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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5/30 無為而為時,有風的狂草─試讀張默先生《獨釣空濛》】
2018/06/16 08:23:27瀏覽647|回應0|推薦13

【2018/05/30 無為而為時,有風的狂草─試讀張默先生《獨釣空濛》】

 一、致張默先生    

  順風走進一道穿堂
  這頭幽微那頭濛濛
  每一每一幀聽聞
  以略帶鄉音的口吻
  領入那風景的內裡
  一截一截堆砌時光
  也一步步推移足跡
  這頭濛濛那頭幽微
  自半屏山左營少壯
  獨自
  站起大風狂草的姿態
  拿捏無為而為的空濛

 二、在鄉愁與遊感隱隱裂絕間自適

  只有探入空濛越深,才能對比出澄明有多麼無遠弗屆、殖出的心聲才能擂得靜遠。但你不能逐條索驥,因為每篇都自空濛的起點反省「今天不過是昨天尷尬的再版」,疾射出各自「緊緊咬住大自然的臍帶」〈煙聲無煙〉,然後「以雙掌擎起/一隻斗大的水梨」還要「轟轟然向山石嶙峋的側面/冷冷擲去」〈武陵夜宿〉。這時候,不需也沒必要太過逐字梳順肌理。權且印象感性地「恍似殘碎的露滴栽滿我一臉」〈溪頭拾碎〉的迎向「淒冷的光」〈溪頭拾碎〉。而〈西門町三帖服飾店〉中,又再一次點出「所謂一九八一年的巴黎春裝/不過是一九七一年的再版」時,「今天不過是昨天尷尬的再版」〈煙聲無煙〉又成為需要被打破的宿命。而出路呢?或是我們掩藏的位置呢?

  詩人是淘氣的,或者在左營的日子是淘氣的,寫下「光著屁股/平躺在四海一家空曠的台階上/…/新聞報居然隻字未提」揶揄孰輕孰重。在1967年充滿星光及浪花反光大風起兮的澎湖,細訴風是過去的遭遇、現在的血箭、風是寫出攀生千葉形態時依然「發黏」的童稚真摯〈我站立在大風裡-追憶澎湖〉。早年離家,小小的景致都不由自主地呼喊心中的原鄉,所以在〈鹿港埔頭街口小立〉中,恍如走進酒肆意欲咕嚕飲下模糊的鄉愁。

  「一群白鴿/飛越」〈台北之晨〉是自處時純潔及疾出的慾望。而純潔有了「疾出」動能,是不是還能那麼無暇?這些掩於字裡行間的皺摺,會不會就是文字張力的起源、汨流後又如何藉由段落間的衝擊,揚濺水花成為沛然的聲情壯闊的湍流。

  詩人對於所生所處是極其敏銳的,所以〈碧湖公園的雀榕,在幹嘛!〉中雀榕舉著湖水,甚至也要「舉著,一排排垂釣者空空如也的魚簍」。淡水在「大家都老了,朽了」,由著「捷運站把四周的街景,井然細細的切割」〈紅樓獨語〉。

  生命豐厚的洗鍊如肌如膚如觸手,無時無處不能指,也無時無處不所指,卻在不經意的時候映對自況,於是我們進入面世的自證中。就如〈船帆石隨想-墾丁小詠〉中,「莫非,它真的很老很老了/已不悉自身究竟站在何處」自擬,自比「結果還是脫不掉帆的飄逸的氣質」、自喚「你要我挽著你,到億萬年前蔚藍透亮的活海」。讀完〈蕭蕭神木之旅〉,突然驚覺我們似乎正走過名相,想像當這群神木無名的時候,是不是少了一個轉託的依憑。「偏偏,柳宗元不信邪/悠然駕著白鶴/閉目,讀釣不遠處/明池遲遲不來的春雪」。除了雪,串起在〈東海岸馳思〉的白鷗、回看〈台北之晨〉的白鴿、〈蕭蕭神木之旅〉的白鶴,似乎白才是不住泛出的純色。

  讀著讀著,語氣陡降入童趣的人間或近乎天然的坦率。「亮出久不見陽光的腳趾/一下子被你洗濯得像一支傻呼呼的紅蘿蔔」〈花蓮縱谷小札南安瀑布〉。隨又靜中即思,稍事沉澱就捕獲奇異的旨趣,「我,小步輕柔的書寫著/自空濛斑剝的幽谷中,躍出/滿身的蛺蝶」〈震耳欲裂的水聲-天祥合流露營偶得〉。這補綴的背景,將中橫北橫幾篇,慢慢繫入東海岸的原鄉。

