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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翻譯小說連載--《幾孤風月》第廿四章「修‧戴夫南驚喜交集」
2009/01/25 06:32:37瀏覽1470|回應0|推薦9

第廿四章:修‧戴夫南驚喜交集


  他們在盧昂歇腳,度過週末,終於在禮拜二抵達巴黎。華克總管肅立於亞旺爵邸大廳恭迎眾人,即便他認出里昂妮來了,卻連眼皮子眨也沒眨。宅子上下俱井井有條,專候公爵一行人駕臨,芬妮立即擔上了女主人的角色。她先將行囊安置妥當,並對下人一一吩咐完畢,便毫不遲疑地到書齋找公爵商量事情。此際,里昂妮則跑去探望女管家杜布瓦太太了。
  「好了,咱們已來至巴黎,賈斯汀,下一步該怎麼辦?」郡主詢道,在他書桌對面坐下。「咱們是否要大事鋪張一番?」
  「誠然,芬妮,愈鋪張愈好,因此,愚兄恭聆教誨。」
  「舞會,」她信心十足地道。「開場舞會,邀集名流,應該是最好的頭一著棋。」她咬著指甲尖,沈吟著。「不過,我得先給那孩子置辦些行頭,順便也給我自己打點打點。瞧瞧我,如今連一件像樣兒的衣裳也沒有了!我想,做件白錦緞的給里昂妮,或是某種色調的綠緞,才配得上她那一頭閃耀的紅髮──」
  「親愛的,我要她敷上髮粉。」
  「隨便你,賈斯汀。嗯,那麼個模樣,也許更優雅動人,咱們看著辦吧。我敢說,你執意要這麼做,心下自有你的計較。至於在邀函上頭,我把時間訂在──訂在兩個禮拜以後。當然,算來是緊湊了些,可是咱們總算還有點來頭,不怕沒人賞臉。你的名號,加上我的人脈,親愛的──」她的眼睛閃閃發光。「我敢預言,全巴黎都會光臨!不過,再後呢?」
  「再後一著棋,我親愛的芬妮,就輪到凡爾賽宮。」
  芬妮郡主點點頭。
  「理當如此。你帶著她,勢必引起不小的騷動,賈斯汀。」
  「恰合我意,」他道。「即刻就去發函,親愛的。」
  「那麼,費用呢?」她將頭歪向一邊。
  「妳毋須操心。我想,孔德王子和潘賽艾佛這倆個小伙子,須在咱們的邀請之列,此外,也別遺漏了德‧黎雪優公爵。」
  「這幾位我留著由你親自邀約,當然,德‧杜芳夫人和德‧拉羅格公爵夫人也非得到場不可。」芬妮郡主的雙眼微瞇。「我親愛的賈斯汀,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捨不得錯過咱們的舞會,我向你拍胸脯保證!可是話又說回來了,噯呀,我這回任重而道遠,將重活硬往自己頭上攬!喝,像這麼一場百年盛會,他們會捺不住好奇心,擠破咱們的大門想一探究竟!」她興沖沖地離座奔向門口。「這孩子該怎麼妝飾,賈斯汀?」
  「我從未質疑過妳的品味,芬妮。」
  「該會多麼有趣!就彷彿我突然間多了個女兒似的,卻免掉十月懷胎的折騰!她的妝扮應是愈華貴愈好?」
  「要吻合我被監護人的身份,芬妮,但切莫失卻少女清純之氣。」
