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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翻譯小說連載--《幾孤風月》第六章「亞旺公爵大人拒絕出售侍僮」
2008/12/12 05:31:33瀏覽1674|回應0|推薦7

第六章:亞旺公爵大人拒絕出售侍僮

 

  次晨,戴夫南與公爵大人共進早餐,他發覺公爵心情極佳,不但較往常更為溫文爾雅,並且每當眼光落在里昂身上時,公爵會怡然微笑,彷彿念及某樁賞心悅目之事。
  「晉謁君王,竟得如此宜人?」修詢道,正在享用一塊小牛腰肉。公爵本人的早餐只限於咖啡和一個麵包捲,但是戴夫南則非飽食一頓英式早餐不可,包括培根和蛋、冷肉、麥酒,至於後者,是公爵特地為好友從英國進口來的。
  公爵為自己倒了第二杯咖啡。
「晉謁會上,直可謂摩肩擦踵,我親愛的修,似乎是為了慶祝某人生日,或聖徒誕辰,或諸如此類之事。」
  「你見著亞芒了?」修伸手去取芥末罐。
  「我見著亞芒了,還有伯爵夫人和子爵,外加其他我無意謀面之人。」
  「人之常情也。我料得龐帕朵夫人很樂意見著你?」
  「不幸言中。法國君王高踞寶座,含笑謁見臣民,恰如一枚錢幣一般。」
  修的叉子停在半空。
  「──正如一枚什麼?」
  「一枚錢幣。如果里昂未曾忘懷,他會為你解釋清楚。」
  修迷惑地望著侍僮。
  「這是什麼笑話,里昂?你可知曉?」
  里昂搖頭。
  「不,先生。」
  「啊,我想你或許已不記得,」公爵大人道。「里昂對陛下十分滿意,修。他悄悄對我說,陛下長得和錢幣上沒有兩樣。」
  里昂一時紅了臉。
  「我恐怕──我那時神智已經不大清醒,老爺。」
  「不錯。你一向都睡得如此之沈?」
  「不-不。我是說──我不知道,老爺。昨晚有人送我上床,我連衣裳都沒換。」
  「嗯,是我送你上床的。為了喚醒你,我整整消磨了十分鐘,到頭來,我決定一勞永逸,乾脆親自抬你上床。有時候,你可真不省事,娃娃。」
  「我真對您不住,老爺;您應該把我踹醒的。」
  「我試過千方百計,娃娃。倘使你有妙方,煩相賜告,以備來日不時之需。修,我猜你那塊牛腰肉乃果腹之用,我因而求你,別一大清早就在愚兄面前揮來舞去的。」
  戴夫南的叉子一直仍滯留於他的嘴和餐碟之間,聞言呵呵一笑,繼續享用他的英式早餐。

  賈斯汀開始整理他餐盤旁的信件,他扔掉一些,有些他收入口袋裏。其中一封來自英格蘭,彷彿寫了好幾張。他拆開閱讀,其字體相當潦草,甚難辨識。
  「信來自芬妮,」他道。「魯伯仍在外頭胡混──至少似乎如此:他如今拜在卡絲比太太的石榴裙下;我上回見他時,他還瘋狂地迷戀著茱莉亞‧福克納;此不啻於愛的兩極也。」他翻過一頁。「啊,有意思!親愛的愛德華送給芬妮一部精緻馬車:巧克力色車身和粉藍車墊,還特意揀選了深藍色麥子。」他將信紙拿遠些,以便瞧得清楚。「似乎不合常理,但芬妮無疑心智健全,畢竟我離英格蘭已久──啊,見諒!你該鬆了口氣,我親愛的修,咱們英國的小麥長得仍如往昔一般。他們揀選了藍色的輪子〔註一〕;包蘭特又和人決鬥了;芬妮前夜上賭桌,嬴了五十金吉尼;約翰不能適應京城空氣,刻今留在鄉下宅子裏──咦?約翰是她的愛犬,還是鸚鵡?」
  「是她的愛子,」戴夫南答道。
