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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7/31 05:17:06瀏覽1265|回應0|推薦21 | |
《建構台灣未來的願景》「萬言書」/宋楚瑜(2003年2月12日) 當前臺灣面臨的問題、反省、與展望 【前言】 壹、【先檢討自己─在野力量的自我反省】 貳、【台灣要往何處去?】 參、【當前台灣問題的根源:淺碟型、投機型的思維方式】 肆、【發展戰略:以空間換取時間,用時間改變空間】 伍、【改變管理模式:從數字上管理事,從價值上領導人】 陸、【政黨政治的警訊與親民黨的改造】 柒、【結語─我們的目標與願景】 【前言】 各位親民黨的朋友們,大家好,新春新希望,楚瑜在此向大家拜個晚年,祝各位身體健康,今年「羊羊」得意。 利用過年這幾天,楚瑜深思了許多事,今天在座的,許多都是楚瑜和親民黨的朋友,有些思考心得,想在此跟各位好朋友分享。 楚瑜知道大家在關心什麼、想問什麼。大家無非是想問:「到底要不要連宋配?」這個是非題,但楚瑜要反問各位三個問題:「連宋純粹是為了打贏阿扁而配嗎?」「連宋配就一定能打贏綠營嗎?」「連宋配完,也打贏阿扁,然後呢?台灣就會更好嗎?」 連主席曾諷刺李前總統與阿扁總統的結合,是一種「 marriage of convenience」(基於利害而結合的權宜式婚姻),楚瑜以此深自警惕。如果國親兩黨的同志們,不能在思想上、行動上取得一致,不能擁有共同的目標與做事方法,不能認清台灣問題的根本而共同提出解決之道,國親的結合,就必然只是一場「marriage of convenience」,2004 年總統大選,就會變成兩組「marriage of convenience」間的戰爭,這必然使2004總統大選,變成一場充滿陰謀詭詐的骯髒選戰,一場對民眾與台灣毫無意義。因為大家的眼中,都只有利益與權力,一切的承諾與支票,都是妥協的產物和文宣的工具。 楚瑜請大家深思一下,在「連宋配、國親合」的呼聲背後,隱藏著的是什麼?藏著的是大家的期望,那種希望台灣更好,希望快點拉下無能政府的急迫感,所以身為當事人的我們,不但揹負打贏總統選戰的任務,更要扛起讓台灣更好的重責大任,因此,我們要思考的首要問題,不能僅止於誰配誰這種權力問題,而應該更進一步,思考台灣的根本問題,找出國親兩黨要一起努力的目標,與改革的方向,並讓兩個黨上上下下所有同志,及廣大的民眾,都能瞭解我們努力的方向與目標,這才能發揮力量,才能符合台灣人民對我們的期望。 大家必須認清,綠色執政三年,有許多事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我們不能老在打上一次戰爭,而忽略了現今的問題與客觀的環境都不同了。我們要面對的主要問題,不是政治權力分配問題,而是台灣的去向問題。阿扁總統用他令全民失望的政績,戳破了他自己所創造的「快樂‧希望」的神話,也戳破了所有的神話和希望。 所以,今天楚瑜要向各位報告、請教、和分享的,就是這些日子以來,對台灣近年種種問題的思考心得,以及對於台灣該往何處去的一些新看法。 壹、【先檢討自己─在野力量的自我反省】 一般人總愛檢討別人,但別忘了,當我們一隻手指頭指著別人,就有三隻手指頭指著自己,另外一隻是天地良心。我們必須問問自己,三年來,在野的我們,做了些什麼?完成了那些對台灣人民有益的工作?或許我們擋下了某些錯誤,但我們有沒有擋住台灣向下沉淪的趨勢?在野陣營有沒有改變任何現狀?我們提出什麼辦法、推動什麼政策、匯集什麼資源,具體、有效地扭轉台灣的經濟危機嗎?我們努力的提出看法、批判、與建言,是否還是無法讓台灣人民享受到甜美的果實。我們抨擊過黑金體制,我們曾努力對抗過黑金勢力,我們可以在真理面前謙卑,但我們絕不向惡勢力低頭。在立法院,我們的委員整體表現獲得第一名的評價,但親民黨全體上下應以高雄市議長賄選案引以為鑑,深刻警惕。 無論中央政府或地方政府都面對財政的破產與債臺高築;我們看到金融危機暗伏,而五鬼搬運,掏空銀行的劇碼還在上演;吃相難看的國營事業綠化,藉民營化之名,而將國營事業私人財團化;對媒體經由銀行貸款的掌控,比過去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是的,這是扁政府的問題,這是中央政府官僚的問題、這是我們實力不足的問題。但大家回想一下,我們曾經在短短五年內,讓省政府這頭官僚體制下的大象,一變為人人稱道的跑車,但這三年,我們有讓新政府吸收這項寶貴的經驗?我們有運用這些經驗,逼迫民進黨主政的中央政府,這頭三年來病情愈來愈重的大象乖乖就醫嗎?沒有! 不論是因為我們的技巧不夠、實力不夠、火力不夠,或是戰鬥力不夠,我們沒能減輕台灣人民的痛苦,沒能扭轉錯誤的政策,沒能徹底截斷與黑金的聯結,我們就需要自我檢討,而不是檢討別人。 