  「噢,別擔心!我一定包君滿意。唉,賈斯汀,上回是我做閨女的時候,你帶我上凡爾賽宮,打那時起,我從沒像現在這一刻這麼有勁頭的。你這整棟宅子都得整頓整頓,我敢說,有不少房舍積滿了塵垢。咱們還得再雇一整隊幫手徹底清掃一遍;辦舞會只不過是個開端罷了。」她喜得眉開眼笑。「咱們還會有許多晚宴、牌局,或者再加上一場化裝舞會,還有──噢,咱們會掀起一股風潮呢!」她躊躇滿志,匆匆離開書齋。
  公爵大人復坐定,提筆修書給修‧戴夫南。

  從那時起,巴黎的亞旺爵邸就直如蜂巢一般忙碌,女帽商和裁縫進進出出,教舞和髮型師傅天天來報到,每個久封不用的房間都被僕役侵入了,洗刷得一塵不染,還重新裝潢佈置一番。在家裏,幾乎見不著公爵大人的人影,他不斷在外頭交際應酬,似乎刻意將他已重返花都的訊息傳遍每個角落。他分配給魯伯任務,要他儘量刺激圈內人的好奇心,因此之故,咱們的爵爺一旦康復,便樂得窮鑽賭場,以及那些他和昔日狐朋狗黨鬼混的所在,特意散佈一些八卦新聞,高談闊論自己那位「撒旦」兄長新近突發奇想,領養了一名被監護人,其身份還神秘莫測云云。他大肆渲染里昂妮的美貌,還故作神秘,暗示箇中大有玄虛,隱含了什麼深奧的宮闈秘辛,並向所有聽眾保證亞旺已邀得孔德王子殿下出席舞會,連德‧黎雪優這號人物也不願錯過此度盛宴。巴黎於是乎沸沸揚揚起來了,因而芬妮端坐於她爵邸臥房,環繞身邊的儘是舞會的應邀回函。
  「噢,咱們肯定能辦上一場名符其實的百年盛會!」她喜呼道。「我不是早說過:全巴黎都會搶著赴宴,擠破咱們家的大門麼?」
  但是里昂妮卻悄悄溜走,躲開舞蹈師傅和裁縫等輩,逃到她常能尋著公爵的書齋裏。她佇立門檻,默默凝視他,眼神裏流露出一股渴望和失落。他自書案抬頭,擱下鵝毛筆,朝她伸出一隻手。
  「怎麼了,孩子?」
  她奔向他,跪在他的椅邊。
  「老爺,我好怕。」
  他抬手撫摸她那一頭燦爛的紅髮。
  「妳怕什麼,孩子?」
  她的手在胸前一揮。
  「這──所有的東西!有這麼多大模大樣的人來來去去,每一個人都忙得喘不過氣來。我連和您講講話兒的機會都沒有了,老爺。」
  「妳不歡喜,孩子?」
  她的小鼻子皺起來。
  「唉,不是歡喜不歡喜的問題!它讓我興奮,老爺,而且──不錯,我是歡喜這些物事的。可是它給我的感覺,就像上回您帶我去凡爾賽宮,您記得我同您說過,我有一刻失去您了,在那麼多、那麼多的人群當中,我瞧不到您的身影。凡爾賽宮太大、太輝煌了。」
  「孩子──」他低首注視她的眸子。「我永遠在這兒。」一抹極淡的微笑浮現他的唇角。「我想,娃娃,妳出道之後,應當是我擔心會失去妳,妳會忙得不再想同我這麼坐著了。」
  她拼命搖頭。
  「我會永遠想,永遠想!您瞧,老爺,對於我周遭這些熱鬧的物事,它們碰上我了,我會隨著它們打轉,不住地兜圈子,我會喜歡上它們一陣子,可是我永遠會想跑回您的身邊,然後,我就覺得心安了,而且──而且,我心裏頭也不再為那些物事徬徨了。您了解麼?」
  「完全了解,」公爵大人道。「我不會令妳失望的,娃娃。」
  「我知道,老爺。」她將小手伸入他的大手,緩緩握緊它,並輕輕嘆了一口氣。「您為什麼要花這麼多心力,為我做這些事?」
  「我有許多理由,娃娃,妳別在這上頭操心。」
  「好,老爺,」她馴順地應道。「那好像離現在很遠了,那些同姜昂和夏洛蒂在一塊兒的時日。」