  「哦?是了,我想你說的不差。下面她寫了什麼?我若能為她尋得一名法國廚師,她保證她會更加愛我。里昂,你和華克說,去找個法國名廚。──她後悔未接受我上回的提議,來法國看我──我那時必然未三思而後言!──如今她就算想來,也來不成了,因為她無法讓她親愛的愛德華孤零零一人留在英國,而她亦怕愛德華不願陪她前來我的蝸居。『蝸居』──芬妮用辭失當,日後,我得記著糾正她。」
  「她寫的,該是『爵邸』,」修建議道。
  「你復所言正是,她寫的是『爵邸』〔註二〕。其後,芬妮所述均關乎仕女裝束和時尚,我毋庸贅言。啊,你用畢早餐了?」
  「早吃罷了,」戴夫南應道,自餐桌起身。「我和丹武爵士相約騎馬,咱們待會見。」他離開餐室。
  亞旺的雙肘支於餐桌,下頷擱在交握的拳頭上。
  「里昂,你那寶貝兄長居於何處?」
  里昂聞言大驚,往後倒退一步。
  「老──老爺?」
  「他的客店在哪兒?」
  里昂兩膝驟然落地,跪在亞旺椅旁,雙手狂亂地抓住公爵的衣袖,蒼白痛苦的小臉仰視他,汨汨淚水立即自大眼睛湧瀉而出。
  「噢,不,不,不,老爺!您不會──噢,求您別這麼做!我-我發誓再也不敢睡著了!請您──求您原諒我!老爺!老爺!」
  亞旺雙眉一軒,低頭俯視他。里昂的前額緊緊挨靠著主人的手臂,全身都在顫抖,亟力控制自己的嗚咽。
  「你把我弄糊塗了,」公爵抱怨道。「何事我不應當做,而你,又為何再也不入睡?」
  「別-別把我還給姜昂!」里昂哀求道,將主人的衣袖抓握得更緊。「答應我,答應我!」
  亞旺鬆開自己的衣袖。
  「我親愛的里昂,我求你,別拿我的外套當手絹兒來使。我無意將你交給姜昂──或任何人。站起來,別胡鬧。」
  「您一定得答應我!我要您答應我!」里昂拼命搖晃公爵的臂膀。
  公爵嘆了口氣。
  「好吧:我答應。現在,乖乖告訴我令兄的住處,孩子。」
  「我不!我不說!您──他──我不會告訴您!」
  淡褐色的眼眸轉為冷硬。
  「我對你已然相當容忍,里昂,但我不容許你違抗我的命令。立刻回答我的問題。」
  「我不敢!噢,求您,求您別逼我說!我-我不是有意抗命!可是,也許姜昂現在後悔了──後悔他賣了我,並且──並且會讓您把我退還給他!」他又緊抓住公爵的衣袖,而公爵亦再度扳開他瘋狂的手指。
  「你以為姜昂能讓我退還你?」他詢道。
  「不──我不知道。我想,或許我不慎打了盹,您惱了,而且-而且──」
  「我已說過,你全盤想扭了。別鑽牛角尖,回答我的問題。」
  「是,老爺,對-對不住。姜-姜昂他住在聖瑪麗街,那街上只有他那麼一家客棧,名喚『十字弓』。噢,您要知道這事做什麼,老爺?」
  「橫豎不值得你大驚小怪的,我向你保證。現在給我擦乾眼淚。」
  里昂搜遍所有衣袋,卻找不著手帕。
  「我-我弄丟我的手帕了,」他歉然道。
  「嗯,你果然年齒稚幼,是不是?」公爵大人評道。「我想,你只得借我的一用。」
  里昂接過公爵遞過來的名貴蕾絲滾邊手絹,揩拭淚水,還不忘拿它醒了醒鼻子,再交還給他。公爵小心翼翼地拎在指端,透過單眼鏡檢視那揉皺成一團的布球。
  「謝謝你,」他道,「我至少可說你行事絕對徹底。我想,如今最好讓你收著它罷。」
  里昂高高興興地收在口袋裏。
  「是,老爺,」他道。「我現在又快活起來了。」
  「你令我安心了,」公爵澀然道,站起身來。「今天上午我不需要你。」他舉步離開餐室,半個鐘點後人已在馬車內,朝聖瑪麗街行去。

