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覺悟.....4

默塔諾珥神情嚴肅但無比溫和，「每個人都有他的極限，伊希爾登，」他說，「失誤或是疏忽全都在所難免。你總是這樣的任勞任怨，表現得盡善盡美，以致於很少有機會來面對自己的不完美。但它也是你的一部份，就跟我們這些人一樣。你必需學著原諒你自己的這些不完美，世上沒有人能事事洞悉、物物參透，就算是你也不能。」

伊希爾登瞪著他，艱難地眨著眼，「實際上問題並不在於，我能不能原諒我自己，而是別人能不能原諒我。」

默塔諾珥抬起頭來注視著他，「你是指國王嗎？我的想法是，你的父親並不會為任何事來原諒於你，因為他根本就不覺得有什麼事需要被原諒。」

伊希爾登沉默地凝視著他，被默塔諾珥這一席話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背後的氣氛忽然騷動起來，他們倆同時轉身。「伊希爾登，」托狄士因為激動而顯得語氣急促，「偵查兵發現一個龐大編制的半獸人軍團可能正要開始移動，我們馬上要採取行動了。」

伊希爾登與默塔諾珥兩人立即向營區快速返回。「偵查兵怎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就進入位置呢？」伊希爾登一邊跑著一邊發問。

「他們一離開營地就意外地遇上了他們，」托狄士露出猙獰的笑容，「有時候計劃趕不上變化，人算贏不過天算。」

營地裡，精靈們倉卒地忙著整頓他們的裝備。伊希爾登攫取他的弓，並且把箭筒上肩，緊緊紮牢。「魔兵有七十這樣的數量，」托狄士對他的勇士們指示著，「我們應該能夠奇襲成功，所以儘可能地以箭技來取勝，先解決掉他們大半，等他們開始要撤退的時候，截斷他們。」他手下的勇士以及伊希爾登的團隊，全迅速地跳上了樹梢，直接朝向魔兵軍團前進。

離開營地二十分鐘之後，他們就已經進入伏擊位置。悄然無聲地，精靈們把魔兵圍了個滴水不漏，低伏在枝葉之間，而那個被團團包圍的獵物還在振作著才剛要從睡夢中醒來呢。就如同他周遭的士兵一樣，伊希爾登擎著弓弩，靜候托狄士攻擊的信號。突如其來一聲淒美哀絕的，夜鶯優美的絕唱，精靈利箭宛如驟雨一般地，狂烈地掃向半獸人。

接下來的時間裡，伊希爾登所需要做的，就是不斷的抽箭彎弓、破空射出，他甚至連腳步都不需要移動分毫，因為在他底下搞不清楚狀況的半獸人，還在那裡渾沌不清、糊塗亂轉之中。一直等到半獸人弓箭手開始猛烈地還擊，戰事這才算正式登場。伊希爾登儘量地留意著四面八方的動靜，來躲避對他疾飛而來的箭矢，但是當他在對敵人瞄準的時候，也必須心無旁鶩才行。一支利箭狂射而來，貼著他的耳畔呼嘯而過，他本能地低頭閃躲，但他心裡知道其實這閃躲的動作已經遲了，他還能不血濺當場，純屬僥倖而已。

最後，他了解到半獸人已經太過於接近而不利於繼續放箭了，於是就像身邊大多數的同胞一樣，他從樹上一躍而下，長劍出鞘。當他都還沒意識到該去期待的時候，就發現默塔諾珥早已來到他的背後佔好位子了。而這一次，他實在很欣慰有這位精靈老手守護在那個地方。一個戰士若沒有一位戰友來為他的盲點加以防護，在這樣的近身戰裡是支持不了太久的。

第六章  覺悟.....3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他轉身發現默塔諾珥就站在不遠的地方。緊跟著兩個哨兵大概是回應著他的狂吼而迅速地疾奔而來，但是默塔諾珥揮手示意他們離去，稍作遲疑之後，他們轉身返回營地。伊希爾登暗自猜想，他們大概也不想去和他們顯然不太正常的司令官搞對抗，有默塔諾珥自告奮勇那當然是再好也不過的啦。他轉過去背對著默塔諾珥，又靠在了樹幹之上。