  「我要妳忘掉那段歲月,親愛的,別讓它繼續煩攪妳。」
  「是,老爺。」她的頭倚偎著他的臂膀,就這麼著,她在他椅邊靜坐好一段光景。

  當晚,戴夫南到了,下人告訴他公爵正在用餐。他將衣帽交給一名小廝,揮退帶路的侍役,自行邁向餐室,遠遠就聞得杯觥交錯,笑語喧嘩。
  長形餐桌上簇簇燭火,將長形餐室映得如同白晝,柔和的燭光籠罩著一切,那銀製餐具似乎在眨著眼,彫花玻璃也熠熠生色。芬妮郡主端坐於餐桌下首,那自然是女主人的席位,她右手邊坐著馬林,正與他對面的魯伯在熱烈辯論著什麼事兒。馬林身旁坐著里昂妮,身穿一襲暗金衣裳,襟袖綴著古雅蕾絲花邊。戴夫南進室之際,她正在和公爵大人說話,但一聽得啟門聲便首先抬頭,喜得拍手歡呼。
  「天哪,是戴夫南先生!他終於來了!瞧,老爺!」
  公爵大人起身,放下餐巾。
  「親愛的修!你來的正是時候。賈克,給先生安排席位。」
  戴夫南握住他的手,朝魯伯和馬林點點頭。
  「我豈能拒絕你的邀約──或者,該稱之為召喚?」他道,並向芬妮深深躬身致意:「郡主?」
  她笑容可掬,朝他伸出一隻手。
  「我說嘛,能見到你,真太好了,修!我敢說,咱們大概有幾百年沒見面了!」
  「妳仍美豔如昔,」他道,輕吻她的玉手,但是他的目光卻留駐在里昂妮身上。
「喲!」芬妮郡主噘起小嘴。「咱們給人比下去了,修。可不真是這樣嗎?有人搶了我的鋒頭──就是這丫頭!我這是陰溝裏翻了船,丟人丟大了!」她朝里昂妮笑笑,招了招手。
  里昂妮聽令乖乖趨前。她眼觀鼻,鼻觀心,刷地一聲掀起裙角,凜然給他道了個無懈可擊的萬福。一抹淘氣搗蛋的淺笑雖隱然浮現於她的唇角,但是那一雙大眼睛卻圓睜著,脈脈天真地注視戴夫南。
  「可能麼?」他道,屈身吻她的手。
  「難不成,你目眩神移了?」公爵大人亦趨前,站立在他的被監護人身側。
  「正是!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亞勒斯泰。」
  「唉,我自信當之無愧,」公爵道。
  此際,里昂妮微一躬身,向戴夫南行了個古怪有趣的里昂式的禮。
  「有時候,先生,我還是里昂。」
  「不錯,我瞧出里昂來了,」修微笑道。「妳可喜歡當里昂妮?」
  「起先,我一點兒都不歡喜它,」她答道。「可是現在我覺得它很有趣,因為做女孩子能夠擁有很多美麗的物事,還可以參加舞會。咱們這兒下禮拜要舉辦舞會,先生。」
  「我聽說了,」他道。「有誰會來?」
  他們復在餐桌坐定,戴夫南坐在里昂妮對面,芬妮搶先回答了他的問題。
  「全都會來,修,我向你保證!天曉得,我為這回的舞會費了多少心思!」
  「是啊,搞得全宅子雞飛狗跳的!」魯伯咕噥著道。「你這一向可好,修?」
  「托你的福,沒病沒災的。你呢?」
  「還好,」魯伯道。「咱們這夥人全都洗心革面了,你應當瞧得出來。從沒看過這麼團結一心的家庭,大夥全都和和氣氣的──天曉得能維持多久!」
  朝著隔桌相對的馬林,戴夫南哈哈一笑。
  「馬林,據聞你陷身此聲名狼藉之淵藪,如坐針氈,我故爾特來聲援,以免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咱們二人應邀入列,端在防止他們這夥人過份囂張,無法無天,」馬林頷首道。「這原是里昂妮的主意。你離開時,令兄福體康泰否?」
