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果我對你說，我的心已經枯萎了，請你讓它活過來，會不會很過分？

如果你真的做到了，我又該拿什麼回報你呢？

※

跟梓書在圖書館把話說開之後，我們相處得很和睦。寒假、新年，每天都過得平靜而愉快。美中不足的是我考試成績很差，被父母訓了一頓。我想我的確得更努力一點，如果真的想開「無夢人的避風港」咖啡店的話，非得先找份好工作不可。

以前努力讀書是為了將來考上律師或公務員，以便支持尤瀚平圓他的攝影夢，現在是為了完成自己的夢想，感覺完全不同。

我買了新手機，可以每天跟梓書聊天，要出門也不用再寄邀請卡。

這天，我們一起去幫胡狸溜狗，牽著小黃在胡狸家附近走了一大圈。今天雖然還是有點冷，卻露出了難得的陽光，小黃很開心，我們也很開心。

來到公園，我們找了張乾淨的長椅坐下休息。小黃立刻把頭靠到我膝蓋上要我替牠抓癢，我輕輕搔著牠的耳後，牠瞇起眼睛偏過頭，一臉享受的表情。

梓書盯著對面的行道樹，一臉出神的表情。我看著他，不自覺地在心裏刻劃著他側臉的輪廓。

他的臉部線條非常立體而精緻，真不明白當初我怎麼會覺得他長得很平凡。

最近才注意到，就像瑾玟說的，他常常陷入沈思。以前我並不在意，現在卻有點不安。明明人在我身邊，心卻不知飛去哪裏，讓我覺得自己的存在很多餘。

我有些慚愧。剛認識的時候，我也常心不在焉或答非所問，他都不介意，我又憑什麼要求他注意我呢？

「你在想什麼？」我終究還是輕聲打破沈默。

他被我驚動，「咦？哦，我在看那排美人樹。」

我實在不覺得美人樹有什麼好看。樹幹上都是尖刺，難看得不得了。每次經過這裏，看到標示上的「美人樹」三個字，都覺得很可笑。更何況現在是冬天，葉子都掉光了，只剩下活像枯骨的樹幹。

我深深覺得他在敷衍我。

「你喜歡看光禿禿的樹嗎？」

「妳再看仔細一點。」

我這才發現，那些被我稱為枯骨的樹幹上，結著一顆一顆的花苞。

梓書說：「再過不久就會開花了，到時一定超壯觀。我每年都會來這裏賞花。」

「它的花是什麼顏色？」

「粉紅色。」他轉頭看我，「妳沒來過這裏嗎？」

「呃，有啊。」

以前尤瀚平在這附近的攝影工作室上班，我常穿過公園去找他。但是我一次也沒看過美人樹的花。

「大概是妳來的季節不對吧。這花每年二月底三月初開花，到時候這邊都是一片粉紅，跟櫻花一樣壯觀，地上也全是花瓣。」

尤瀚平在這一帶工作的時候是三月。我記得很清楚，因為他三月一日上班，還等不到月底領薪水就跟同事吵翻離職了。

那個三月，我在這公園裏來去二十幾次，居然一次也沒看過頭上一片粉紅花海，腳下鋪滿花地毯的盛況。

不對，我一定有看到，只是視而不見。

走在這條路上的時候，我總是心事重重。不是前天夜裏為了尤瀚平被父母教訓，就是滿肚子擔心他這工作又做不長，再不然就是猜測他這天心情好不好，會不會跟我聊天，還是又埋頭把玩他的相機。

我的心一直停留在冬天，看不見春天美麗的花朵。

為了尤瀚平，我到底錯過了多少東西呢？

我全身緊繃，忘了幫小黃搔癢，牠用鼻子頂我的手以示抗議。

梓書笑著說：「等我考完獸醫考試，我們再來賞花吧。我常常覺得，人只要身體健康，心裏沒有煩惱，又有時間賞花，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我勉強一笑，「你講話好成熟哦。」

「我本來就是小老頭啊。」他站起身，「我去買飲料，妳要什麼？」

「熱咖啡。」

他走向飲料店，腳步輕快，顯然身體很健康，心裏也沒有煩惱。

小黃嗚咽一聲，又來頂我的手。我低頭，牠正睜著大眼楚楚可憐地看著我，我不禁失笑，再次搔著牠柔軟的毛皮。

四周空氣很新鮮，原本像枯骨的美人樹，現在顯得生氣勃勃。學校還在放假，路上都是年輕人，每個都一臉雀躍。新年剛過，附近的商店還掛著金紅色裝飾，有點俗氣卻充滿活力。有些櫥窗裏還貼著色彩鮮豔的巧克力廣告，因為情人節也快到了。

一切都是這麼平靜，安祥又美好。

在世界的其他角落，也許有人正面臨地震、火災或車禍，有人工作不順，有人跟愛人分離，有人心碎痛哭。也許下一秒，我頭上的太陽就會被烏雲遮蔽，冷雨會淋得我一身濕，花苞也全被打落，更多壞事會發生。這世界就是如此。

但是此時此刻此地，生命是美麗的。這比什麼都重要。

我睜大眼睛，試著把眼前的一切深深刻進腦裏，絕對不要再錯過了。

梓書端著兩杯熱咖啡走回來，我接過杯子，熱度從手中流遍全身。我胸口熱呼呼的，眼眶也一片熱。梓書坐在我身邊啜著咖啡，完全沒有被我的眼淚嚇到。

路人也許會誤會，以為我是個被男友氣哭的女孩，其實我心裏充滿幸福。

真的，一切都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