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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9/23 16:53:35瀏覽3034|回應11|推薦23 | |
閱讀北海道旅遊資料時,被這個名詞深深吸引──拼布之路。想像一塊塊拼布般的山丘,大片的花海、麥田、馬鈴薯田……田中,一棵白楊樹靜靜佇立。
旅行,是我生命裡一片一片的拼布。有一回在好友的部落格裡,看她以生動的文筆寫著自己走進鐘錶店,說她想要買一只好一點的錶,她指的好一點是兩萬塊左右的吧,這樣辛勤的工作,偶然想讓自己奢侈一下,享受一下。她的描述是這樣的:「我要將來可以保值的錶,甚至兒子娶媳婦時也可以送給媳婦的錶。我不喜歡皮的錶鍊,也不要鑲很多珠寶,要秀氣而內斂的,不要運動款。」專櫃小姐聽懂了,拿出一只PATEK PHILIPPE百達翡麗已絕版的「兩地計時錶」,訂價一百萬元。她老公嚇得拚命遮住自己手上那只五百元的錶!我在部落格上虧她:「妳每篇文章都有照片,怎麼就這只百萬名錶沒拍個照片讓我們開開眼界呢?」她回我:「雖然是抱著觀光的心態進去,但在那種店裡,哪裡敢放肆拍照?!我看,還是你家有此潛力,等你買來戴在手上時,我一定拍個痛快!」哈哈,我再留言:「我若有一百萬閒錢,會去豪華旅遊,不會買那個每天叫我工作當奴隸的手錶!」
事實上,我們一家每年的最大宗花費,正是旅行。我稍微涉獵一點紫微,發現自己的遷移宮是一顆福星──天同獨坐,非常開心:真準真準啊,天生玩的命!坐飛機能吃能睡,且因為先生工作常出差,已累積長榮金卡,有時經濟艙客滿還會被升級到商務艙,那時我會點個香檳助睡。而小孩,從十一個月大,就被我們帶著南征北討,每回搭飛機,必是許多旅客讚美的對象:「他怎麼那麼乖?」兩歲以前會哭一下,我抱起來走走就好,兩三歲以後,我們教他玩撲克牌,吃飽睡,睡醒了打牌,他知道下了飛機就有好玩的,已經懂得了期待,為什麼要哭?當然他會把他的「心愛小被被」帶上飛機,緊緊抱著,這也常成為旅客目光的焦點,許多人指著那邊緣已經發鬚的大毛巾笑。
我的遷移宮確是福星高照,不只搭飛機,住飯店也常被升等,要五毛給一塊的事常常發生,還有一次莫名其妙住進峇里島一間總統套房。可能也因為不是跟團旅行,才能有這好處,落單的客人,又帶著小孩,比較會被額外照顧。
不跟團的原因,一開始是因為孩子那麼小,我們吃、睡所有作息配合小孩,跟團實在不方便,後來孩子大些了,三餐固定了,反而是他拒絕跟團旅遊。因為他要去的地方,旅行團通常不安排。科學館、海洋館、動物園,我們到任何一個城市,這些地方從不放過,但這些地方旅行團往往不會去。
在美、加、澳洲地區,我們租車玩,在歐洲、日本等地,我們搭大眾運輸工具,慢慢兒晃。自助旅行比較累,一切需自己摸索,拖著大行李一個城市換到一個城市,曾經何時,小孩已經大到可以負責推一個大行李箱,力氣比我還大。麻煩,卻能換取最大的自由。而旅行,難道不該把自由擺放在第一位?
駕車旅遊的自由度最高,途中太多的可能性讓我們停下車來。在美國,各個城市都可能路過一處院子,堆滿了大南瓜、小南瓜,成堆的南瓜,總給人童話般的幸福想像。從鹽湖城開往黃石公園的路上,走過連天的麥田,咦,田中怎麼到處都有超輕航機的模型?噢,那是灑水器。我們便一路研究各式各樣的灑水器。在澳洲,羊群,牛群,風吹草低。開著開著,天哪!有這麼大的樹!那棵大樹每一個枝椏上坐著幾個兒童,學校老師帶出來戶外教學呢!晚上趕路回度假村,則要非常小心袋鼠出沒,千萬別撞到了牠們!
在舊金山金門公園看松鼠跟人要東西吃,一看便是一個鐘頭。在北海道廳舊本廳舍的庭園裡,發現不但那裡的胖鴿子不怕人,水鴨也不怕人。不僅不怕人,有隻水鴨還不停的對我說話,呱呱呱不知訴說著什麼,我蹲著聽了許久,後來只好假裝我聽懂了才走開。坎培拉葛里芬湖附近草叢閃過袋鼠的身影,我們下來,與三隻袋鼠遙遙相望。母袋鼠與小袋鼠在前頭吃草,公袋鼠在後面警戒。我和小孩走在前面默默看著牠們,先生背著攝影機在後,把我們跟袋鼠一起錄下來。六隻動物在草原上靜靜對峙,這可以耗上大半天。澳洲歸來時,我的老師在email中問我喝了某種啤酒沒?我茫然,說我們多半在看袋鼠。他問袋鼠有什麼好看?袋鼠才好看!