  聖瑪麗街十分狹窄,街旁有兩道水溝,臭味四溢,屋宅多殘垣頹壁,破舊不堪,並且參差不齊,幾乎沒有一棟房屋擁有完整的窗牖,扇扇玻璃破碎不全,懸掛的窗帘亦骯髒襤褸。六、七個半裸的孩童在街上玩耍,見馬車入巷,紛紛四散奔竄至人行道,驚奇地瞪大雙眼對它指指點點。
  「十字弓」小酒館兼充客店,位於整條窳陋巷道的中段,店門大敞,從店內傳出一股烹煮氣味,有人正將包心菜渣汁一骨碌潑濺至店外水溝裏。馬車在店門停下,車頂一名小廝一躍而下,為公爵大人開啟車門。公爵面無表情,只有那微昂的下頜稍稍暴露他的心情。
  公爵大人緩步下車,拿手絹兒摀住鼻子。他細心邁過垃圾污物,行至店門口,進入店內,只見裏頭是一大合間,看來是酒吧兼廚房,有名滿身油漬的婦人一手提著煮鍋,正彎腰探視爐火。櫃台正對著店門,櫃台後赫然站著月前出售里昂的年輕漢子。
打亞旺昂然直入時,漢子即張大了口,一時之間沒能認出他來。他磨磨蹭蹭地趨身向前,一面摩擦雙掌,脅肩諂笑,彎著腰問他能否為公爵效勞。
  「我想,你識得我,」公爵大人溫言道。
  邦納瞠目以對,驀地目眥俱張,原本紅通通的面色轉為灰敗。
  「里昂!爵爺──我──」
  「正是,我欲私下和你說兩句話。」
  漢子畏懼地瞪著他,舌頭神經質地伸出,濕濡雙唇。
  「我憑天主的聖名起誓──」
  「多謝,起誓可免了。我說過──『私底下』。」
  婦人起先張大嘴在旁觀看,此際,雙手叉腰衝過來。她骨瘦如柴,衣衫不整,滿身油膩,領口開得極低,暴露出兩根凸出的鎖骨,臉頰一邊還沾著一塊污泥。
「哼,如果那小雜種放屁,膽敢說咱們的壞話──」她尖聲道,卻為亞旺舉起的一隻手所打斷。
  「妳這位太太,我無意與妳交談,回到妳的燉鍋邊。邦納,我說的是『私下』!」
  夏洛蒂不甘雌伏,但她丈夫將她拉回爐邊,低聲勸她住嘴。
  「是,爵爺,是!請爵爺隨我來。」他推開酒吧另端一扇支離斑駁的門,將公爵大人請至一座偏廳。廳內空空洞洞,沒啥傢俱,但至少不似酒吧那般污穢。亞旺步至窗畔一張歪斜的方桌,以斗篷一角撣撣灰塵,輕倚桌緣。
  「現在,咱們的好朋友,你不得佯裝不解,不得推托搪塞,讓我先此聲明:我即亞旺公爵。不錯,我料你吃了一驚。我想,你聽過本爵的雅號,深信你明白若試圖與本爵耍子,則形同玩火。我欲知我侍僮之詳情:首先,他在何處出生。」
  「我-我想是在北邊,大人。在──香檳,可是我不能確定。咱-咱們的爹娘從來不提那時候的事,而且小人年紀小,記不得──小人──」
  「記不得?你不覺其中透露著古怪:雙親驟然遷居於安諸,而閣下你竟一概不知其緣由?」
  邦納無助地瞪視他。
  「我爹爹曾對我提過,是因為他突然得到一大筆錢!真的,我只知道這麼多,大人!我不會撒謊,我發誓我從不撒謊。」
  優美的唇角譏嘲地微彎。
  「咱們不討論這一點。你二人既為兄弟,里昂的顏面和體型為何與你如此迥異?」
  邦納揉搓自己的前額;他眼中的困惑倒是貨真價實。
  「我不知道,大人,我自己也經常納悶。他身子骨總不硬朗,旁人對他又親又抱,百般溺愛,我卻得拼老命下田去幹苦活。我娘把他當寶,對我卻是不聞不問,成天都是里昂、里昂、里昂!里昂得去學讀書、學寫字,我呢──我還是長子呢──卻得去照料豬隻!這男孩從小就病殃殃,還目中無人,公爵大人!他是一條毒蛇,一隻──」
  亞旺的一根雪白的長手指輕敲自己的鼻煙壺蓋。
  「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的朋友。自始至終,均無『里昂』這個人。或許,『里昂妮』倒有可能;我要你解釋清楚。」