  而孫女出世,是「一首混沌初開,閃閃發光的詩」〈一首混沌初開的詩-寫給映堤〉的重新溫存。包括伊恩,自個人的旅程始,朝向下一代的旅程開始,還有甚麼比這樣的交替更能證明傳承。

 三、無為而為

   「已不悉自身究竟站在何處」〈船帆石隨想-墾丁小詠〉的感慨在西向的旅途中稍事緩解。及於回溯的心情在「寒山拾得墨幅上的/某些禁域//…/把千年前夜宴賦詩的景象//…而江村在左/而暮靄在右/還是不要細數勒石上俞樾的題詩吧」時間交錯流動時,時間就可感可嘆可悉盡傷懷。筆鋒一轉,「我突然發現自己/竟是小徑那頭,一尊不言不語的化石」〈黃昏訪寒山寺〉。而一聲尖叫,何以「嚇得我虛弱的靈感/不偏不倚/竄進那一片零零落落的碑林裡」〈蘭亭初履〉。初讀曲徑流觴賦詩,「在酒之上」〈滄浪小立〉時,不禁想問?飲者究竟求的是留其名或隱遁,或者追求一泯化之的容忍隨性?

  這些旅程,成為有所感擬人的輕柔對話,與物的交談彼此互文,時而這個身影融入景致,「那麼,請不要喚醒四面的水聲」〈白堤之柳〉、「正以每秒十二級的風速/狠狠與我擦肩而過」〈仰首豎耳過巫峽〉。竊想如果島內記遊是一種融入,西向是溯源的體驗,前往各國就是開疆。所以詩心不羈,料是來自無法停息的開疆闢土、打破限界。所以能不能說,詩心是動態位移的概念,命定也無法止歇的游離。

  物我的對話與遐思,在樂山大佛照片下「不說也罷!」盪出少有的禪意。全書,私以為白柳是手、巫峽做耳,這些五官的延伸在筆下既合道且物我合一,此詩人之哲思。在〈搖頭擺尾七層塔-大雁塔巡禮〉,描繪寒鴉人聲鼎沸的底圖上,藉著頂雲、鳥鳴、靜坐而近天籟。在〈昂首燕子磯〉是一次跨時間的傾腹對話。寒鴉在〈登金陵閣江樓〉又一次現身,想像寒鴉或許是時空變異中的自況,或者是登樓中一而再再而三被「無端的推升」的回首回望。

  風塵僕僕抵達〈絲路探秘小輯〉。我們已經見識詩人烹調素材的方式,各出奇趣。有些終究學不得的,興許事後諸葛的說以一個這樣對仗的筆法經營出的節奏及口氣,都來自對詮釋表現的獨特美感。材料相同時需要突出面向觀點,面向觀點相似時得講究人稱代位擬人,代位擬人相近時釐清關係,關係類比時就只能在遣詞用字的基礎功夫上一較長短。這些,都在時空與內在結構的厚度中位移牽引。

  然後,我們從塞外瞬地神回西南山水。文字應題乍見機靈趣味轉折,「那些刻刻變調的風水/又向左舷,不勝倉皇的逃走了」〈乍見灕江〉。瀑布水聲「還一廂情願,對我狂嘯不已」〈黃果樹之聲〉。沿途看來,樂趣都是隨手摭拾的。詩人說,「且讓這一身嶙峋的傲骨/偷偷扔進路南石林的波濤裡」〈石林,請聽我說〉,而進得路南石林後,是詩人還是石?「於是,我不得不把自己的五官/來一次出其不意的緊急集合」〈石林,請聽我說〉,而合一的時候,已經是石還是詩人?

