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言不發地轉頭走開，走得飛快，一心只想離這兩人越遠越好。

但是才來到懷恩堂前面，就聽到後面傳來煩人的叫聲：「喂，同學，同學，麻煩等一下！」

趙哲鳴沒有撐傘，邁開長腿大步走來：「那個，我想跟妳說‧‧」

儀箴面無表情地說：「我知道，那紙條是你姐姐寫的，跟你沒有關係，你沒有騷擾我，你是清白的，不好意思我誤會你了，這樣可以了吧？」

「不是啦，妳學生證還沒還我。」

儀箴這才想起，她剛才走出店門的時候順手把他的學生證往口袋一塞。頓時臉上一陣辣，掏出學生證遞給他：「在這裏，抱歉。」

然而他的話還沒講完：「我想跟妳解釋一下，我姐她就是這樣瘋瘋癲癲的，真的很不好意思。還有，她說要給我找男朋友只是胡說八道，我絕對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同性戀，你只喜歡美女，也就是跟我完全不同型的。現在沒事了吧？」

趙哲鳴抓了抓頭，顯然為自己的失言有些愧疚。

「對了，妳要去哪裏？為了表示歉意，我載妳一程吧？」

「不用了，謝謝。我搭捷運就好。」

「對哦，在這種天氣騎機車好像蠻白痴的說。」說穿了最白痴的是他自己的笑容。

其實這世界上白痴還真不少。儀箴就記得，三年前的夏天，坐在其光的機車後座，迎著流彈似的大雷雨，一路馬不停蹄地飆到八里去。那時其光甚至還沒有機車駕照。

不管是當時還是現在，她心裏都很明白那是愚蠢至極的危險行為；但是帶給她的卻是前所未有的興奮感動。就好像她終於真正醒了過來，歡欣鼓舞地品嚐活著的滋味。在那之前，她的人生根本就是在冬眠。

就像其光說的：「如果不好好瘋上一次，又怎麼會知道世界的美好？」

那個時候，一切都是無比地美好‧‧

「呃，同學？妳還好吧？」

聽到趙哲鳴的聲音，儀箴驟然驚覺，她又跌到回憶裏去了。

都是這該死的下雨天！

「沒事，我要走了，謝謝你的好意。」她擠進泥潭般的人群中，卯足全力大步前進，想把來自過去的幽靈拋在身後。

然而這天還沒過完。

在捷運裏擠了半個鐘頭，總算在第九節上課前趕到教室。剛在座位上坐下，旁邊的學友李文君立刻開口了。

「哎呀，終於抓到妳了！」

「什麼？」

「我一直想提醒妳，不要忘記今天晚上的家聚，可是妳就是找不到人。」

「家聚？」

看到她的表情，文君歎了口氣：「妳果然忘了。不是跟妳說過，今天晚上七點在溫州街的帕多瓦，要慶祝漢則學長拿到日本的獎學金嗎？」 

儀箴蹙緊了眉頭：又要回總區？

「不好意思，我今天臨時有事，不能去了。」

「臨時有事？可是我上星期就跟妳講了耶。這是漢則學長的大事，連畢業的學長姐都要回來，就妳一個人缺席不好吧？大一的學弟妹也一直在問，都已經開學兩個月了，到現在還不曉得儀箴學姐長什麼樣子。」

儀箴沒回答，只覺得快要被心頭湧起的厭煩淹沒。

學長學姐，學弟學妹，這種稱呼到底代表什麼？一入學就被人莫名其妙地分到同一家，也不問當事人意見就要求他們一定要做好朋友，還必須盡到交際應酬的義務，迎新、家聚、慶生、送舊，一大堆囉里叭嗦的名目，這到底算什麼？朋友是這樣交的嗎？這種做法真的行得通嗎？

蕙茗曾說過，人不只需要知心好友，酒肉朋友也是有必要的。適度地隱藏自己去跟別人交際學習適應社會，也是成長的一環。只是，難道每個人都非得適應社會不可嗎？

面對她充滿抗議意味的沈默，文君一點也沒有退讓的意思：「拜託啦，這次大家好不容易都有空，要是只有我們這屆少一個，一定會很掃興的。我答應了學弟妹一定把妳帶去，妳幫個忙好不好？」

儀箴輕歎一聲，算了，反正她今天是註定鬱悶到底，乾脆就委屈點，好好「成長」一下吧。

「好吧，我會去。不過我會早點走。」

文君笑靨如花：「沒問題！那六點半總區大門口集合哦！」

晚上雨終於停了，儀箴拖著心不甘情不願的腳步，晃晃悠悠地朝總區大門走去。走過文學院，來到舊圖書館也就是現在的日文系系館旁邊，看見前方有二男一女站在門口，不曉得在嘀嘀咕咕說些什麼，八成是三角戀談判。儀箴也懶得注意他們，自顧自地往前走。這時三人中最高的男生卻快步向她走來，愉快地招呼著。