  漢子整個人都萎縮了一截。
  「啊,大人!真的,我真的是為他著想!那年紀的女孩子沒法子在這地帶混,何況咱們有活兒要幹,最好當她是男孩子來看待。我內人──大人您會了解──女人愛鬧小性兒,爵爺。我帶著個女孩子,她不會肯嫁給我,也不會容許她待在店裏。真的,真的,我這麼做全是為他著想。如果那男孩──女孩──在背後說了咱們的閒話,他是個嘴裏沒實話的小壞胚!我當初很可以趕他出去,我對他壓根兒沒什麼道義責任。相反的,我給他個家,給他衣裳穿,給他口飯吃,如果他還回頭反咬咱們一口,說咱們虧待了他,他扯的是漫天大謊!他是個脾氣壞、個性頑劣的小雜種,一條毒蛇!您不能怪我要他改扮成男孩子,大人!我真的是為他好,我發誓!他自己也很滿意,從沒抱怨說他想做女孩子!」
  「無疑地,她已然忘卻自己的性別,」亞旺澀然評道。「七年……做了七年的男孩子……現在──」他高舉一枚金路易,「或許此物可以增長你的記憶力。你對她知道多少?」
  漢子不解地注視他。
  「我不懂,大人。我對他知道多少?」
  亞旺身軀微向前傾,聲調充滿威迫之意。
  「佯作無知徒然無益,邦納,本爵極富權勢。」
  邦納的膝蓋發抖了。
  「真的,大人,我不懂!我不能告訴您我不知道的事!難道-難道里昂出了什麼岔錯?」
  「你難道從未慮及里昂或許並非你父母所生?」
  邦納張大了嘴。
  「不──大人,您說什麼?不是我爹娘親生的,但──」
  亞旺往後坐舒服點。
  「『聖維』這名號對你具有什麼意義?」
  「聖維…..聖維…..沒有。等一下,這名號聽來很熟!但──聖維──我不清楚。」他無助地搖頭。「我也許曾聽我爹爹提過這個名字,但我記不得了。」
  「可惜。你父母過世後,是否留下與里昂相關的文件?」
  「如果有的話,公爵,我從未瞧過。我記得有些舊帳簿和信件──我不識字,大人,但是我還留著它們。」他望了金路易一眼,舔舔嘴唇。「大人您想瞧瞧嗎?它們剛巧就在這兒,在這牆櫃裏。」
  亞旺頷首。
  「嗯,全拿過來。」
  邦納步至牆角,打開櫃門。經過幾番搜尋,他找到一疊文件,遞給公爵。亞旺迅速瀏覽一遍,正如邦納所云,大多為農場帳冊紀錄,其中只有一兩封私人函件。不過,在全疊文件的最底端,卻有一張摺疊的紙片,受函人為姜昂‧邦納〔註三〕,但發信處卻是香檳區德‧聖維伯爵的封邑聖維,想必寄函人為該處的一名友人或親戚,寫信給安諸的邦納,信中內容乏善可陳,但重點在於信的出處,公爵因此選取了這張信函。
  「我要這物事。」他將金路易扔向邦納。「你如果對我有所隱晦或欺矇,後果自然不堪想像。目前,我姑且相信你所知無幾。」
  「我所說的,全是實話,大人,我發誓!」
  「讓咱們倆人均但願如此。不過,尚有另外一事──」他取出另一枚金路易──「你能告訴我如何尋得巴辛庫的神父。他喚何名?」
  「鮑伯瑞神父,大人,但是我估量他可能已經死了,因為咱們離開巴辛庫的時候,他已經很老了。他一直住在教堂旁的一間小房裏,很容易找。」
  亞旺復將金幣扔入姜昂熱切的掌心。
  「很好。」他步向門檻。「聽我一言,我的朋友。識相的,會忘掉你有個妹妹;倘若你忘懷不了,記起你在安諸曾有個妹妹里昂妮,那記憶會召喚出賞善罰惡的惡靈,對你清算你虐待她七年的前帳。我向你保證,我不會忘記你的。」他大步邁出,穿過酒吧,登上馬車去了。
? ? ?