  抵達〈麗江古城〉,筆觸語氣質樸,先渲染典雅氣息。關於疊字運用,「咱們被埋在一落落霍霍上升的僻靜裡」〈麗江古城〉恰可以在朗誦中品味。〈登張家界一得〉,詩人說「被你擎天的氣勢嚇獃了/於是就把自己窩在深深的幽僻裡」,前篇〈麗江古城〉,再之前〈石林,請聽我說〉中,也有「我祇靜靜地,把自己/隱匿在一片風起雲湧的石陣裡」。較諸《台灣詩帖》各篇,多了一點隔岸闊別亟欲相依的歸屬。

  文字有時開開玩笑,卻有一點哭笑不得的五味雜陳,像是「繞著歷史的影子,兜圈圈」〈漢長城〉。或者,帶一點異軍突起的靈巧,說〈炳靈寺石佛〉「摟住山腰的左右手/酷似兩棵垂柳嵌在畫框裡/盪秋千」。或者,以「婉約幽深的散文詩」〈在濛濛煙雨中,畫周莊〉破題,逗起叮咚聲響看看,聽聽水景煙雨。在麗江古城及周莊都沒遇上的塵俗干擾,〈登滕王閣遇滂沱大雨〉倒是「雨烈烈陰森森的天,是遊子高聲訕笑的鬧劇/每一層樓都在販賣一些複製粗俗的紀念品」,而使詩人「無端抓住一股難耐的落寞」。

  旋地,我們轉到西藏。關於布達拉宮重重疊疊的石階、關於轉經輪、關於「我,十分急湍的呼吸/觸動了附近忙於和旅人合照的犛牛」〈西藏速寫三帖〉;「天候變調感官最大的奇襲/竟然綻放在青藏高原的某一剎那/無意中被我豁達的視矚,撞倒了」〈我徜徉在青藏公路上〉。這些百看不厭的景致,究竟是因為豐富的生態樣貌,或是無聲之聲的生態樣貌?這些反思,「恰似一勺勺流不完的清淚/…/抑揚有致的,往下跌」落趙孟頫五千言道德經〈老子,一勺勺清淚〉,進化成「悠悠然,與搖晃自若的青空」〈悠然自若,懸空寺〉,直抵「他鑑照無為的人間,甚至落筆在沙漠上的/一隻螞蟻」〈昆侖之雲〉。當鑑照無為人間,詩心成為〈昆侖之雲〉時,猜想,我就在羽化我,我就化道入定。

 四、大風狂草

   在〈初訪美堅利堡〉,較之羅門先生對戰爭終極價值的冷冽逼問,詩人染成無垠的傷逝,同化枯榮。看賽納水線落下,逐鐵塔頂上天際時,見巴黎這個與史與藝術糾纏的城市,引起一種喃喃溫雅的底塗,「而你依然兀立在曉色初泛的薄霧中」〈中秋翌日登巴黎鐵塔〉。在這之前,小立街頭一景,是對阿保里奈爾後設的神往,向深裏拓開〈巴黎街頭小誌〉。終於,行止來到超現實主義宣言發表地,即便「你不怕,滿腦子強烈喊疼的阿保里奈爾/經常以酩酊的詩句/揉成各種形狀」,又或「被某些目中無一物的藝術家/不分紅黃藍白/胡亂給你紋身」,「嗨嗨!好一尊雙叟,在冷雨中怦然閃爍」〈雙叟,在冷雨中怦然閃爍〉豈不也是詩人一路走過的獨照與自述。

  為避開徐志摩先生的康橋再別,寫垂柳的「映帶左右」〈康橋,垂柳依稀若緞〉,倒是極佳的區隔。詩人會開開博物館石雕玩笑,說「那一尊尊似揉皺了絲綢一樣身軀的人像」〈酩酊的石雕-大英博物館所見〉。有時,我們在照片的扶持下揣摩詩人思索的軌跡,為什麼「全世界的水…/都爭先恐後,來到了這裡」〈水的大合唱初旅威尼斯〉。然後,我們跟隨到萬神廟。〈萬神廟前的舞者〉以「剛柔皆宜的手勢/比劃了下去」,而萬神廟是不是被比劃了下去囉?或是逕自遁逃隱身為澹泊背景?在我們屏息的位置,在表演者與觀眾,在成為景色之一的詩人之眼、推至我看詩人寫出的心思,而萬神廟似乎被比劃下去了。

  「在黃金巷二十二號」寫「此刻,不就怔忡地站在我的面前嗎」〈誰是卡夫卡〉,似乎說著我都來了,見不著你嗎?讀〈初訪查理士橋〉「那一剎稀有的意境/自伏爾他瓦河流暢的水域朗朗傳來/兩岸櫛比鱗次的白牆紅瓦,把旅人的視矚黏住了」,「你是布拉格八面透亮的扉頁」,又何嘗只是黏住,這河水朗朗充沛而來還令人盈滿眼眶。英雄紀念碑在詩人的感覺中總是「情不自禁,目空一切調侃著我們」,而「它們昂昂然行走在時間之上/篤定追趕一疋疋永恆淒絕的風景」〈蒼穹玫瑰石頭-登保加利亞普卡英雄紀念碑〉。不僅指的英雄碑,在多年藝術的追求上,詩人又何嘗不如此!