「嗨，美女！妳終於來啦？等妳好久了說。」農經系高材生兼姐姐的大玩偶，也就是今天剛認識的趙哲鳴先生一把攬住她肩頭，快樂地說：「好了，我們走吧，電影快開始了。」

儀箴這才發現，燈光下的長髮美女正是那位喜歡亂點鴛鴦譜的趙彩婷小姐。

不等她反應，趙哲鳴向另外兩人一揮手：「喂老姐，我先走了哦！」說著就拖著儀箴穿越椰林道，似乎想離他姐姐和另一個男生越遠越好。

「你幹嘛啦！」儀箴努力想掙脫他的手臂，以便在他臉上狠狠搧一巴掌，趙哲鳴卻攬得更緊，靠過來輕輕噓了一聲。

「拜託拜託，陪我走到大門口，我一定會報答妳的。」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趙哲鳴長歎一聲：「我老姐又在發瘋要介紹男生給我認識，我只好趕快想辦法脫身。」

儀箴氣得破口大罵：「你跟你姐都一樣，只會給人找麻煩！」

「同學，我也是受害者欸。」趙哲鳴無辜地說。

「關我什麼事？」

「不要這麼冷淡嘛，助人為快樂之本咩。」

「快樂個頭‧‧」

這時真正不幸的事發生了：眼看正門口就要到了，好死不死跟三個從女一舍走出來的女生打了個照面，正是她的學友李文君和兩個大一學妹。

「嗨，儀箴妳來了呀？」文君看到她旁邊的男生，眼珠子瞪得快掉出來了：「這位是‧‧妳男朋友？」

「才不是咧！」儀箴氣急敗壞地把趙哲鳴搭在她肩上的手用力甩掉，但是誤會可沒這麼容易解開。

「那他是誰？」

趙哲鳴非常盡責地解釋著：「我是路人甲，妳就當沒看到我好了。」

儀箴氣壞了：「好了啦！大門口已經到了，你趕快滾行不行？」

「是，我馬上就滾。感謝女俠仗義相助，大恩大德改日再報‧‧」

然而惡運來時，就是城牆也擋不住。一位天真活潑少不更事的大一學妹，可能是興奮過頭，竟然快步跑向門口，對已經到達的家族成員大喊：「喂，學長姐你們快來看，儀箴學姐帶男朋友來了！」

「喂！那個某某‧‧妳不要鬧啦！」儀箴很想開口罵人，卻發現她連學妹的名字都不知道。

這就是她疏遠學弟妹的報應嗎？

很快地，她發現他們被一群大三大四學生、研究生還有穿著套裝剛下班的律師和公務員包圍住。

「嘿，方儀箴，妳還真不簡單。家聚從來不出席，一出席就攜伴啊。」

「就是忙著談戀愛才不出席是吧？」

儀箴簡直快氣炸了：「他不是我男朋友啦！」

「對啊，我不是她男朋友，剛剛會摟她肩膀是有原因的，大家不要誤會。」趙哲鳴也很努力地代為澄清。

眼看大家好像漸漸相信了，偏偏又殺出一個程咬金。本次家聚的主角，也就是拿到京都大學獎學金的黃漢則，忽然指著趙哲鳴說：「等一下，你姐姐是趙彩婷對不對？日文所二年級的。」

「對啊。」

跟漢則同年的胡瑞芳接口了：「啊，那你就是那個日文所系花的弟弟囉？我們家漢則可是被你姐迷得神魂顛倒耶，可是你家大美女一點反應都沒有，你也幫忙說個好話好不好？」

「欸，這個‧‧」趙哲鳴只能苦笑。

「瑞芳，不要鬧了。我想這樣子拜託他的人，大概已經排到十幾號了吧？」黃漢則嘴裏說著笑話，卻掩飾不住眼中一閃而過的落寞。

「沒有啦，頂多五六個而已。」趙哲鳴非常老實，老實得讓人想扁他。 

「那學弟你今天晚上有沒有事？有空的話跟我們一起去吃飯吧。」黃漢則顯然打算把握機會跟意中人的弟弟套套交情。

「對啊，給漢則一點建議，好歹讓他在出國前最後出擊嘛，不然他就要孤苦伶仃地飛去日本了。」

儀箴聽著他們熱烈的討論，心中感到強烈的不屑。馬上就要出國了，還要「最後出擊」幹嘛？直接死心不就得了？

話又說回來，為一個無情無義的男人痛苦三年的自己，實在也沒資格說人家。

「我是沒事啦，不過‧‧」趙哲鳴有些尷尬地看著儀箴：「我可以去嗎？」

儀箴心中冷笑，真是笑話，要是不准他去，旁邊這群人饒得了她嗎？

「去啊。乾脆你去就好，我可以走了。」

她的兩個學友李文君和洪敏娟立刻發難：「喂喂喂，開什麼玩笑？妳是家族的人怎麼可以不去？」

儀箴只好乖乖閉上嘴，免得被她們套上鐵鍊拖去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