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仔扁哪有面寫批予怹ㄚ母？》

■ 我最愛的媽媽，收信平安！
看樣子，我必須在獄中過農曆年，所謂「每逢佳節倍思親」，新年快到了，更想念媽媽。過去八年，每年的正月初一，我都會回到西庄老家發紅包，來自全國各地兩萬人左右的鄉親，不分男女老幼，大家排隊領紅包；中午與鄉親好友一起吃炒米粉和魚丸湯，這是我最愉快的時光。卸任總統後，當然不可能再發紅包，但萬萬想不到離開總統府後的第一個農曆新年，是在看守所過的。秀琴、秀金來探監，我最放心不下的還是媽媽，因媽媽已經八十幾歲，這些年來，身體健康每況愈下，眼睛一邊早已看不到光影，又沒辦法手術，其他老人病一大堆。不過我必須特別感謝新樓醫院、成大醫院，及高醫的醫護人員這麼熱心的悉心照顧，即使我不再擔任總統，甚至有案在身、人在囹圄，一點也沒有影響。媽媽告訴我，由於外祖父早逝，家境清苦，加上外曾祖父重男輕女，您只唸到小學三年級就輟學。嫁給爸爸日子也不好過，因為爸爸雖然唸到小學畢業，但十幾歲就失去父母，底下又有弟妹，貧困夫妻生下我們兄弟姊妹四個孩子。爸爸沒有固定工作，一家六口被列入三級貧戶。
　小時候，爸爸在農忙時才有工作，夏天幫人家插秧、收割，冬天從事採收甘蔗。由於爸爸會算數（別字－算術），都在家裡算工錢，每次領到工錢就要還寅吃卯糧債。那面寫滿阿拉伯數字的牆即是家裡的帳單，擦了又寫，很快又寫滿了。養了四頭豬也是一樣，因為平常飼料豆餅的錢都是賒欠，賣了豬的錢，拿去清償預支的成本，根本沒剩餘，如同做白工。小小年紀，媽媽就教我們，人窮志不窮，欠人家的錢就是要還，利息更要付，這樣才借得到錢。被一陣豬的嚎叫聲吵醒，天還沒亮，沒多久又睡著了。再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照亮豬欄一角。豬欄裡沒有平常豬活動發出的聲音，只見母親在裡邊又擦又洗，像服務生打理客人離去後的房間。

　「三條都抓走了，為什麼不多留一天？」她總是這樣沒大沒小的口氣。

　「豬價一天比一天不好，多一天一條要多花五十塊的飼料費。」

　「既然不好賺錢，就不能歇個幾天，一大早就忙個不停？」

　「洗了以後讓它乾爽，明天小豬就買回來了，要像新人進房，給個舒適的窩。」母親又說：「眼前是不賺錢，不是永遠這樣，有等會賺錢才養的道理嗎？」

　跟母親是不必講這些道理的。只看她天天如是，月月如是，年年如是，一窩一窩的小豬從她手中飼養長大離開豬欄。來到這個豬欄，看到的總是舒適乾爽的豬窩，和清潔的豬隻。

　每次看到這些豬隻總會看到牠們搖擺尾巴，一副無憂無慮，快樂無比的樣子。一暝大一寸就可以用眼睛看出來。
【聯合報╱高鳳池】見報

為了補貼家用，媽媽常去做零工，到附近食品工廠做女工。早期家庭即工廠的時代，有人租我們另一邊伯父的空房子放幾台機器做紡紗代工，媽媽及妹妹就近打工。小學以前，全家六口擠在同張木板床上，燒飯無法都有米飯，一邊黑黑的蕃薯簽（別字－蕃薯籤）是大人吃的，一邊白米飯是準備帶便當的。一尾虱目魚要吃兩餐，中間煎來帶便當，頭尾、內臟煮細麵，加上蔭瓜，大家省著吃。一角買糖果剛好四顆，小孩一人一顆。祖父母忌日，姑媽姑丈都會回來祭拜，留下的餅乾就是小孩的零食。由於家境清寒，營養不良，我在小學升旗典禮常會昏倒；而媽媽常常貧血、頭暈、天搖地轉，早上爬不起來，爸爸就要代替媽媽燒飯，否則我們無法上學。媽媽病倒床上，還要請醫生來看，醫藥費又是負擔，沒錢付，醫師人很好，准我們賒欠記帳，永遠感念醫師的恩澤。

