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相守三十多年的先生突發心肌梗塞，四天就走了。躺在急診室的床上他自知情況危急，一向冷靜的人也忍不住流下眼淚。心臟病每到半夜就發作一次，但是神智自始至終都維持清醒。走到生命的最後幾分鐘時，他知道這一次已無處迴轉，拚出全部力氣抬起上半身伸出雙手，握著他的手我淚眼模糊地試圖記住那已經沒有焦距的眼神。

他走了，我也不想再活下去。暗自思忖待處理完他的事情後，就上路去找他及我心愛的狗囡囡，一隻共處十二年，早他三十九天病逝的心肝寶貝。日子就在哭累了睡著，又在睡夢中哭醒的循環中繼續著。近一個月的時間每天睡不足三小時，每次睡眠不超出四十分鐘。

有天半夜時分又哭醒了，開始生氣自己的好哭，因為從寶貝狗狗走的那天起就沒有停止的哭，二個月多以來天天小哭大哭甚至嚎啕大哭，我奇怪人究竟有多少淚水可以流。走去洗臉時不經意間一抬頭，嚇一大跳，驚見鏡中人竟似鬼多過像人。看著那醜女人的模樣，竟自開始胡思亂想：很顯然，哭，不會死人；傷心，也不一定會致命；不吃不睡近月了，雖然明顯瘦下來，但是暴瘦造成的肌肉鬆弛外加滿臉縐紋，結果只是慘不忍睹，卻完全沒有任何死亡的症兆出現。

當下若有所悟：好像，想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先生走後第四十二天，老爸爸也去了。

前面的零亂尚未收拾整理，又匆匆趕回老家去面對另一場苦痛。七天八夜，我順服的回應著每個人的吩咐。看起來好似形屍走肉般，但是，心思已然悄悄地動起來。打量著每一個人的動作，揣測著他們的情緒，更重要的是觀察著我自己內心的起伏。

我注意到：當身心專注無二時，每一根毛髮，每一個呼吸都變得異常敏銳，對週遭的所有一切都很容易覺察。這一個不尋常的發現立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也發現人體的功能非常奇妙。當身心遭遇重大創痛時，有一個自衛的機制就啟動，「感覺」能力是第一個被鎖住的，不但對自身以外的世界反應麻木，即使每日必須照顧的吃喝拉撤睡也降低到驚人的需求水平。這個過程要持續一段時間，就在這段人體像處在休息的期間，傷口自己慢慢地在癒合。當感覺再度一點一滴的回來時，激盪的心情已較平復，我們因此又有力氣去開始生活。

只要曾經在心靈上受過嚴重傷害，那份心痛的感覺將一輩子收在記憶裡，永遠不會消失，但是會轉淡變輕 。偶然地，觸景傷情會又一次引出淚水；更多時侯，卻只是忽然之間的酸楚莫明所以就襲上心頭，鎖住了眉頭。只是，生活仍然會繼續，儘管，滋味早已不可能相同。

在過去三年裡，受過傷，生過病，一個人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只是因為沒有死去，故而繼續活著。但正是因為活著，才有機會反觀自己的身心，得以修正一些惡習。更因為活著，才能利用親身嚐過苦果後的平靜去陪伴其他正在受苦的心。

從來不是一個慈善家，也永遠無法變成一位哲學家。只是，在歷經身心巨烈煎熬後的重生，從心底深處升起一個願望，想要疼惜世間所有的生命，因為，真正明白了眼前的生命隨時有可能終止。開始珍惜世間一切有形無形的存在，因為，確實體悟了這一秒的錯失，有可能就是永遠的失去。

今天，撫著仍然新鮮的創疤，忍住淚水回顧前塵，想要告訴自己繼續努力。更想要對有緣的人說：「活著，真的很好」！唯有好好活著，才能擁抱無限的可能。

珍重生命！因為，人生，一回首，已是一生！

9/9/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