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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25 15:46:57瀏覽82|回應0|推薦0 | |
安德魯紀德 (Andre Gide; 1869~1951),一顆不安的種子,埋下的時候,正是我出生的那年。於是,從我第一次接觸到他的作品起,那顆種子的不安就伴著我走過蒼白的年少,渡過澹綠的異域遊學日子,甚至直到如今,心懷深處還不時的輕盪微悸,欲揮弗去。 這位被譽為"歌德轉世",創新法國當代文體的一九四七年諾貝爾文學桂冠,雖然文筆優雅,把生命底層一些深邃意境描述得淋漓盡致,對人類的靈魂做了如此富於啟示性的闡釋,他的作品始終沒有獲得台灣文學界的青睞,遑論台灣的基督教文藝圈子。 不被教會接納是可以理解的,因為紀德是個最難解釋的作家。所以,盡管有人稱他是"現代的良心",在教會裡幾乎人人都罵他是"背德的誘惑者"。紀德有相當多的作品,題目是出於聖經,有些內容更是改寫自大家耳熟能詳的聖經故事。但是這些故事卻在他的手中,主題與意義全然的被篡改了,甚至逾越了--也可以說是墮落到了質疑上帝旨意的正當性。他的作品也因而一度列名在梵諦崗最高當局"禁書目錄"中。 就是因為背德與墮落,紀德的作品竟能以明析、平實、雅緻,卻泌人心脾的文體風格,深深的撞擊著當代年輕知識份子的心坎,使讀者靈魂內部競相掙扎,讓人在掩卷之餘,心靈深邃處暗自顫抖與悸動。在紀德背德、墮落的作品後面,的確掌握有一個自亞當、夏娃以降人性的共相。 身為一個福音工作者,在當今的時代,面對各式人等,觸及信仰與人性雜陳問題的回應,這些共相的人性也時時浮現,成為在傳福音中至大的衝激與挑戰。甚至偶爾心中那顆不安的種子,亦因而隨之鬼魅般若隱若現的輕撼己身。此雖不至於動搖信仰根基,卻也帶給自己莫大的深喟,有時竟使我闇啞無言,望天默默,無語久久。 "浪子回家"並不是紀德最重要或最出名的作品,卻能把這人性共相全然表顯,而成為我最深喜的一部短篇小說。同時,另外一個摯愛的理由,也著實因為自己曾是一個浪子之故. 每一個基督徒都曾是浪子,根據路加福音。 事實上,每個人都是浪子,紀德這麼以為。一種心靈上的浪子,一個心雖有所望,卻無從依歸的靈性上的浪子。浪子的特徵,也就是擁有一顆屬靈的不安的種子。這顆不安的種子就是人性的共相之一。 紀德的"浪子回家"表面上是改寫自路加福音中,耶穌說的最有名的一段比喻。一個在父家中的兒子,因著一顆不安種子的蠢動而迫父分產,攜財出外揮霍浪蕩。待財失金盡,適逢外地飢荒而流落豬舍,與豚爭食,那顆不安的種子才猛思歸返。路加福音喜劇性的告訴我們,他的父親滿心歡欣的接待這位金不換的浪子。但"背德的誘惑者"紀德卻添足式的繼續訴說這位浪子的故事。在重回父家中,他心靈深處的不安依舊盪漾。然而,前次的失蹄,使他怯於再試。於是,他默默的鼓舞年輕的,依樣擁有一顆不安種子的幼弟,在一個夜黑風高,家人不察的夜晚,目送他步其當年的後塵,私自奔向一個暫時可資藉慰,安撫那顆不安種子的,不可知的世界。 那顆不安的種子使人類離開安祥和樂的伊甸園,跌落到動亂攘擾的殘酷世界。那顆不安的種子使人類在罪惡淵藪,企望歸回安穩的天父懷抱,路加福音如此告訴我們。而側立在天父寶座右邊的神的兒女,那顆不安的種子是否又會思盼紅塵?紀德不禁懷疑,事實上,紀德更相信,"失落-歸回"的反覆輪迴是生命的共相,失落與歸回的重現是基於靈魂深處那顆不安種子的來回激盪。縱或因恐懼等因素而使這輪替驟然中斷,這不安的種子也會多方企圖依附他式(如在此,他幼弟的身上)而神遊。不安的種子,在紀德看來是人類心靈裡最真實的存在,是人類無法抗拒的命運,也是人類最大的悲劇之源。 在神兒女的身上,我們更易見那顆種子不安的慫動。一個台灣出生卻在五十年代狂熱回歸祖國,文革之後輾轉再度流落異域,如今又見棕櫚的小說家,最近說到她曾經在年輕時為基督教所著迷,後來轉而持齋禮佛,高倡宗(佛)教家庭;一個食言和尚掀起七號觀音大戰,他在大學時是資訊高手,更是校園團契主席;一個基督書院的高才生,因稟賦異能,從而被(自)尊為秘宗法師;當今家曉戶諭的上人之啟蒙師尊,年少時亦是狂發熱心的基督徒......