建立的,其所含的意義絕不能僅僅以一個理性思考的頭腦加以解析,習慣的積壓底下往往存在著許多非理性所能理解的組成,儘管其不能為我們所理解,但透過它所享受到的益處正是前人彰顯智慧之處,同時也更說明了一個民族的特殊之處。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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