  「對付你老哥那人,就只能講究一個『離』字,正所謂敬而遠之,以自求多福也。」魯伯苦著臉道。
  「啊,是了!」公爵大人道。「酸氣沖天的佛德烈!他近來可好?」
  「唉,世上沒有比寇哈契〔註一〕更迂腐的人了!」郡主搶著道。「你能想像麼,修,他還曾經愛上過我呢!那位道貌岸然、高不可攀的寇哈契。哼,我該受寵若驚罷!」
  「我恐怕他的迂腐又要勝於以往了,」修答腔道。「他聽說我又將踏入你這爵邸,心頭很是氣惱。」
  「天哪,他從前追過妳,芬妮?」魯伯嚷道。「哼,我就知道他那人是個蠢蛋。」
  「我向你致謝,爵爺,」戴夫南詼諧地一欠身。「對於我那位德高望重的兄長,諸位全都讚譽備至。」
  「噢,難不成,對我也讚譽備至麼!」郡主道。「嘴頭不積點德的壞孩子!不過,賈斯汀,你還記得寇哈契追我的事兒麼?」
  「當時,拜倒在妳石榴裙下的紳士多如過江之鯽,愚兄我記憶欠佳,又如何理得出頭緒。他是不是那位用火銃抵住我的前額,強逼我應允婚事的男士?不對,我記得那位是芳登洛伊。我想,寇哈契是規規矩矩,來函求親的那一位。他那封求婚函正經八百,我到今日都仍珍藏著。他在信上說,美人如玉,悔有瑕疵,但他願慨然包庇妳的闕失,親愛的──例如妳的輕佻和妳的奢華。」
  「芬妮,我代他向妳致歉!」修忍唆不住,笑道。
  馬林在果盤裏揀了一個桃子。
  「好個熱情的戀人!」他論道。「我希望,我在求婚時沒說我會罔顧妳的缺點?」
  「最親愛的愛德華,你說的,是你徹頭徹尾地傾慕我,從我的腳跟到我頭頂的髮鬈兒!」郡主嘆道。「唉,那段黃金歲月!康明思──真是個好人兒──找約翰‧朱魯決鬥,只為了他批評我的眉毛,還有瓦恩──你可記得瓦恩,賈斯汀?──他一個勁兒地想和我私奔!」
  里昂妮聽了,大感興趣。
  「妳私奔了沒有?」她詢道。
  「喲,孩子,妳下回還會問什麼樣的問題?他口袋裏一個子兒也沒有,可憐的人兒,好像腦筋也有點毛病。」
  「我就歡喜別人為我決鬥,」里昂妮道。「用劍決鬥更妙。」
  戴夫南覺得好笑,瞥了她一眼。
  「是麼,里昂──里昂妮?」
  「當然,先生!那會既熱鬧,又剌激。妳親眼看到他們決鬥了麼,郡主?」
  「噯呀,當然沒有,孩子!我當然沒瞧到;從來沒有女人在場的。」
  「噢!」里昂妮大失所望。「我還以為妳在場瞧到了。」
  戴夫南的目光移向公爵。
  「咱們這位淑女似乎喜歡看人流血,」他論道。
  「親愛的修,豈只喜歡,簡直是狂熱,血腥和暴力最令咱們這個娃娃芳心大悅。」
  「你別在旁煽火,賈斯汀!」郡主道。「給人知道了,她可別想出道了!」
  里昂妮快活地眨了眨大眼睛。
  「我讓老爺教會了我一樁事,那可血腥得緊呢,」她道。「可是你們全都給矇在鼓裏!」
  「是那樁事,丫頭?」
  「哈,我不說!」她精乖地搖搖頭。「你們會說,那不是淑女該幹的事兒。」
  「噢,賈斯汀,你又打著什麼鬼主意了?我敢說,肯定是什麼有違淑女風範的玩意兒!」
  「告訴咱們!」馬林道。「妳挑起咱們的好奇心,孩子,弄得咱們要開始瞎猜了。」
