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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與紅顏 / 侯建州
2017/09/23 08:03:49瀏覽287|回應0|推薦2

 

── 和權詩集《落日是紅顏》代序也待續

 

《落日是紅顏》是菲華詩人和權在發行《和權詩三百》後,再接再厲完成的一部詩集。詩集分為【落日是紅顏】、【煙臺小雨】、【守護神】三輯,整體而言,語言風格相較於以往作品更為柔軟。詩人在詩集目錄前一頁寫著「寫給詩·寫給遠方的人」,果然「有所思」,前者表現出詩人對詩的致敬;後者則是詩人對人,尤其是遠方的人的思念,兩得其中;或許也可詮釋為「詩寫給遠方的人,遠方的人寫給詩」,互相呼應。一為抽像而具像,一為具像而抽像,由詩寄人而人寄詩,詩人在有意無意間讓兩種甚或多種對像疊合,遠方讓感受與體知的界域拓展,思與詩交融而朦朧。如此一來,閱讀詩集,更需要越讀、躍讀,方能在有意無意中自然而然地靈視神悟,細品每一首新詩、深味每一首新詩裡含藏的情境與故事。

 從詩集標題切入,「落日是紅顏」。詩人用自己的想像力,譬喻、擘畫了一個新世界,要有光就有了光。以落日指紅顏,跳脫一般以落日喻暮年之慣習窠臼,甚為新鮮,固然源於詩人稟賦,但也足見詩人以生活詩生命,以生命詩生活超過半世紀,仍孜孜矻矻,未曾鬆懈。實際上,和權在二十五年前就曾以落日為喻,寫下獨樹一格,令人驚豔的〈落日藥丸〉

 

   憂思天下,或許

   不是癌症一般的

   難以治療   

   只要     

   伸手取來落日藥丸

   就著洶湧的海

   暢快地

   送下喉嚨

 

 姑不論整首詩思考之深刻,視野之宏闊,僅以譬喻的角度觀之,此詩將「落日」視為「藥丸」,奇妙的連結,已是積澱傳統,新創突破,成為新詩史上的一件故事。而這「落日」也成為和權詩創作中特別重要的意像。意像要翻新,又要新的成功,除了創作者之個人才具,往往也需要機緣。因緣俱足,誠屬不易。故歐陽脩、蘇軾等人有所謂「禁體物語」,即是為了避開循習陳言。因為陳言之「典型在夙昔」,要突破這些優秀的陳言,談何容易? 受此制約,後人作詩難免蕭規曹隨,持續重演複述前人之模式,造成詩思固定、慣性,而守舊消極、封閉僵化,浮濫而腐爛。所以才會有歐、蘇等人發展「禁體物語」,致力創意造語,作古今不經人道語。和權亦有此壯志豪情,於艱難中特出奇麗。直接挑戰爛熟意像,自出機杼,別成一家。〈落日藥丸〉之新鮮奇妙彷彿不落之日之高懸,如此成績,令人艷羨。值得注意的是,和權自我挑戰自我,勇於再突破,再度以「落日」為喻,自我新變。在藥丸之外,追新求奇,以落日為紅顏。詩集中直接以「落日是紅顏」為題的詩有三首:

 

〈落日是紅顏〉之一

 

   啞默了數十年。天地綫

   這根琴弦  終於錚錚地

   響了  因爲確知  有耳朵

   靜靜的聆聽

 

〈落日是紅顏〉之二

 

   洗盡鉛華。落日  不再光芒

   四射  坐在海面上  沉靜而

   平和  傾聽天地綫彈出的

   心音

 

〈落日是紅顏〉之三

 

   天地綫

   這根獨弦琴彈奏的  

   不只是悲欣

 