在北美,我們最常玩的遊戲是找動物,誰先發現一隻之前沒出現過的動物就加一分。我總是一路領先,丈夫不服,說他必須專心開車,不公平,其實他近視,眼力本來就沒我好。小孩會耍賴,有時松鼠早就出現過了,看到特別小隻的松鼠,也要算一分,我贊成,「因為Baby松鼠比較少見,加分!」做爸爸的非常不服氣:「哪有這樣!Baby松鼠也算分?」
最近一次的北美之旅是2006年夏天到加拿大Banff山區,那一路我們看到浣熊、麋鹿、白尾鹿、大角野鹿、大角羊、黑熊、松鼠、地鼠、花栗鼠,還有生活在溫泉中的小蝸牛……幾天下來,對那些動物的出沒已經頗有心得。有次在餐廳等候時遇見一對中國情侶,說他們都看不到大角羊。大角羊的公羊有一對巨大彎彎的角,靜靜坐著、趴著、站著,像一尊尊雕像,非常雄壯。我告訴他們,在黃昏的時候到Lake Minnewanka湖邊,會見到一大群。他們說上午去過沒見到,我就像個行家似地說:上午太熱了,早晨或黃昏,天有點涼的時候,牠們會出來吃草。這是我們多年旅行體會的心得,要看到動物,尤其是大群的動物,必得在清晨或傍晚,那是牠們用餐的時刻。
在那些山區開車時,只要忽然堵車,大家不但不煩躁,反而興奮起來,知道前頭必有動物,說不定還大剌剌的堵在馬路上呢!而我一向眼尖,經常是製造堵車的人,有時車子快速奔過,我會忽然要先生慢下來,繞回去,林子間,我隱隱看到了一對大角,應該是野鹿。有時杯弓蛇影看錯了,但看對的時候多,後面車子跟著停下來,豎起大拇指向我示意:好眼力!
有一回在黃石公園,走著走著,堵車了,我們盲目跟著在路邊停下車,向人多的地方走,啊,「熊!」遠遠的山壁上,那熊在望上爬呢!山壁相當陡峭,那熊體型不小,應該是棕熊,牠之字形向上走,所有人靜靜地在底下看,心中默默地喊加油!加油!看了十分鐘,牠爬上去了!眾人竟鼓起掌來。山上平坦,開車的話可從另一邊繞過去,啊,這時我們忽然想到,山上那邊的遊客,等一下將發現有一隻大棕熊接近!
假如在城市,我喜歡遊走小咖啡館、小博物館、或者小市集。在巴黎聖心堂附近帖特廣場上,讓街頭畫家為小孩畫張像。那位中年女畫家,對我兒讚不絕口,說這孩子長得真好,我們也虛榮起來,完全不去想她可能對每一對父母都這麼說;說著,畫著,細雪飄了下來,我們就站在雪中完成這幅小畫。畫完我們躲進小咖啡館,喝著熱巧克力和卡布其諾,微笑,沉默,望著窗外細雪靜靜飄落。
在京都清水寺旁邊的曲折小巷裡閒逛,忽然下雨了,我們躲進一家藝品小店,店主人哇啦哇啦指著外頭不知說著什麼,我們面面相覷一句也聽不懂。她走出去,撿了幾顆亮晶晶的東西進來給我們看,冰雹!在黃石公園也遇過冰雹,我們狂奔回車,發現老美不但不躲雨,也不躲冰雹,打著很痛呢!也上過哥倫比亞冰原,捧一掬說是在地底萬年慢慢湧出的H2O,純淨的水。
客廳門上,我貼著孩子成長中的一張張照片,他會指著照片裡的背景告訴我:這是在京都的哲人路,這是在峇里島,這是在丹麥村,這是在爸爸媽媽的母校南加大……我們懷疑他真的記得嗎?他說真的記得。
那是他的幼年時光,記憶未必清晰,但或許那些吉光片羽,在他腦海中,也像一塊塊拼布,縫綴出他美好的童年。美好,不僅因為這每一片不同色調的拼布烙印著奇妙多彩的異國經驗,更因為縫綴著這些拼布的兩雙手──他平日忙碌的爸爸、媽媽,在旅行中,總是二十四小時陪伴著他吧。旅行,是一家人在一起的時光。
這個夏天,我們踏上夢想中真正的「拼布之路」。白天,在田野與花海之間穿梭;三人手牽手遼望聞名的「親子之木」;看富田農場一片紫一片紅,呼吸薰衣草的味道,吃薰衣草冰淇淋。晚上,在旭川市一家海鮮料理店裡啃著美味的帝王蟹,一邊聊天說笑,回味這一路經歷的許多細節。小孩卻忽然像卡住的唱片,靜下來,眼神有一種迷惘。我摸摸他的額頭:「你有不舒服嗎?」他搖頭。「那你怎麼了?」他說:「我有點害怕……」我吃了一驚:「怕什麼?」「怕將來有一天我們不能再這樣一起吃飯、聊天……」我試圖整理他的意思,「你現在覺得非常快樂,害怕有一天不能夠再像現在一樣跟爸爸媽媽在一起,是不是?」他點點頭,眼眶裡忽然湧出淚水。
是否因為我身體不大好,他心中隱隱有著說不出口的恐懼?
又或者,真的只因為這趟旅行太好玩,太快樂了,早熟的他,已提早咀嚼回憶的複雜滋味?
那年,我抱著未滿月的他,輕輕對他說:「你來到這個世界,我不知道會有怎樣的人生,可是你有非常愛你的父母,你知道嗎?」他對我一笑,好甜美的一笑。那時,我的眼底湧出淚水,悲欣交集。我知道輪迴之苦與生命之甘美,都將在這個孩子的面前長長鋪演。轉眼間,他竟已長大到懂得了再歡樂的感覺,終如夢幻泡影,再甜蜜的聚首,終須一別?
我抱抱他,老天!這個十歲的男孩體重已經快跟我一樣重,身高大概再兩年就超過我了!我知道這種感觸,只需理解,無需安慰。我們碰碰水杯,約定明年夏天還要再來北海道,這趟九天的行程也只走了道南和道央,「明年,我們去道北、道東……」他馬上歡喜接口:「然後再回到道央,再看一次拼布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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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