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給您穿衣服了》
 
「爸，病好了，我們回家了！」從急診室推出來的時候，孫天昊對著父親這麼說。
 
「爸，上車，我們回家了！」推上救護車時，天昊語帶哽咽，眼淚忍不住彈了出來。
 
想不起來曾經有什麼事為父親掉過淚，即使孩童時期頑劣被打也沒哭過，但天昊今天掉淚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在老人家面前他不再是有氣慨的男子，而是一個懦弱的小子。
 
住家離醫院沒幾分鐘路程，老人家已不能自主呼吸，口腔插著呼吸管連接著簡易的氧氣罐，護士不停的壓縮，救護車打開警報器，一路鳴咽快速駛去。
 
房子住了幾十年，再怎樣也要留口氣回家，再怎樣也要重溫家室的氣息，就算只有五分鐘也要做最後的留戀，老人家已沒有意識，但家人都相信他的神識依舊可以感受外界的一切。
 
到了家門，幾個漢子俐落地將擔架床推進佈置好的靈堂，一家子在哭號聲中跪俯進門圍在老人家身邊，此時氧氣罐已拿開，老人家雖沒有呼吸跡象，但仍有微弱的脈象，護士不斷的用劍指檢測頸動脈，脈象越來越弱終至停止。
 
禮儀社的工作人員將逝者所穿的病患衣服退去，召喚天昊上前。
 
「爸，兒給您穿衣服了！」天昊開始為他父親穿上壽衣。
 
這輩子他不曾給父親披過外衣，今天有機會盡點孝道，竟然是為老人家穿壽衣，天哪，其哀何亟！
 
母親在天昊不太懂事時就走了，此後一直到他成年，父子倆聚少離多，在一起的日子都是零碎的，父子緣深情薄，每次探望老父三句話就把整天的事講完，然後看電視，等吃飯，再等適當的時機離開。老父當然希望兒子多停留一些，但從沒表示出來，只是一慣的叮嚀路上開車小心。
 
其實天下父母心都一樣，天昊的父親對他的關愛從沒間斷，而天昊對父親的敬重也十二萬分，謹守孺子行誼不敢逾越分寸。

說矜持不是矜持只是彼此放不開，都把話藏在心裡，都把行為保留起來，口頭上從沒有多餘的關切，行為上也沒有多餘的扶持，但父子畢竟是父子，血脈相連，誰也不能捨棄誰。

望著面前父親的遺體，想著上週才和父親一起坐在沙發上，和往昔一樣講了三句話，還一起吃了晚餐，一幕幕都是那麼鮮活，怎麼忽然間變成這樣，著實讓人不太相信，天昊希望眼前的事只是夢境一場。

天昊默默的為父親穿著壽衣，從離開急診室到此刻他並沒有流太多眼淚，但內心卻有著人子對老父千般萬般的不捨，以及外人不能明白的遺憾。

如果問他來世還想做父親的兒子嗎？他可能會略遲疑一下，然後堅定的說，今世有緣成為父子，願來世再續前緣也成為父子，不奢求什麼，只要緣深情厚、父慈子孝，過著一般常人的家庭生活，這樣就夠了。

穿好壽衣天昊說出最後一句話：「爸，衣服給您穿好了，您好好休息！」

這輩子他們一天當中的對話，永遠是這麼的簡短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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