   落日

   聽懂了

   笑得那麼

   燦爛

  三首詩皆是景中寓情。情因景而實,景因情而活,長於景者必深於情。三詩之處理,詩人皆似以旁觀者的全知觀點出發。固然詩世界是由詩人創造,但如何又為何這般作語造境現意抒情,是詩人與詩與世界的連結關鍵,亦是賞詩者通幽之秘徑。詩緣情,情發於衷,無動於衷者何得情沉如斯?觀三詩或見落日,卻未見紅顏。詩題名落日為紅顏,詩中卻難以見紅顏之影跡,似乎紅顏並無其人,故以落日為紅顏,難道純然僅是詩人妙喻,羚羊掛角,絕塵詩技之展演。若觀詩集中另外兩首以落日為題為像的詩:

 

〈落日多情〉

 

   每天傍晚  落日都用暮色

   為大海寫詩。水面平靜

   沒有波瀾。落日不知道

   大海心中另有月亮

 

〈落日大笑〉

 

   落日  用雲霞寫了一首情詩

   給大海。風兒似懂非懂  説

   意猶未盡。落日大笑:那就

   寫一百個「我愛你」

 

落日都以寫詩的詩人身分在情境中登場,或可謂以落日擬詩人,更可言詩人自況。詩人在〈長相廝守〉一詩中就以「妳是雲霞,我是那輪艷紅的情」直接揭示我是情,情是我;我是那輪艷紅,那輪艷紅是我。

 

    不造因

   也就沒有了

   輪迴

 

   妳是雲霞

   我是那輪艷紅的

   情

 

另一首〈情景交融〉

 

   落日

   以大海爲鏡子

   照了又照

   說:

   我從不後悔

   為妳

   憔悴

 

    月亮

   心裏感動

   流下月光

   淚

 

與〈餘暉〉

 

   雲霞  更加燦爛

   陶醉了每一張仰望的

   臉。落日説

   我已盡力使餘暉

   更加

   美好啦

 

   大海   以浪濤

   響亮的掌聲

   予以挽留

   落日卻笑著

 

    逐漸隱沒於山後

 

 兩處落日皆是詩中主角,展現之多情深情,正與前兩首之落日相互映照,互相發明。另一首〈無題七行〉

 

   「很想進入詩人的

    心中

    看看裏面

    究竟有什麼」

    她笑著説

 

    千山  冰雪

    落日  霞光

 

則明示詩人心中有落日。此處落日可以是詩人常懷之意像,詩意之晶洞。再讀一首宛如與〈落日藥丸〉異卵雙生的〈小藥丸〉:

 

   「我愛生病」

    妳說

 

    遠眺著落日

    心想

    不管什麼病

    包括相思

    這顆小小的藥丸

    都能

    治癒

 

 相較於〈落日藥丸〉憂思天下之大,和權此詩於提名就自報家門,以小博大,以情愛相思為依歸,更顯可愛。這種以情愛之情出發的筆調在此詩集中大量出現,使這部詩集之文字呈顯出柔軟的質感。如〈含羞的月亮〉

 

   火車

   急馳

   望窗外

   見一輪收斂光芒

   的落日  另一邊

   是含羞的月亮

 

   看了許久

   逐漸露出微笑

   它們是在暮色蒼茫中

   深情

   對望

 

或如副標題為「愛妳之心不變」的〈落日心〉

   看一次落日  就愉悅一次

   幾番輪迴之後  落日仍是

   如此美麗  紅艷艶

 

 落日之美麗紅艷,於此不只可以是詩人之主體,亦能為詩人所愛之客體,主客界線消融在幾番輪迴之後。紅艷與紅顏音近義似。若將目光投注至詩集中可見之紅顏,見詩集中〈紅顏啊紅顏〉

 

   讀了多少遍

   落日以霞光

   讀我的孤傲

   冷漠

   讀我眼中千年的

   寂寞

 

    終究讀不懂

   淚眼暗示的

   不僅僅是比太平洋深

   的情愛  還有

 

    比視野遼闊的

   憐憫

 

   誒

 

