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在做什麼?」
「我來看程城啊,探病時間還沒到。」
「我是說妳為什麼在這裏驚嚇路人。要是有人想節能減碳走樓梯不搭電梯,結果被妳嚇出心臟病怎麼辦?」
「我是在預演啦。不然待會不曉得要跟程城說什麼。」
對一個昏迷不醒的人就算講蒙古話也沒差吧?我想繼續吐槽,但是迅速凝重起來的氣氛讓我開不了口。
自從在「流浪者」外面丟下她,我就沒有再跟她交談過了,她甚至沒辦法正眼看我,就像現在一樣。
她眼睛盯著樓梯扶手,說:「小桔回劇團的條件,就是要我每天晚上都來看程城。」
她給我的條件可不一樣。
「所以她才沒來?」
黎點頭。「她好像認為程城自殺是我造成的。」
我粗聲說:「妳管她怎麼想?」
她又點頭,終於抬頭看我。「不管怎麼樣,我希望你不要自責。這件事不是你的錯。」
我冷冷地說:「我為什麼要自責?我只不過是個莫名其妙被抓去演猴戲的臨時演員,我有什麼責任?」
她的臉色暗了下來,我心口抽痛。
倒數三十四天。
再過三十四天我就再也不能跟她說話,現在卻這樣對待她?
她輕笑,「我是不會說得這麼直接啦,不過重點就是你別把這事放在心上,所以你也沒說錯。」
她的笑容誠懇,帶著毫不掩飾的歉意,即便是在這種時候,仍然在我心裏點起一團暖融融的火。這是小桔從來不曾給我的感受。
探病時間到了。我看著她套上隔離衣,戴上口罩。
「你不進去?」
我搖頭,「妳預演了這麼久,要是旁邊有人就不能痛快地講了。」她進去之前,我又補了一句,「我相信他一定會好的。」
雖然我不是醫生,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做這種診斷,能夠打從心裏相信一件事總是好的。
我轉身離開,打算好好練習跟心裏的空洞共處。
還沒走到電梯間,黎已經從加護病房裏衝了出來。她跑過走廊,推開玻璃門,一路跑進花園。
「喂,妳怎麼了?」我追出去,看她站在水池旁泣不成聲,不禁心裏發冷。就是在同一個地方,我答應小桔要跟黎劃清界限。
「是不是程城出了什麼事?他惡化了嗎?」
「他有什麼事?他睡得舒舒服服什麼都不管,哪會有什麼事?就算我死在他床邊他也不會睜一下眼睛!」
「黎……」不妙,抓狂了。
「我就知道我不能來看他!只要看到他那副樣子,我就好想把他抓起來痛打一頓,打到他醒為止!」
還真是跟我有志一同哩。「妳只是在說氣話。」
「才怪,我這叫真誠!我現在開始再也不要當好人,我要真誠地做個潑婦,可以嗎?」她朝病房窗口大喊:「程志城!說話啊!」
「小聲點,這裏是醫院!」
「什麼都是他對,他有理。『跟我在一起有壓力』,那我跟他在一起就不累嗎?我樣樣配合他,在劇團忙打雜,回家忙著當黃臉婆,只希望能給他一點支持,讓他不要對我失望。他只要一動筆寫作就半天不理人,沒關係,劇本最大。他帶劇團很忙沒時間陪我,我連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找不到人訴苦,無所謂我撐得住。他三不五時不見人影我也可以體諒,因為他要找靈感。結果靈感找一找變成去把妹!是怎樣,我欠他嗎?就因為我沒有才華不會演戲不會編劇,長得又不漂亮,我就活該讓他糟蹋嗎?幹他媽的王八蛋!」
她徹底抓狂,開始用力踢水池邊的路燈。這樣下去不是我們兩個被轟出醫院,就是她骨折打石膏。我想也沒想,從身後抱住她,這才止住她的過激行為。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妳這樣發飆他也聽不見,只會吵到別的病人。冷靜一下好不好?」
一滴眼淚滴在我手臂上。
「好吧,劈腿就算了,人難免犯錯嘛。可是他居然自殺!他好意思躺在床上讓別人擔心,讓別人照顧他?簡直是不要臉到極點!要死幹嘛不死得乾脆一點,拖拖拉拉算什麼?」
「呃,因為藥量不太好控制……」我在說什麼啦!
「明明是我被他害慘,現在我卻滿肚子愧疚,生怕自己害死他,這樣合理嗎?要是他死了,我以後一定沒辦法再喜歡別人了。好過份,真的好過份……」
我不能再聽下去了,不然我真的會衝進病房海扁昏迷的病人。
「他不會死的。妳放心,他不會有事的。等他醒了妳再把妳的委屈跟他說,他會改的。他雖然很糟糕,還是個有良心的人。而且他既然會自殺就表示真的很愛妳。我跟妳保證,他會改的。」
她無聲地低泣了幾分鐘,然後轉過頭來看我。我跟她身高差不多,眼睛高度也相同,目光在同一條水平線上交會。然後我才想到她整個人貼在我懷裏,我們的臉頰相距不到十公分,她的頭髮被風吹起,撫到我臉上。
我飛快鬆手,她也火速彈開一公尺,簡直就像在練輕功。
「呃,我……謝謝。」她一臉很想趕快逃離犯罪現場的表情。
「嗯,我該走了。」
「大頭,」她叫住我,遲疑地伸出手,卻在快碰到我臉頰的時候停在半空中。「那個,會痛嗎?」
「啥?」
「我上次打你一巴掌,會痛嗎?」
我努力回顧最近的記憶資料庫,找了好久才找到「打巴掌」這個關鍵字。
「小姐,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啦?妳又不是虎爪手!」
她笑了。「對哦,我痴呆了。掰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