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不得幾歲的時候了，有一回我的耳朵發炎了，聽到的聲音恍如隔了好幾層山傳來的虛無飄渺，我娘嚇壞了，騎著腳踏車，越過虎尾溪上的木板鐵橋，帶我到虎尾鎮上看醫生。

那個鐵橋和糖廠鐵路架在一起，一邊是鐵路一邊是人車通行的木板橋，木板橋寬才只有約莫2公尺吧？小小年紀的我很恐懼，娘上了橋腳踏車用拉的，要我下車跟在車後走，我看著腳下木板間隙的溪水好遠好深，腳心涼涼的，小手抓得阿娘的衣角，緊緊的…….

診所暗暗幽幽涼涼的，老醫生慢慢緩緩的，戴著眼鏡拿著手電筒往我耳朵深處探照，時間好久好久，老醫生輕輕轉轉我的頭，好讓耳朵灌進更多的光線。

我的手，在診療皮椅上滑來滑去，突然一陣劇痛，食指流血了。

「怎麼會這樣呢？椅子上怎會有玻璃碎角呢？」老醫生喃喃自語著，看看我的手指被玻璃屑屑劃傷了，拿出OK繃貼好，再在耳朵裡塗藥，棉花棒在耳朵裡擦著耳壁的聲音，轟隆隆的。

「只是發炎而已，可能是髒水跑進去，沒關係的。」

我噙著淚水，我娘拉起我，往外走去。

走出診所，對面巷子裡，是賣肉羹的，我娘叫了碗肉羹，叫我慢慢吃，小心燙。.

那個小小孩，白白的貼著OK繃的手指翹高高的，小手抓著湯匙舀起稠稠的羹湯，鼓起臉頰尖起小小嘴巴，呼呼把肉羹吹涼……

多年以後，老診所已經變成尋常住家，木板門沒有改變，這家肉羹還亮著暖黃燈泡，繼續傳香好滋味。

肉羹攤位在虎尾華南路華南銀行巷子裡，老闆娘依舊幹練親切招呼客人，不用寫點菜單，老闆娘都不會送錯菜。

攤子舊舊招牌寫的叫「阿世香菇肉羹」，油漆紅字都有歲月斑駁痕跡了。肉羹一大鍋冒著輕輕的煙，另一邊冒煙的是浮在水面泅泳的貢丸及一鍋虱目魚或烏魚湯。

肉羹是招牌，一定要吃的啊！一小碗裡面滿滿是豬肉條，稠稠羹湯裡還有香菇絲、筍絲及蛋花絲，擺上一小撮綠綠碎香菜，加點烏醋，彷彿時光倒流，有個小小女孩兒，嘟著臉頰尖起嘴巴呼呼吹著湯送入口。

魚湯啊，要吃魚頭，得在清早6、7點吃早飯時刻，才搶得到，這時候的魚湯較清爽。如果是中午時分，沒了魚頭只有魚肉，但是湯煨了一個上午，顏色是不透明的奶白色，放點薑絲微辣，加點芹菜珠清香，香又濃醇。

 1碗滷肉飯是基本一定要的，半肥瘦肉燥紅蔥頭醬油香在一起，上了桌要吃之前，記得灑上一層薄薄的胡椒粉更能提香。不吃滷肉飯，可以吃肉羹飯，飯粒拌和著滑滑的羹湯你濃我濃，一起送入口滑向喉嚨，順暢愉悅，再不然，白飯也可以吃得很精采，當然是得叫點配菜一起吃。

攤子上有個玻璃櫥子，裡面一層層擺著好菜，一圈圈淡褐色堆疊的是古早味手工香腸，醬褐色軟彈油亮的是滷豬腳，淡淡煙熏黃的是鯊魚煙（肚邊部位），白色是螺旋狀豬脆腸及花枝，淡淡紫色是烏賊，綠色是燙過的涼韭菜或芥蘭或是涼拌小黃瓜，還有木耳炒桂竹筍與帶殼尖尖的涼筍。

尤其是香腸，切了厚厚斜片，配上雲林特產大蒜，香腸鹹香大蒜蒜辣，滋味好得不得了。冬天還會有烤得香香的烏魚子配上白蘿蔔，真是特豪華享受哪！

吃完肉羹和香腸，嘴裡怕留下大蒜味嗎？

那就去吃碗紅豆牛奶圓仔冰，甜甜嘴去去味兒。

走個2分鐘就到了華南路和平路口，壹等涼也是家老牌冰果室，白白圓仔是招牌，手工糯米圓仔軟軟QQ，紅豆都是店家自己熬煮的，夏天吃紅豆圓仔冰，冬天吃紅豆圓仔湯，Q香圓仔冷熱皆精采啊！

虎尾鄉下是我娘的娘家，我是外婆的大外孫女，以前寒暑假常在外婆家過，到虎尾去，就感覺回到了我娘的地盤。現今外婆已辭世，我也沒有寒暑假了。

只有煙霧氤氳裊裊肉羹香，帶著我回想，印象裡有個小孩走過長長鐵橋，還依戀拉著阿娘衣角的緊緊相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