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難不注意她。

又不能太注意她。

30歲以後，很少陷入這樣的兩難。

每次她出現，天氣再冷，都像出了暖陽。

我很喜歡跟她一起上課，又不太敢總是跟她一起上課。

30歲以後，從來沒有這麼為難。

她跟別人說話的時候，我一顆心懸著，她沒來的時候，我又覺得整個心是空的。我不知我怎麼了。看著她會笑的眼睛，永遠上揚的嘴角，說話的聲音清清亮亮地，本來不跟人聊天的我，竟然沒辦法不跟她有一搭沒一搭的亂扯。

有時候，還會意亂神迷。

對！意亂。

神迷。

有人鼓勵我追她，不過我知道她很受歡迎，總是還沒下課，就有人在她座位邊等著。

即使休息時間，看著她和別人聊天，看她的長髮揮灑出靈動的弧線，也感到奇特的滿足。

後來， 知道她很愛唱歌，我便窮聊些新歌老歌的話題，她忽然說：「講那麼多，PK去吧！」這麼直率開朗，我好喜歡。

然後她給了我電話。

「怎不問我名字？」她笑著說。

「你沒告訴我呀！」天！這種鬼說法……

然後我傳簡訊給她。

錄CD給她。

打電話給她。

想她。

想見她。

很想見到她。

我終於約她去錢櫃。

她只有一個條件。要我帶身份證。

我告訴她，我是個律師。

她說：「送你九個字。」九個字？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說罷在電話那頭笑得我不知所措。

我一向低調，從來不跟人說我的職業，沒想到第一次坦白，就被投不信任票。

誰叫這年頭，好些男人亂印名片，招搖撞騙，她那麼聰明慧黠，當然不會輕易相信。

我沒法把她的歌聲跟她的開朗連在一塊兒。

她唱歌太有感情了，而且高亢處，拉長尾音時、升KEY轉調……無處不讓我驚嘆，彷彿經歷過歌詞中所敘述的每個事件。

我除了真心的讚美，還是真心的讚美，一時之間，竟詞窮的很。

「我雖說了很多遍，但是你唱起歌來，感情非常豐富，而且融入，聽的人真的好享受。」

整個晚上，我就這幾句話翻來覆去、重組再重組的想表達對她歌聲的讚嘆。

包廂裡，只屬於我跟她的狹小空間，此刻，我不覺得與她可以更親近，反而覺得她才華洋溢，遙不可及。

「我是歷盡滄桑一美人。」她開著玩笑，卻好迷人。

美人大家都承認，是否歷盡滄桑？我就不得而知了。

聽她唱了4個小時還不過癮，雖然買單了，但我還想再追加2個小時。

「明天還要上班呢。」說的也是。

走出錢櫃，她要看我證件。

就在忠孝東路上，夜晚的寒意讓我難以抵抗。

「知道我為什麼不問你名字嗎？」我怯懦地說。

她仰著頭看我，等著我的答案。

「知道姓就好了，知道名字，會想念這個人。」

在我為她徹夜找歌燒錄CD，徹夜想著她的一顰一笑，想到失眠，連續失眠好幾天之後，面對她，我還是說了天大的謊。

「身份證！」她伸出手來，好像我正遇到警察臨檢。

我把駕照秀給她看。

「駕照那知道你的身份？身份證！」

我猜她有一點點喜歡我吧？

我騙她沒帶在身上。

「少來！」看得出來她開始不高興了。

我手足無措。

「真的沒有人知道…….你是第一個。」

「幹嘛那麼神秘？」她眼角嘴角都帶著懷疑。

「我只是去上課，不是去交朋友……」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到坊間補習班學些東西，誰知自己會……？

「那也沒必要用假名呀！」她很不諒解。

「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的行業……而且，在移民前，我曾當著我老爸的面發過誓，無論如何，不會違背我對老婆的誓言。」千金重的字一旦吐出，我反而輕鬆許多。

她露出了難以置信的樣子，空氣中充滿了偵探的氛圍。

「她去多久了？」

「十年。」

「她～真的很幸運…..」她若有所思地，視線停留在她的鞋尖。

「如果有人不止想要跟我作普通朋友，我都會明說…而且會躲……」我是個老實人，而且家族觀念重得很。

「我不希望有任何朋友以外的關係，破壞我的家庭。」我絕對遵守承諾。

老婆帶著孩子，住在美國已經十年，我來來回回地奔波，一年少說出國3個月。

在寒風中，與她告別，看著她的背影，突然感覺到孤寂的重量，在她背上，也在我心裡。

我望向天空，不知道自己追逐的美國公民，對家庭到底有什麼非做不可的意義？回到家，頹然地癱在沙發上，回想著戲劇化的今晚。

她的身影和歌聲一樣餘音繞樑。

沒多久她傳來簡訊：『你贏得我的尊敬，很高興有你這樣的朋友。』

我立刻回撥，跟她說：「我沒想到課堂裡，會有這樣的妳，妳是眾多學員裡，會讓人心動的那種女生，我覺得跟你有一種特別的緣份….」我積壓已久的心情傾巢而出。

「跟你上課好開心…..跟你聊天好開心…..跟你唱歌好開心….」我語無倫次的，再一次被失眠攻陷。

失眠好幾天之後，我終究忍不住再傳簡訊給她，也忍不住不打電話：「今天可以唱歌給我聽嗎？」

她的聲音一樣清亮開朗：「改天唷！我今天有事欸….」

望著電話，我久久無法回神。

然後，我打給老婆，哽咽地說：「我…很想你們…..」

十年來，第一次想得這麼劇烈，他們去的時候，老大才剛念小學，轉眼就要高中畢業…..

老婆顯然還在睡夢中：「喔……」

「回來吧！我們不要移民了….」吶喊的聲音劃破喉嚨，我怕自己再也不能守住誓言，我要他們留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