　學生時代要考試了，最好的補藥就是煮豬肝湯加高麗人蔘三片，人蔘片還可以再泡一次茶。我的氣管不是很好，媽媽要我起床時不能講話，家裡母雞剛下的雞蛋打個小洞，加上鹽巴，要我喝下，說這樣子可以顧好氣管。只有我才吃得到，妹妹是沒機會的。

　家裡可以借錢讓我去念大學，兩個妹妹書都念得很好，只能考公費的師專。我不必做家事，兩個妹妹都是半工半讀，晚上還要幫忙斬切蕃薯葉、剁豆餅，準備豬葉飼料，備極辛苦。

爸爸後來受雇於隔壁村莊寮仔廓鄭氏人家做長工，家裡一分七厘地就是向鄭氏人家租佃的。做長工不能挑工作，危險的農事也要做。有一次爸爸操作農具手斷掉，不得不休養幾個月。噴灑農藥是時常要做的，面積大、工時長，又沒戴口罩，後來爸爸罹患肝癌過逝，是否跟工作環境有關，我不得而知。爸爸一生勞碌，沒出過國，才要含飴弄孫，就撒手人寰。他一生熱心公益、樂於助人的美德，影響孩子們非常深遠。
　爸爸生前抽煙喝酒是唯一的嗜好，改戒不掉。記得小時候常幫爸爸拿10塊錢到柑仔店買一瓶米酒9塊半，5角買花生，這是爸爸的興趣娛樂。有時爸爸跟幾位知己拜把兄弟也會去喝酒，喝的醉醺醺，爛醉如泥，還要騎腳踏車回家，這是媽媽最擔心的，生恐發生不測意外。也因此，長大後，我不抽煙、很少喝酒，並控制不醉酒，這是爸爸給我的啟示。

　秀琴、秀金都是國小老師，現在都退休了。不是嫁給有錢人家，卻過得很幸福。兩個妹婿都很好，生活簡單，行事低調，和弟弟文狩一樣，在我從政過程，從未添加麻煩。最難得的，都非常重視孩子的教育。4個姪兒、姪女當中，3個畢業於台大，1個畢業於陽大，有醫師、律師，也有學機械工程、學藝術的。

媽媽看到您六個內外孫，4個內外曾孫，應該感到高興和驕傲才對。加上幸妤陽大畢業，也念到台大醫學院研究所碩士；致中台大法律系畢業，更拿到柏克萊加州大學、紐約大學雙碩士。翊安、翊廷、翊佑及潔歆，個個活潑可愛，健康懂事，夫復何求。
當然媽媽最放心不下文狩的精神健康，他現在好多了。過去您來台北不超過一個禮拜，就要急著趕回台南，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最近您可以離開一、二個月到高雄去看病、養病。其實我們都有責任，疏忽了文狩。他書讀的不是最好，念到高農，在家裡壓力一定很大，難免有自卑，高不成低不就。加上到馬祖當兵時，被送到三總做髖骨手術後變成長短腳，對他打擊很大，自卑變自閉，導致精神疾病，沒有馬上強制就醫。所幸後來做了一些處理，服藥控制，又上班了五年以上，朝九晚五過規律的生活。目前有了很好的改善，可以幫媽媽量血壓、買菜，帶媽媽去看醫生。

　我第一次入獄，來不及打電話給您，事後看到您的錄影帶，也曾在聲援大會上播放。我怕媽媽受不了打擊，您不要傷心，更不要哭泣，您的眼睛就是這樣哭瞎的。您的身體要緊，走路要小心，不能跌倒，眼睛一眼看不到，行動又慢，我要弟妹多陪您。
還好我去年12月22日有特別回家探望您，否則一個星期後又再度被羈押，什麼時候還可以看到您，真沒把握。您年紀大，身體不好，再加上精神上的打擊，而我何時可以出獄，是否繼續延押，永無出獄的一天，都有可能。

　獄中再苦，都沒有小時候苦。一盆熱水擦澡難不倒我，只是又回到小時候的生活而已。法律上不會有罪，但政治追殺、政治迫害、政治報復，沒有要辦到有，則必須要有最壞準備。我可以等政治環境的改變，媽媽您等得到嗎？為了能夠再見，為了等我出去，媽媽一定要勇敢地活下去、堅強的撐下去，活到我平安的出去，撐到我可以回家。
敬祝 健康快樂！
■ 不孝兒 陳水扁 敬寫於牢房 2009.1.10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