  「喝!難不成妳是指──」魯伯開口道。
  里昂妮拼命地搖手。
  「不,不,笨蛋!你閉嘴!」她一本正經地抿住嘴。「馬林先生會很震驚,郡主會說那不入流。老爺,別讓他說出來!」
  「不知情者,還以為是何等見不得光的機密大事,」公爵大人道。「我相信我曾屢度告誡妳:不得稱呼魯伯為『笨蛋』,娃娃。」
  「可是老爺,他確實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笨蛋!」她抗聲道。「您明知道他是!」
  「妳所言極是,孩子,但也毋須大張旗鼓地昭告天下。」
  「那麼,我不知道我該怎麼稱呼他了,」里昂妮道。「他叫過我『小潑婦』,老爺,還有『母老虎』。」
  「他媽的,她本來就名符其實,當之無愧!」魯伯爵爺嚷道。
  「我不是,魯伯,我是一位名符其實的窈窕淑女了──是老爺這麼說的。」
  「妳如此斷言,顯然失真,」公爵大人道。「而我則從未記得曾說過這句話,娃娃。」
  從長睫毛底下,她至為淘氣地往上窺覷他,這是她最迷人的小動作之一。
  「可是,老爺,只不過一分鐘前,您才剛說過您的記憶力不大好。」
  眾人嘩然大笑,亞旺的眼中也滿盈笑意。他拾起自己的摺扇,輕敲了里昂妮的指節一下。她嘻嘻一笑,得意洋洋地轉身面向其他人。
  「你們瞧瞧!我把你們大夥全都逗笑了!」她道。「我是故意想逗弄你們的!我成功了,我可以算得上是社交名嘴了!」
  戴夫南正巧這時在看亞旺,心中驀地恍然大悟,不禁暗暗稱奇。只見亞旺的目光留駐在他的被監謢人身上,眼神流露出一片柔情和娛悅,戴夫南幾乎認不出身旁這人竟是世人所謂的邪惡公爵。
  「要命,好一個古怪刁鑽的丫頭!」郡主道,一面拿手絹兒拭著眼角。「我敢說,在妳這年紀的時候,我可絕沒這膽子這麼樣和賈斯汀說話的!」
  「我也是!」魯伯道。「媽的,她這瘋丫頭無法無天,還有什麼事兒不敢做的!」他轉向戴夫南。「她這丫頭可謂絕無僅有,修!你知不知道她曾給人綁架過?」
  「綁架過?」戴夫南環顧眾人,難以置信。「有這等事?」
  「呸,那個豬人!」里昂妮小嘴一扁,啐道。
  「親愛的!」芬妮郡主面色一凜,責道。「我耳中聽妳說著『什麼』來了?」
  「呃,郡主,可是老爺准我說『豬人』這兩個字。您不介意,是不是,老爺?」
  「我的娃娃,這兩字難登大雅之堂,我自然無法稱賞。不過,我相信,當時我說我尚可勉強容忍,乃為了防止妳老將『豬』-呃-『豬汁』掛在嘴上。」
  「所以,您的確說過的,」她得意地道。
  「但你們在說什麼?」戴夫南質問道。「誰綁架了里昂妮?果真發生過這種事?」
  馬林隔著餐桌朝他點點頭。
  「所謂卑鄙無恥,喪心病狂,亦不過如此。」
  「但究竟是誰做的?誰是這個──這個『豬人』?」
  「黑心的德‧聖維伯爵!」里昂妮道。「他灌我喝一種可怕的東西,把我偷帶到法國來,後來,還是魯伯救了我呢!」
  戴夫南怔了一怔,呆視著公爵大人。
  「德‧聖維!」他木然道,隨後又喃喃重複了一聲:「是德‧聖維呀。」
  公爵大人目光一掃全室,而眾僕役此際均已離室。
  「不錯,修,委實是咱們那位可敬的伯爵。」