  在散文詩格式的書寫中,詩人在「人類思想深化後一個抽象符號,它,徐徐搖曳在眾多旅行者各自不同的嘆息裡。」〈訪羅馬尼亞「吸血鬼城堡」〉。聯想到洛夫先生名篇〈長恨歌〉中「唐玄宗//水聲裡/提煉出一縷黑髮的哀慟」,讀後再無其他意象足以替代這樣沉重凝鍊的一縷。而詩人竟然將吸血鬼,溫婉地抽成一個嘆息符號。

  詩人的筆,無處不機敏靈動。既陳述風土也助於發一個「世紀末漂泊的春夢」〈躲在大木鞋內沉思-在阿姆斯特丹街頭一瞥〉。當詩人寫下「遍地都是水花四射的米芾」時,應允了異地景象一個東方印記〈風車霍霍如狂草〉。用「水滴滴的綺想」寫〈高第,夢想的煙囪〉。〈在但丁故居前〉,與但丁「在義大利湛湛的大地」神交。然後,詩人短暫南向到達越南。

  經歷越戰地道,彷彿仰賴北越戰士拉持一把出得洞口〈爬過越南古芝地道〉。而M41作為年代的標誌,終將「聲淚俱下/黯然墬入歷史的殘卷,灰飛煙滅」〈我輕撫M41斑剝的履帶〉。似乎我們又看到如〈初訪美堅利堡〉般同化為枯榮的情感。

  一連五篇俄羅斯行的起首,在墨綠葉簇中道「莫斯科,早安!」,然後逐起各大詩人的雕像。普希金半傾半倚的拍出「園林悸動的憂鬱」,有「遲遲跨不出/昨日與生命決鬥」的哲思〈致普希金〉,不同於繪景即興的筆觸,多了探問與猜想。對莫斯科中的一座果戈里,討論入世關於「丈量電桿木上群鴉啄食路燈的長度」〈致果戈里〉。說端坐於列寧圖書館前,將躍入人群,而天空「噢!俄羅斯原本暗淡的天空/一下子,變成湛藍如畫的海了」,這樣〈致杜思妥也夫斯基〉。而托爾斯泰,則「因你的灑脫而變得深鬱了」〈致托爾斯泰〉。這些記述都如此企及與渴求,只能肅穆地端詳。

  行程中,有「以蓮花蓓蕾圖形出現」〈驚見吳哥窟〉的吳哥窟。歷史的感觸,透過〈巴戎廟小立〉,「穿越不同時空飛來的磚瓦」,令人「忘卻歷史,祇是空空洞洞的破長衫一件」。當生命急於掌握諸般形貌,又如何於算計中被圈住,「青苔總是沿著時間的額角,/一遍又一遍,兜/圈子」〈石雕巨柱134之嘆-埃及「阿蒙神殿一景」〉。在梵谷打稿的咖啡屋,75歲詩人寫「每位旅者的杯盞裡/都植入了一朵朵開口大笑金黃的向日葵」〈巧遇Kappeli咖啡屋-赫爾辛基采風〉,想像似乎從未褪去色澤,赤子之心如此堂皇伴隨。

五、起點

   大氣的書寫,一筆一撇巨大的意象。

   閱讀是一趟讀向起點的旅程,關於初衷、關於情感、關於大風狂草。也讀回起點,重新出發、重新看待人間、無為而為。以全新的感官,期待更多的思索理解及體驗。在文字的旅程。

   這些線索,關於人生、旅行以及詩。關於理解鄉愁之不可解,所以堅信鄉愁的美。關於世界,關於理解空濛,所以看透空濛合道的美。我們勢必走進一道穿堂,如果空濛是一種釋負擺脫的代稱,那麼獨釣就是自身面對或面對自身。一直到墾出坦途,接納空濛再返身走進人生。而我試圖探索拼湊文字間的思惟,向始終踽踽始終承受的炙熱詩心致意。大氣的書寫。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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