「那讓你覺得好些兒了嗎？」默塔諾珥就站在他的身後極為接近的地方問道。

伊希爾登強自暗奈一個叫這個年長精靈滾開的衝動。他一直都還找不到一個跟默塔諾珥好好談談的機會，而現在這個時機正好。他正在思索著等一下默塔諾珥開口的時候該做何回應。

「我一直都希望有一個機會來跟你好好談談，伊希爾登，」他開口，「而這個時機正好。」

伊希爾登驚訝地目瞪口呆，並且轉身去面對這個，正在口若懸河的精靈。

「我都已認識了，你整整的一生了，」默塔諾珥的開場白強烈地暗示著這將是一個長篇大論，「並且我總是認為你是領袖群倫的。但是發生在森林王國之內鉅細靡遺的邪惡事件，你這樣毅然決然地獨自將責任一肩承擔，一直令我困惑難解。我推斷你喪母的哀痛已經超過了魔影在這裡加諸於我們全體的壓力了，而那早已令你脆弱難當。」

伊希爾登終於又尋回他的發言權，「你說得夠了！」他忿恨地瞇起眼睛，陡然開口。

「我強烈地質疑這樣就夠了，」默塔諾珥平靜地說，「你似乎矢志不屈地認定，你擁有無窮的力量，亦或，你該有無窮的力量。」

「給我住口！」伊希爾登嘶吼著，「我也許沒有無窮的力量，但是，我的確有力量把你調到這條道路遙遠的另一端，叫你永遠去駐守一個崗哨，監視著通往亞斯加羅斯的道路！」盛怒之下，他感覺到自己的手強烈地顫抖，在他猛然威嚇地湊近默塔諾珥時，緊握著拳頭。「而你把我的責任說得有多麼容易。我的職責它一直就是那樣：守護森林王國所有住民的福利安康。王國的大軍完全歸我指揮調度，如果我不負責的話，當它們被需要的時候卻不能適時適地的出現，那麼該要找誰？也許我並不是真的徹底地執行無誤，然而至少我知道職責安在！而我的哀痛，」他忽然語帶哽咽，但他極力控制，「我的哀痛不關你的事！」他咬緊牙關，無法再說下去。

默塔諾珥定定注視著他，眼神祥寧平靜，「時值歲末，嚴冬逼近，」他說，「你也要為這負責嗎？戰士們在凜冽的夜裡，承受朔氣寒光的侵襲，你真能掌控一切？」

他都已經命令他住口了，而默塔諾珥卻還兀自滔滔不絕，伊希爾登本來開口是要訓斥他的，但卻驟然驚覺自己竟是在回答著這位年長精靈的質問，「我當然不能掌控一切，」他艱難地開口，「但是，正巧，我能掌控軍隊。」他的音調又再度顫抖起來，致令他震驚極了，「而就最近發生的事件證明，我得說，我還需要比以前更加努力才行。」

第六章  覺悟......2

「昨天早上，我們的巡防隊在一條從幽暗密林山脈奔流而下的迷幻河附近，發現了濃煙升起，」這位信使稟告著，「我們立刻急馳過去，然而當我們到達的時候，還是晚了一步了。」伊希爾登為著這些林林總總他所無力預先防止的意外事件而強自振作著。「我們發現了一個慘遭半獸人蹂躪的莊園，」信差繼續說道，「它完全被焚燒殆盡，居民連同飼養的牲口，悉數被殺無一倖免，而肇事兇手已經離開了。」

「半獸人有多少數量？」

「可能有四十，他們竄入了山區。」

「你們追擊了他們嗎？」

「有，白天的時候他們躲入地底，但我們將他們趕出來。我們剿滅了絕大多數，但仍然有少數給脫逃了。」

伊希爾登沉默地佇立片刻，「莊園裡都沒有生還者嗎？」他木然地發問。

「沒有，大人，」信差回答，「一個也沒有。」

「知道那邊兒住了誰嗎？」伊希爾登繼續問道。

信差嚴肅地點點頭，「一位名叫芙納爾的精靈、他的妻子、他們的兒子和女兒、兒子的妻子、以及一雙孫兒。」接下來持續了好一陣子哀然的靜默，伊希爾登茫然地凝望著包圍著這塊小小空地的那些濃密的、幽深的林木。