 這裡提及眼淚暗示的不僅是情愛還有憐憫。依照許多政治正確的詮解,都會將重點放在後者,我卻覺得閱讀本詩集,情愛更是詩人所更在意者,至少對我個人而言是如此。閱讀和權此詩集,自然可以找到其他視域,憂思天下的慈悲情懷與犀利諷刺,向來是其所擅,往往能在極短篇幅發揮極大效能,更韻味深長。詩人雖銳意求進,亦常有斬獲。但對於情,往往以慈悲與親情為體材大宗,鮮少直論伴侶之親密情愛。筆者以為此詩集相對其他詩集,更願意去探索此部分,若鄙見為真,不啻是詩人的另一重大突破。然或囿於保守風氣,詩人仍十分含蓄,也時常揉雜其他關懷,企圖更委婉地吐露心聲。如詩集中〈燈下讀詩〉,亦是一例

 

   讀了一生

   仍然不太懂

   妳

 

   詩啊

   妳懂我嗎?

   真的

   懂我的悵然

   和憂思?

 

乍看之下,是以詩抒懷,視詩為終生伴侶,與其共抒天下之憂思。然而,鄙見卻任性以為此詩之憂思未必是關懷天下之大愛,「悵然」,更是關鍵。筆者並非否定詩人與詩對話的正當性,而是在讀此詩集後,隱約覺得詩中有人,詩人又試圖將其現實角色身分隱匿,所以可以看見同樣是落日或紅顏,指涉多重;詩亦然,見其〈不離不棄〉

 

   燈下

   與孤影

   相對無言

 

   微笑道

   詩啊

   好在有妳

   不離不棄

   相伴

   一生

 

或〈與詩戀愛〉

 

   已經去遠了  青春轉個彎

   就永遠不見了。詩啊  妳

   仍然晨昏陪著我  守著憂鬱

   守著憐憫  不離不棄  柔聲說:愛你

 

 這裡將詩視為相伴一生的愛戀對像,不離不棄,故可謂事實。但筆者讀到〈想念〉

 

   妳走了以後 必 被挑動的

   心弦  逐漸地

   化為摸不著的天地線

 

再回頭思索三首〈落日是紅顏〉的天地線,總覺有私人的動人故事。再讀詩集中〈讀詩的人不多〉

 

   寫給風看?

   寫給樹影看?

   寫給月光看?

 

   啊不

   寫給千古的寂寞

   看

 

   寫給心上的人兒

   看

 

這「心上的人兒」顯然不是詩本身。詩集中〈遠方的人〉

 

   知道妳

   一遍遍

   輕撫著詩集

   撫摸著詩人的

   臉

 

    那麼溫柔

   那麼憐惜

   令人想起媽媽

   那雙

   在銀河邊做飯的

   手

 

這位「遠方的人」之指涉,其中之一固然可能是生性孝順的作者之母。但對照詩及其他選詩,又覺得有其他可能。可以肯定的是和權此詩集滿溢人的情味,是什麼情是什麼人?或許正如詩集中〈蜘蛛網〉一詩

 

   是思 是詩

   也是𢇁

     

   無意間

   被網住了

 

   無須掙扎

   被黏在𢇁

   在這柔情的念

   思中

   等待獻身

   未嘗不是件好

   事

 

所有的記憶都是潮溼的,有些問題的答案就像一個秘密,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或每個讀者的脈絡都有所別異,交織出不同的光彩。然而在落日·紅顏之中或之外,閱讀詩集都能獲得情的迴響。或許永遠都無法也不必追問詩人,只需細細品讀詩集,沉靜而深邃的體察,隱隱約約找到自己的答案倒影。若執意要問詩人,落日何指?紅顏何人?相信詩人會忍不住大笑,不,微笑。並如此回應

 

   嗯!

   那就指給你看:

   綠葉上

   全是晶瑩的

   露珠

             (摘錄自〈多嘴的筆〉)

 

落日轉為紅顏,是心思與新詩的交會流轉,相信詩人還會有更多思與詩,繼續與我們交流分享!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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