  是日下午,亞旺在自宅書齋裏給妹妹芬妮寫回信,小廝茱爾斯入內,告知有一位法吉納先生來訪。
  公爵自信箋抬起頭來。
  「德‧法吉納先生?請他進來。」
  數分鐘後,一名身材如圓桶的五短紳士進入書齋。法吉納與公爵僅有數面之緣,公爵起身相迎,微一躬身。
  「先生!」
  「公爵大人!」德‧法吉納先生還禮。「不期來訪,諸多煩擾,尚請見諒!」
  「過謙了,」公爵應道。「拿酒來,茱爾斯。請坐,先生。」
  「您毋須上酒,但我心領了。您了解,在下深受痛風之苦,不宜飲酒!」
  「是,」公爵大人道。「有何效勞之處?」
  德‧法吉納將手伸向爐火。
  「不錯,在下有要事前來相商,公爵。嗚呼哀哉,人生在世,免不了因世俗瑣事而奔波勞碌!在下盼公爵您能撥冗垂聽。您這兒生得好一盆火,公爵大人!」
  亞旺躬身。他斜坐在一張大靠椅的扶手上,此刻微感好奇地望著來客。他取出鼻煙,邀德‧法吉納享用,德‧法吉納不客氣地挑了一大撮,結果是帶來一陣猛烈的噴嚏。
  「好煙!」他激賞道。「啊,在下來訪的緣由!公爵,您或許會以為在下來得古怪,但實情是在下已婚,家有嬌妻!」他說罷,向亞旺咪咪直笑,還猛點其頭。
  「容我致賀,先生,」亞旺莊容道。
  「不錯,不錯!家有嬌妻!如此便可解釋一切了。」
  「常情如此,」公爵大人應道。
  「啊哈,公爵式的詼諧!」德‧法吉納欣然縱聲長笑道。「咱們同病相憐,咱們為人夫者,同病相憐!」
  「我非人夫,自然不知箇中乾坤。我料你將有所賜告!」公爵開始覺得厭煩起來,他想起德‧法吉納家道中落,以攀附德‧聖維伯爵等豪貴為務,因此在實質上,他也只不過等於伯爵的一名食客罷了。
  「誠然,理所當然。拙荊──我搬出拙荊,就可以解釋清楚一切緣由!她瞧見您的侍僮了,公爵大人!」
  「妙極!」公爵道。「咱們有進展了。」
  「咱們──?您說『進展』?咱們?進展?」
  「看來,我判斷錯誤,」亞旺嘆道。「咱們仍留在原點。」
  德‧法吉納惘然不知所措,但轉瞬之際,他復展顏而笑。
  「又復一招公爵式的詼諧!您還真幽默呢!是的,是的,我懂了!」
  「我懷疑你是否真懂,」亞旺喃喃道。「你方才言說,先生,尊夫人已見過小僮。」
  德‧法吉納雙拳緊握胸前。
  「她迷上他了!她豔羡您的運氣!她整日茶不思飯不想!」
  「哎呀!」
  「她嘮叨得我不得寧日!」
  「婦道人家的一貫伎倆。」
  「啊哈!誠然,果然,其所以然!可是您尚不了解,公爵,您還沒了解我的意思!」
  「嗯,然而罪非在我也,」亞旺倦然道。「咱們已進展到『尊夫人嘮叨不息』。」
  「那就是問題的癥結!她朝夕思念您那迷人、優美、高雅──」
  亞旺舉起一隻手。
  「先生,本爵謹守一貫原則,對有夫之婦避若蛇蝎。」
  德‧法吉納瞠目以對。
  「但-但-您說什麼,公爵大人?是不是您的另一式詼諧?賤內朝思暮想的,是您那侍僮呀。」
  「本爵悵然若失!」
  「是您的侍僮,您那高雅的侍僮!她日夜嘮叨著要我來找您,所以我來了!您瞧!」
  「我瞧你,已瞧了二十分鐘,先生,」亞旺悠然道。
  「她求我來找您,看看您是否願轉讓尊价!她朝思暮想,盼有他在背後拖曳裙褔,在身旁攜帶手套或香扇;她夜不成眠,冀望他能成為她專屬的嬖侍。」
  「看來,尊夫人勢將度過無數個失眠的夜晚,」亞旺道。
  「噢,不,公爵!您且從這個角度來看看:據說您這侍僮是花錢買來的,因此他先前就有個價碼。只要有人出得起您所開的價碼,您自然也可以轉手賣出去,對不對?」
  「可能對。」
  「是了,是了,可能對!公爵,在下敬拙荊若神明,」他親吻自己的指尖。「在下乃內人足下的糞土,」他雙拳握胸。「為求一償內人的心願,在下就是豁出這條性命也在所不惜!」
  「請不妨利用本爵的佩劍,」公爵大人邀道。「它即位於閣下身後觸手可及之處。」
  「噢,不,難不成公爵您要斷然拒絕?不可能!大人,您只須開個價,我一定照辦。」
  亞旺站直身子,搖晃桌上一只銀手鈴。