「謝謝你，」最後他終於向這位信使開口，「吃些東西並且休息一下吧，我有一些指令要煩勞你帶回去給艾洛芬。」信差點點頭，開始著手整頓，並且照料他那匹疲倦不堪的馬駒。

伊希爾登回到了那顆他用來放置地圖的大石頭旁，在越來越濃的暮色之中，彎下身仔細看清楚，並且謹慎而精準地添加了一個小小的記號，標示在那個慘遭焚毀的莊園的位置。然後他挺起身來俯視這份地圖，它在他面前忽然變得朦朧不清。我好疲倦，他沒來由地忽然強烈地意識到，然後丟下筆，匆匆步入森林，當他旋風一般掠過過營地邊緣的哨兵時，把哨兵都給嚇了一大跳了。

他來到了一叢山毛櫸的林蔭下，倚身靠在一棵樹上，把頭疲倦地挨在上面。這裡的林木雖然不像更往南處的那樣凋零憔悴，但是它們正在承受著折磨卻也是歷歷在目。他能感受到樹木的生命力正在萎謝之中，它能夠掙扎著再熬過一個冬季的機會已屬渺茫了。而他卻還依然體察到樹木以無限的憐憫以及哀傷來回應著他的憂苦。你最好還是多擔心自己的悲慘命運吧，他對它說，因為確實我已經是完全無力回天了。他瞪著腳邊地上躺著一根殘斷的樹枝，陡然將它拾奪在手，竭盡所能向最遙遠之處猛然投出，伴隨一聲聲嘶力竭的長嘯。

第六章  覺悟......1

伊希爾登在地圖上點出一個地方，那是一個離南偵隊營地稍稍往東的所在，而南方偵防隊目前就駐紮在矮人通道的南邊兒，「這裡呢？」他問，「近四天以來，我們已經看到兩支軍團朝這方向開來。我想，今天晚上值得再去探一下。」

托狄士點點頭，「很好，我立即派出偵察兵。天色很快就要暗下來，正是半獸人要四出蠢動的時刻，同時也給了偵察兵時間來就定位。」他離開去發派命令，然後回來盯著地圖瞧了好一陣子，「我很希望埃里安能夠穩住他自己，」他遺憾地說，「他是我所曾用過的偵察兵裡面，最為出類拔萃的了。」

伊希爾登皺著眉頭，「對於出勤像這樣子的巡防任務，埃里安是太缺乏經驗了。」

托狄士驚訝地盯著他，「這我無法同意，」他恭敬而又堅定地開口，「是到最近這幾個月，他才變得衝動魯莽；而在那之前，他在我這兒服勤的數年來，任務的達成都是無懈可擊的！甚至對於魔影加諸於心靈的影響，他的抗壓性都比別人還更強呢！」他難受地聳聳肩，「我總是認為他那種樂觀進取、勇於犯難的天性，致使他對這裡這種詭譎難測的任務如魚得水，應付得游刃有餘，但他衝動到過了頭，令我好遺憾；但是只要他恢復了自控能力，我是要讓他再回到我這裡來的。」

伊希爾登把視線轉回地圖之上，「你是不太可能有那樣機會的了。」他淡然回答。調兵遣將、派任職務，他大權在握，就他而言，埃里安現在這樣正是適得其所。他的未能洞察機先，已經斷送了他母親的性命了；他不會重蹈覆轍來讓弟弟步上後塵的。如果他意圖成功地維持矮人通路暢通的話，此刻他必須全神貫注於兵力的部屬，來捍衛道路以南的這個據點，於是他迅速將對埃里安的思量置諸腦後。

疾馳而來的馬蹄聲致使他又抬起頭來，同時看到一位附屬於一個邊關巡衛隊的信差正進入營地。他不覺警惕起來。因為例行公文他早就已經收到了，並且他注意到這位意外的信差他的斗蓬上沾染了些不祥的黑色髒污。他向他走去，而這位信差一見到他立即滾鞍下馬，飛奔而來。