  戴夫南張口欲言,但旋即又閉上嘴。
  「正是,」公爵大人評道。
  「但,亞旺──」反倒是馬林開口了──「芬妮告訴我,德‧聖維暨夫人亦在咱們舞會的邀請之列。你這麼做,有什麼用意?」
  「我依稀記得原有計較,」公爵大人沈吟道。「可嘆我記憶漸差,無疑地,箇中緣由往後自會浮現腦際。」
  「假使那老小子來了,我怕我會控制不了自己!」魯伯道。
  「孩子,帖子是非發給他不可的,但我料他不致露臉。修,倘使你已酒醉飯飽,我建議咱們退到書齋。拜芬妮之賜,那房間是咱們全宅目前唯一的淨土。」
  芬妮起身,對他搖著一根食指。
  「你別存僥倖之心,舞會當晚,我會開敞書齋!我打算在那裏頭設上幾桌牌局。」
  「不成,」里昂妮口吻堅決地道。「那是咱們的房間,老爺。您別讓她這麼做!」她將指尖擱在他的肘彎,準備由他護送出室。修耳際傳來她急促的耳語:「老爺,別讓旁人弄亂咱們的書齋!咱們總能靜靜坐在那兒;您買下我的頭一晚,也是先把我帶到那房間裏頭去的。」
  亞旺轉頭。
  「妳可聽到了,芬妮?」
  「真囉嗦!」郡主道,似不堪其擾。「書齊有啥特別的,孩子?妳為何反對?」
  「郡主,我找不著正確的字眼,就算我──橫豎就是妳每次追問老爺他為什麼做一件事的時候,他老愛回答妳的那句話兒。」
  魯伯打開餐廳的門。
  「噯,我懂她的意思!她說的是『就算她突發奇想罷』!」
  「正是了!」里昂妮雀躍著道。「你今晚腦袋很靈光,我想。」

  女仕們早早就上床就寢了,魯伯死拖活拉,攛掇馬林到瓦騷賭錢,亞旺和修因而能夠在書齋裏安安靜靜度過一晚。修環顧四周,唇角泛起一絲淺笑。
  「說實話,恍若昔日,賈斯汀!」
  「說精確點,是整整三個月之前,」公爵大人道。「這段時日以來,我儼然成為一族之長了,親愛的。」
  「是麼?」戴夫南心頭暗笑道。「容我向你這位監護人致意,此三月來教導有方,可喜可賀!」
  「我承情了!你以為她尚差強人意?」
  「豈只如此,全巴黎即將俯首稱臣,純因她絕非尋常脂粉。」
  「有時,徒為一名小痞子罷了,」公爵大人謙道。
  「賈斯汀,德‧聖維為何要尋她的晦氣?」
  那兩道細眉一軒。
  「我依稀記得,親愛的,愚兄至以賢弟之好奇心為憾。」
  「我沒忘了你──就在這房裏──說過的話,賈斯汀。難不成,里昂妮竟變成你想向德‧聖維討回公道的工具?」
  公爵大人打了一個呵欠。
  「我對你煩倦了,修。君應知我甚詳:千山萬水,波譎雲詭,我一向──獨行。」
  戴夫南從他那兒逼問不出真相,只好作罷。正凝思間,馬林施施然而入,報說魯伯將流連至清晨方歸。
  「瓦騷今晚有哪些人?」戴夫南詢道。
  「每間包廂和賭檯都擠滿了人,但是我識得者並不多,」馬林應道。「我離開之際,魯伯正和一名叫拉夫雷的年輕後生在拈鬮兒。」他轉而正視公爵。「這孩子無藥可救了,亞旺。有朝一夕,他連自己的小命都會拿來當賭本,輸個精光。」
  「噢,但願不然!」亞旺道。「我料他輸得狠了?」
  「不錯,」馬林答道。「這雖非我家務事,賈斯汀,但是我覺得你應該管管他,免得他一味狂賭濫輸。」
  「我有同感,」戴夫南道。「這孩子凡事太欠思量。」
  亞旺漫步踱至書齋門邊。
