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薪傳 

圖文：陳雪麗／華梵大學師資培育中心副教授兼主任

  約莫十年前 (1989年)，警察廣播電台製播一個「文化廣場」節目，無意中的偶然聆聽，深深攫住我不安的靈魂，從此成為每週定課。清晨首播偶有錯過，仍堅持守到半夜聽完重播，始能安心入眠！在青澀懵懂的年少時光，它伴我走過許多孤寂的少年路，成為滋養青春生命的活水源頭。

    時任東海大學美術系系主任的蔣勳老師，以藝術家的豐厚素養與獨到的審美觀，堅持將節目做到行雲流水。每週日清晨，均以最漂亮動人的招式，將文學、美學、電影、藝術、鄉土人文等文化奶水注入有緣人心中。由於蔣老師對文化工作的堅持，在節目中挹注個人的生命理想、對美的眷戀不捨、對人情的細膩感懷，凝聚成一種美感化的精神人格，這些文化資糧透過無形電波的傳遞散向四方，會產生什麼作用，無人能預料。但它卻真真實實地對一個涉世未深，甫睜開雙眼望向美麗新世界的初生之犢，發生無可言喻的影響力。 

    其時正值「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齡，曾為生命方向栖栖皇皇，也曾為未來路徘徊難抉；處於青春年華的盛美嬌豔，卻也提早聯想生命凋零的破敗與淒涼，恁般兩樣絕然的心情，如何過渡？面臨自我追尋的歷程與人生無解的難題，多半徬徨無措。可嘆的是，過去的教育歷程並沒有教給我太多面對的方法。蔣老師的節目，適時地將心靈一隅的傷痛處，修補成較完整的面貌，彌足當時的極度文化飢渴與某些心理匱乏的角落。 

    後來醉心於「雲門舞集」，林懷民老師以西方舞蹈技巧出發，結合本土文化，創出屬於臺灣情感的舞蹈語彙，舞出先民渡海來台的拓荒精神與卓絕意志，舞出時代的美麗與哀愁、頹廢與辛酸，用舞蹈為台灣的歷史發展做記錄，將質樸粗糙、未經修飾的民眾情緒昇華成動人的美感經驗與情操。從藝術創作的步履中亦可窺見其心路歷程，從記錄時代之歌、反映社會現象，進入觀照靜定內心的寧靜之旅，其間的層層轉折，也是創作者自身的心靈沉澱與蛻變。 

    每思及林老師對藝術的堅持與對理想的虔誠狂熱時，都要為之動容落淚，這樣堅忍卓絕的藝術家，竟在荒蕪漠地中奇蹟地舞出一片燦然的欣欣園地。尤以積極推動雲門下鄉跑野台之舉，深深震撼著我，因為如果沒有深愛過斯土斯民，就不會有此瘋狂的傻瓜行徑。 

    雲門舞者在自己的台位穩穩站定，那種光彩自信得可以一柱擎天，舞動的是身心全然融入的靈活肢體，展現的是生命經過千錘百鍊後的精神形貌。例如「流浪者之歌」中，求道者王榮裕在舞台一隅雙手合十閉目佇立達九十分鐘，任由金黃色稻穀流瀉於頭肩，內在的靜定之美與氣定神閒朗然呈現。那股穿破靜定而突顯出來的氣魄萬千的氣勢，足可吞吐一汪滔滔江海，每每感動於生命竟可用這樣的藝術形式來呈現！ 

    這些文化工作的深耕者，認真努力地為一點點執念而奮鬥的精神毅力，已然穿越時空，深深影響遠方的一個陌生人。即使對方並不認識我，我卻牢牢記得與他們因緣相繫的那一刻，對內在生命的沉潛與激盪。因之更堅信自己在教育崗位的默默耕耘與全力投入，也將在年輕學子身上烙下無形的印記。 

    人很容易遺忘過去，你遺忘過多少美麗動人的曾經？或許被你遺忘的人事物早已隨風遠颺，但你卻不能否認，他們均曾滋養過你的生命。不要忘了，我們的生命型態，是歷經多少善因緣的澆灌燒煉才凝聚成型的。永遠記得要將觀察體悟後的靈光智慧散播出去，才是最大的感恩！另一場薪盡火傳的美麗緣起也將由此刻開始，你準備好了嗎﹖【本文係作者舊稿，刊於1999年7月，普門雜誌，238期，頁8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