  「先生,」他輕柔地道,「你可代我向德‧聖維伯爵致意,轉告他敝僕乃非賣品。茱爾斯,送客。」
  德‧法吉納起身,沮喪之至。
  「公爵大人?」
  亞旺一躬身。
  「公爵,您誤會了!您不了解!」
  「相信我,我完全了解。」
  「啊,但您如何忍心讓一位仕女憔悴至斯?」
  「伊人憔悴若斯,乃本爵一人之罪,先生。本爵深為抱憾,閣下未能久留。先生,祝你好運!」他於是復躬身送德‧法吉納出書齋。
  書齋房門剛在五短紳士身後闔上,復又開啟,戴夫南施施然而進。
  「方才究竟何人?」他詢道。
  「為人謀事的庸碌之輩,」公爵大人應道。「他想買里昂,何其僭越之舉。我要下鄉去,修。」
  「下鄉?為什麼?」
  「我忘了理由,到了鄉下,我無疑自會想起來。請多包涵我,親愛的:我想,我依舊仍算神智清明。」
  修頹然坐下。
  「你這傢伙的神智從未清明過。說正格的,撂下我這客人不管,你的待客之道就有待反省!」
  「啊,修,愚兄伏地乞恕!賢弟大人大量,自不會與劣兄計較。」
  「可惡的人,你如此多禮,教人啼笑皆非!里昂會陪你去麼?」
  「不,他由你全權負責,修。我建議你特別留意他的安全,我不在時,他不得外出。」
  「我就覺得其中必有蹊蹺。他有危險?」
  「不-不。我也不能確定,不過,別讓他離開你身邊,更別對他多說什麼,親愛的。我很不願他出舛錯,或許難以置信,但我愈來愈喜愛這孩子──可能是老之將至的癥象。」
  「咱們全都喜愛他,」修道。「這孩子是個鬼靈精。」
  「的確如此。別讓他兜著你打轉,這小傢伙有時會得寸進尺,很不幸地,他更機伶得緊,這不知進退的毛病因而就無法改進。瞧,他這不是來了。」
  里昂進入書齋,一瞧見公爵便滿面堆歡,目光充滿孩童般的信任。
  「老爺,您告訴我,三點鐘要準備好陪您出門,可是如今都已經三點半了,」他道。
  修的肩膀抽動起來,勉強忍笑。他背過身子,假裝咳嗽。
  「看來,我應致歉,」公爵大人道。「我求您饒過我這一回;我決定不出去了。你過來。」
  里昂趨前。
  「是,老爺?」
  「我要下鄉幾天,娃娃,明兒就動身。我不在時,你須視戴夫南先生如視我,並且,直到我回來前為止,你無論如何都不得出門。」
  「噢!」里昂哭喪著臉兒道。「我不能同您去?」
  「這回我無此榮幸;請別和我爭論。好了,這就是我欲說的事。」
  里昂轉身退下,拖著沈滯的步子走到門口,小身軀傳來一聲輕微的唏噓,亞旺聞之不禁莞爾。
  「娃娃,這不是世界末日,我會回來的──希望在週末之前。」
  「我希望──噢,我希望您帶我同去!」
  「你這樣,未免太不給戴夫南先生面子了,彷彿人家會虐待你似的。對了,今晚我不出去。」
  里昂回到他身旁。
  「您-您明天不會不告而別吧,對不對,老爺?」
  「你會親自送我上車,」公爵承諾道,伸出手讓他親吻。


第六章譯註

〔註一〕 藍色的輪子  芬妮字跡潦亂,把「車輪」(wheel)寫得像「小麥」(wheat)。
〔註二〕 蝸居與爵邸  芬妮在信中用的是法文字「hôtel」,意為「宅邸、巨廈」,但看起來卻像英文字「hovel」,意為「陋屋」。
〔註三〕 姜昂‧邦納  此又為一則父子同名的案例,此位老姜昂指的是姜昂與里昂的父親。                           *本書嚴禁轉載


*《幾孤風月》第九章「里昂與里昂妮」                *《幾孤風月》第十章「芬妮郡主義憤填膺」
*《幾孤風月》第十三章「里昂妮的教育」             *《幾孤風月》第十四章「魯伯‧亞勒斯泰爵爺登場」          
*《幾孤風月》第廿九章「里昂妮的失蹤」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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