  「最親愛的,恕我先行告退,兩位不妨繼續說教罷,」他柔聲道,自行開門離去。
  修哈哈一笑,但馬林卻愀然不悅。
  「不可理喻的『撒旦』!」修笑道。
  「他彷彿漫不經意,漠視魯伯的福祉,」馬林沈聲道。「那個瘋小子,他應該治得住的!」
  「啊,我親愛的馬林,只要亞旺隨時願意動一根小指頭,魯伯大氣也不敢吭一聲,定會二話不說乖乖就範。」
  「你說得沒錯,修,可是──我還沒瞧見他的小指頭挪動分毫。」
  「我瞧見過,」戴夫南答道,將座椅挪近爐火。「如今,我也目睹『撒旦』改頭換面了。」
  「嗯,說得也是,」馬林同意道,「全拜那孩子之賜。內人如今朝夕盼望的,即是一場盛大婚禮。」
  「她可能如願,」修疊起腿兒。「亞旺在瞧里昂妮的時候,眼神裏多了點物事──」
  「我沒法子信任他。」
  「哎呀,我想,我這一遭會信任他,」修淡然一笑。「我上回看到里昂妮──她那時喚作『里昂』──的時節,我耳裏聽到的,全是唯唯諾諾的『是,老爺』和『不,老爺』;而如今呢,全是『老爺,您該這麼做』,和『老爺,我想要那個!』。她簡直將他玩弄於股掌之間,而令人拍案驚奇者,是他竟然樂在其中也!」
「噢,但是他言行之間,卻毫無男女情愛跡象可尋,修!你聽見他和她怎麼相處了:除呵責或訓斥之外無它。」
  「嗯,可是我也察覺出他聲調中的一絲弦外之音──說真格的,還流露出那種一味的溫存和迴護!依我看,這一段感情之路,還有得他們走的,不過──大婚之日倒是指日可待也。」
  「她比他小了二十歲呢!」
  「你以為年齡是問題?我若為賈斯汀說媒,我絕不會找個年齒相若的來配對,卻會去找上她這麼一名女娃兒,時時需要他來呵護和珍惜。再者,我發誓他絕會不負所托,果真窮究一生,視她如至寶!」
  「或許如此,我心裏拿不得準。她對他敬若神明,戴夫南!她當他是英雄偶像般地崇拜著!」
  「也虧得如此,我才瞥見咱們的『撒旦』步上了救贖之路,」修道。


第廿四章譯註

〔註一〕寇哈契  此人為修‧戴夫南之長兄,依英國所採之「嫡長子繼承法」,爵銜封邑自然由他承襲,「寇哈契」為其爵名,一如「亞旺」為本書男主角賈斯汀‧亞勒斯泰之爵名,而亞旺即為賈斯汀的封邑,貴族往往以封邑名相稱。修‧戴夫南的身份和魯伯‧亞勒斯泰相同,均非嫡長子。前章譯註已解釋過,公爵在貴族排序中,除皇族直系之外爵階最尊,因此公爵之子均可被尊稱為「爵爺」,這和有真正爵銜和封邑者不同,也就是說,「魯伯爵爺」和「梅瑞瓦爵爺」的「爵爺」不同,他的「爵爺」僅為尊稱而已(參見首章譯註八、二章譯註二和六、十四章譯註一)。


*《幾孤風月》第九章「里昂與里昂妮」                *《幾孤風月》第十章「芬妮郡主義憤填膺」
*《幾孤風月》第十三章「里昂妮的教育」             *《幾孤風月》第十四章「魯伯‧亞勒斯泰爵爺登場」          
*《幾孤風月》第廿九章「里昂妮的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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