「大人，」他恭敬地將手按在胸前正式地行禮，「我為艾洛芬帶來訊息。」艾洛芬率領著一支邊關巡衛隊，鎮守著瑟蘭迪爾王國的西南邊境，毗臨著禁衛軍的巡守領域。這位信使愁容滿面地環視著正好奇探究著的眾多士兵，「我恐怕這消息並不太好。」喃喃低語著。

伊希爾登對這位精靈作了一個手勢，讓他跟隨著他稍稍遠離了營區的中心，如此一來，不管帶來的是怎樣的消息，都可以比較私密地傳達。「你帶來什麼訊息？」他問。

第五章   與回憶共舞……11

當埃里安正要離開萊格拉斯臥房的時候，瑟蘭迪爾走了過來。他對著還敞開著的門口望一眼，「他睡了嗎？」問道。

「睡了。」埃里安回答著，帶上了門。

「到我的起居室來，告訴我舞會裡究竟是怎麼回事吧！」瑟蘭迪爾發出命令，領著埃里安進入了他位於萊格拉斯臥房隔壁的自己套房裡。他疲倦地在壁爐邊兒上的一張大椅子裡安坐下來，與埃里安兩人的目光同時落在另一張椅子上面，那從前是屬於洛瑞琳的，然後埃里安拉過來另一張椅子並坐了下來。

「他想要跟我跳舞，而他不想要凱露玟跟在旁邊。」埃里安告訴他的父親。

瑟蘭迪爾搖搖頭，「我覺得他那個朋友忒爾貢帶壞了他，我很可能要採取些兒手段來拆散他們。」

「忒爾貢和萊格拉斯之間還存在著真摯的情誼，」埃里安小心翼翼地開口，「而萊格拉斯現在很需要被愛的感覺。」他知道此刻的處境是如履薄冰，因為瑟蘭迪爾通常並不允許有人來干預他對最小兒子的教養。

「那不是你有權決定的，埃里安。」瑟蘭迪爾語氣堅定。埃里安艱難地嚥下到了嘴邊兒的話語。

「舞會結束了嗎？」他問。這舞會通常都會持續一整晚，所以如果它真的已經結束了的話，那才叫埃里安驚奇呢！

「還沒有，」瑟蘭迪爾說，「可是，我相信凱露玟已經和她的母親離開了。」他們兩個都不打算提起那個與埃里安至關重要的話題。

「那您打算還要再回到草坪上去嗎？」他問。

「不要了，」瑟蘭迪爾說，「我要留在這裡留意萊格拉斯的動靜。」

「他還會被惡夢驚醒嗎？」

「會，」瑟蘭迪爾對他說，「不過，不那麼頻繁了。遺憾的是，半獸人似乎從他的夢境走出來，進入他的遊戲裡去了。」他愁眉苦臉地補充。

「可是，那樣反而更好！」埃里安有不同看法。

瑟蘭迪爾揚起一道眉毛，而語調轉為冷靜，「他現在正在奠定未來長久歲月人格的基礎。我不希望那樣的人格是奠基在縱火、或是結黨鬥毆上面。」

「但是，父親，」埃里安不顧瑟蘭迪爾已經開始不耐煩的徵象而抗辯著，「他是因為對母親去世的憤恨不平，才行為不端的！」

「你說的是萊格拉斯還是你自己呢？」瑟蘭迪爾尖銳地說，並且，就埃里安而言，簡直是一針見血。「當你在萊格拉斯的身邊時，可能要注意一下你自己的言行，埃里安。他崇拜你，在他的眼中，你一切所作所為都是對的。那是一種福氣，而同時也是一種責任。」

埃里安緊咬住嘴唇。他的父親並不打算聽他對於弟弟的任何見解。此時最好是快點兒閃人，免得引發一場真正的衝突。「我會努力地去做一個好榜樣的，」他僵硬地說著並站了起來，「告退了，父親，我要就寢了。」得到他父親的示意之下，他離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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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