在不勝枚舉的實例裡,我們看到了一顆顆不安的種子攪動神兒女心靈深處,促使他們一個個遠離天父永恆的胸懷。他們回家又出走。他們生命裡有過神曾經擁抱過的餘溫,他們依舊絕然揮別,踏上那條甚難回首的崎途。身為福音工作者,我的靈因他們的際遇而重重的受擊,我的心因他們的沉浮而深深的受創。對此,我竟然只能仰天長問,以黯然喟詰來安撫我內心那顆不安的種子。 天父,你為何容讓那顆不安的種子在你兒女心靈深處悸動著? 我的神,你為何允許那顆不安的種子攪動你的兒女再度棄你而去? 我的福音工作便經常在這不斷的天問中匍匐緩行,面對台灣各種宗教勢力興起的盛狀,卻獨見真神的話語被人們,尤其是那些曾回歸過神的家而又再次出走的浪子所輕藐,神愛的呼喚竟被那些曾降服在祂溫柔心懷的兒女所深淹。紀德"浪子回家"裡那顆不安的種子,便在我心的極處深深地刺痛著我,啃噬著我的靈魂。 直到我三歲的孩子,牧迪,冒雪離家出走,我在月光下踏著他印在白雪上小小的足痕,驚惶地尋著他的蹤跡而去。在冰冷呼促中,我驀地聽到一個極小的聲音自心中的深處輕裊而上:"孩子,你在那裡?"在夜闌寂靜,皓皓的耶魯小徑上,我的心兀自驚懼震攝在那微弱的輕喚,而任憑熱淚和著寒雪浸淫著我靈極處那顆不安的種子.。我意識到不僅是浪子不安的種子,更是為父心腸裡那顆種子的不安。 原來天父胸臆間也有一顆不安的種子。 耶穌心靈深處竟然也有一顆不安的種子,我赫然發現祂和你我,和所有的人一樣,也是一個屬靈的浪子。 當耶穌--神的獨生子,在天父的懷裡,確然可以安然遺世地表明天父的尊貴與榮耀,同享天堂的富華與安樂。但祂的那顆不安的種子卻攪動著祂,使祂的心繫念著一個充斥失喪靈魂的墮落大地。於是,成為天堂的浪子是祂唯一的選擇,在那顆不安種子的催逼,祂毅然絕然的別離安逸的、心愛的天堂,而降世在一個卑微的小鎮裡,一個鄙陋的小馬槽中。在那個墮落的世界裡,沒有祂可枕頭的地方;在那個詭詐的大地上,似乎也絕了糧。祂也被那些祂曾欲擁抱的人們所唾棄、所出賣,祂在世的境遇顯然正如路加福音裡所訴說的浪子一般。 然而,那顆不安的種子也同樣在滾滾紅塵當中激動祂,不以充滿罪惡的世界為生命的最後嚮往。使祂時刻以天父的事為念,以天父的國度為依歸。祂又成為一個十足的人間思家的浪子,祂在高呼"我的神,我的神,為何離棄我?"那麼思念家園的,不安的種子的吶喊中,重返天家。而同時,祂卻在降卑與上昇之際,樂園棄失與復得之時,離家與歸家之間,改寫人類悲劇的結局,完成了人類的救贖。祂那顆種子遂萌發成為人間永遠的生命樹,再造了人間的伊甸園,也結滿了新的種子,播散在所有真正接納祂的神的兒女的心田。 人類的悲劇肇始於人類自身的那顆不安的種子,而成為黃土浪子,它曾帶給我生命旅程中無法言喻的焦慮與不安,讓我對生命的終極有所遲疑與恐懼。這顆不安的種子雖也促長我生命的歷練與成熟,作為我生命澎湃的動力,它更同樣地扭曲了我生命的原狀,近乎成功地阻決了我尋求永恆真愛的機會,使我生命中的真實似乎僅存於那顆不安的種子中。但是另一方面,人類的救贖卻源於上帝獨生子那顆心繫墮落大地的不安種子的慫動,終於那顆不安種子思家歸返的撼擩。於是那顆耶穌的新生命的種子深埋在我心靈的深處,取代了那顆帶有原罪的,不安的種子,基督那顆愛的種子抑止了我生命中不安種子惹動的悲劇,神那顆悲憫的種子撫平了我不安種子無端的顫懼與驚恐,使我生命有一個安定的確據與永恆的依恃。 紀德的偉大在於他直指人類心靈深處那顆不安的種子,甚至以此質疑上帝旨意的合理性,為人類的背德與宿命提供了適當的依據。然而一個偉大的哲(文)學家終有其自我蒙蔽的盲點,他但見人類那顆不安種子的顫悸,卻不見基督那顆不安種子的神聖。祂更對神的種子如何在基督身上的發動,在人心中的萌芽視若無睹。他對人性體會的細微令人至為敬佩;他對基督本性的失察卻是至終的遺憾。而他的遺憾雖經半個世紀,在這一代竟蔚為風尚,也著實令一個福音工作者不禁仰天長嘆,扼腕唏噓。 浪子,一聲聲不安種子正輕喚。 回家! 永恆生命的神聖種子在呼召。 (寫於一九九六年七月十五日,清華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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