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    貝

電話的那一頭，傳來女兒的哭泣聲：

“媽媽，她走了⋯⋯。”

一陣昏眩，如遭雷擊，不知如何應對。

明知此事遲早終將來臨，

當驟然聽到的剎那，全身癱瘓，

像洩了氣的皮球，腦子空無一物。

除了如雨的熱淚，

嘶啞的喉嚨，擠不出一句話來。

病毒的氾濫，ICU的病房，

夜間只能讓一位家屬留守。

忘了帶每日必服藥物的我，

只好讓女兒留下陪伴，

頻頻迴視，不捨的離開病房，

竟然成了生離死別。

緊要關頭，未能隨侍在側，

將會是我此生永遠的痛！

妳退休後半年，就發現腦瘤。

持續了七年，前後進出開刀房四次。

感謝主刀的腦神經外科醫師，

帶給妳這段尚有生活品質的日子。

前半段甚至，還可以和朋友出國旅遊。

我知足，我感恩！

後半段的日子，看在眼裡，痛在心理！

 蹦蹦跳跳活躍在球場的妳，

腦瘤導致內分泌失調，舉步維艱，

體重下降，如江河日下，何時止歇！

最後半年，更因腦瘤繼續增長，

壓迫神經，頭痛變本加厲。

雖一再服用止痛劑，絲毫不見功效。

夜裡三番五次，痛得要去撞牆，

真恨不得能替妳承受。

妳雖極力掩飾身受的苦楚，不讓家人知道，

孩子和我豈是那麼笨拙？

卻苦無對策，一籌莫展。

看著妳被折磨而日漸消瘦的身影，

只能暗地悲傷，獨自流淚。

蔻荳年華，隻身獨越重洋，

來到舉目無親的番邦。

成為窮學生的糟糠，

五十年前的留學生，沒有「臺援」的日子。

僅靠一份微薄的獎學金，

怎能打發柴米油鹽醬醋茶？

為了支撐這個家，妳毅然尋求就業。

初履斯土，在沒有護理執照的困境下，

從一個養老院，小夜班的護士助手做起。

經貴人的指點，以在台的教育背景和經驗，

報考賓州護理執照。

並以graduate nurse的身份，應徵護理工作。

皇天不負苦心人，

終於在一家天主教醫院，找到護士工作。

一年後順利考上執照，轉到費城Jefferson Hospital的開刀房。

少了就業的煩惱，卻多了家庭的壓力。

女兒的來臨，更讓妳添增體力和精神的負擔。

周末有時還得到學校的電腦中心，

幫我打一盒一盒的卡片。

朋友們戲稱我的學位，一半是妳唸的，

我心知肚明，何只一半？

沒有妳的鼎力支持和協助，

這學位是天上的星星，永遠遙不可及！

離開學校，遷居華府，

妳進了知名的軍醫院，Walter Reed Hospital。

一個母語非英文的亞洲人，

秉著客家人，吃苦耐勞，苦幹實幹的精神，

數年後，居然晉升為護理長。

一個亞裔，要帶領其他族裔，談何容易？

凡事只能身先士卒，別人不做我來做，

也吃盡了不少苦頭。

終於熬到了退休的時刻，期待那比翼逍遙的晚年，

沒想到腦瘤接踵而至，粉碎了一切美夢！

寶貝，謝謝妳陪伴我走過，五十年坎坷的歲月。

雖有歡樂，更多的卻是煩惱、痛苦、和辛酸。

妳何曾訴苦？何曾埋怨？

今生我負妳太多，只盼來生回報！

終於達成妳的遺願，帶妳到了紐約北邊的禪寺，

一個莊嚴、幽靜、修行的好地方。

從此妳不再承受人間的痛苦和哀傷，

在佛祖庇佑下的祥和淨土，

無憂、無慮、自由、歡暢。

回程在New Jersey的高速公路上，

遙望河岸對面的曼哈坦，忽然淚如雨下。

想起陪妳看百老匯的Mamma Mia和Jersey Boys，

陪我看大都會歌劇院的Carmen，

妳是如此的歡欣。

妳曾數度要求再來紐約看show，

怕路途的遙遠和曼哈坦的交通，

我再三拒絕。

竟然如此自私，如此殘忍。

我恨絕情的自己，後悔卻已然遲了！

共同度過的時光裡，都是妳在辛苦操勞持家，

並無時無刻，處處以我為念。

最後的那些日子裡，

一再告訴親朋好友，為我將來的孤獨而擔心！

寶貝，不要掛慮，放心去吧！

孩子和我會善待自己。

當因緣成熟時，我們會再度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