1993年,管理大師彼得‧杜拉克 (Peter F. Drucker)寫過一篇名為「總統的六條守則」的文章,其中第一條就告訴我們,隨時要弄清楚,那些事是必須完成的?(What needs to be done?)注意,是"need"(必須),不是"neo-"(新的-) ;是"done"(完成),而不只是"do"(做)。台灣人民當初為什麼那麼支持省府,支持楚瑜?因為我們「完成」了許多大家的期望;這三年來,不論在朝在野,我們幾個政黨,講了很多,做了很多,但真正完成的,能讓人民享受得到的、能讓大家覺得驕傲的政績有多少? 也許有人不服氣,但站在人民的角度-我的生活沒有變好,我的錢卻天天變少,我的工作不見了,我的車子塞滿罰單了,我的房子被拍賣了,我的希望不見了,我一堆朋友都被搶或被偷了,我今天聽到你們政治人物講了,明天卻又聽你在說因為誰誰誰,因為怎樣怎樣,所以昨天講的做不成了,什麼理由都講完了,就來講藍綠對決,來講總統大選,來講族群認同,來講對岸威脅,來講第五縱隊…,你們政治人物畫的餅有「架尼大」 (鐵獅玉玲瓏),咱小市民真正享受得到的,只有「一蘇拉」 (小手指),我們的政績就是零,所以,小市民們對政治人物的依賴度和期望值有多少? 所以,國父在民國三年,執政才三年,就重整國民黨,民國八年又重整一次,那是因為當時國民黨的人都在混嗎?不是。是因為當時國民黨的組織方式、思想觀念、與操作方法,都無法因應時代的需要,無法應付一波接一波的危機,所以要改造,要重組,所以中山先生要自己下來演講三民主義,另方面把不適任人員換掉,把陳腐觀念改掉,把老舊的方法與習慣丟掉,一切從頭來過。 所以,今天親民黨與在野陣營只有兩條路,一條,天天跟對手比較,只要做得有一點比別人好,就沾沾自喜一番,最後,被人吃掉,因為他們不是有權,就是有錢,人民已經變聰明了,不會再選一個比較不爛的蘋果,而會選擇一個爛得比較慢。 另一條路,不要管別人,我們自己要求自己,樹立自己的目標,訂出自己的方向,找出自己的核心能力,建立自己的政黨文化,創造親民黨自己的風格,堅定奉行並推展我們的信念,我們唯一的生存方式,就是不斷鞭策自己,要讓自己的努力成果,不斷帶給人們快樂與希望。我們只注重自己工作的成果,讓別人替我們打成績,如此,親民黨才會找出可長可久的道路,只有當我們找出自己的方向與道路,我們才有資格說,親民黨有足夠的能力領導台灣,走出自己的道路。而不是隨著他人起舞,硬生生的看著台灣走上不歸路! 從今天起,親民黨要轉型成為一個為理想賣命打拼的戰鬥型組織,不是奪權所需的那種戰鬥組織,而是以身作則,有創造性的觀念、學習性的組織、吃苦當吃補的準備,推動政府與社會革命性的改造,引領台灣脫出困境,創造劃時代奇蹟的新世代組織。任何政治權位,對我們而言,都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任何現實妥協,都只是過程,而不是結果;任何困難與阻礙,都只是必經的挑戰,而不是卻步的理由。讓台灣人民生活得更好,是我們永遠的目標,在這一點上,我們沒有退路,只要大家沒有過得比昨天更好,今天,我們就必須好好自我檢討。 親民黨要何去何從?定位要找出來,不能再隨波逐流,以宋某人選總統為唯一存在的理由;不能再缺乏中心價值與信念,連為誰而戰?為何而戰?都搞不太清楚。 人民給了阿扁總統三年,也給了我們三年,我們之所以無法在前幾次選舉中大幅增加支持的選票,根源在於我們對台灣社會政治的根本問題認識不夠清楚,因此,在綠色執政三年後的今天,我們必須把這些問題,想清楚,講明白。今天,我們要有心理準備,要有行動準備,一切從零開始。扭轉台灣的工作,建立親民黨新觀念與新體質的工作,都要一切歸零思考,才能找出真正問題,做出真正的成績。 貳、【台灣要往何處去?】 台灣經濟有多壞,人民生活有多苦?不必多講,每個人都身在其中,親身體驗。我們在媒體上見到社會上發生的無數悲劇,也見證了台灣此刻所經歷的苦難-我們看到失業鄉親攜子自殺、看到青壯男子因為沒錢繳健保所以病死在家。三年以前,這是電視劇裡的劇情,但現在,卻在我們的身邊上演。 三年來,僑胞與外國人投資台灣的金額減少了一半;最近兩年,消費者物價指數持續下跌,已達到國際上稱為「通貨緊縮」的標準,而一月份油價上升帶動民生物價普遍上漲,在人民失業、收入縮水,而生活成本上升的雙雙夾殺情形下,再下去就是蕭條;現在,每年倒閉的公司是三年前的 1.5 倍 (34708:22681),失業率居高不下,其中因工作場所歇業或業務緊縮造成的失業人口,是三年前的2.7倍,如果讓這些非志願失業者一個接一個沿著公路排成一列,足以繞台灣兩圈半 (每人肩寬約一米,並列成排,全台一圈約一千公里)。 現階段台灣失業率高居不下的主因,總的來說就是國家經濟政策不週延-未認清國際經濟大環境,只把對岸當作戰場而忽略市場,導致近年來雖然高喊「根留台灣」,到最後卻是大財團的「債留台灣」。最後反把資金、廠家都往外趕,而長期以來產業策略與轉型準備不足,當勞力密集產業和初級勞力產業大幅衰退後,就業市場自然釋出大量男性勞力和低學歷勞力,形成就業市場上的絕對弱勢。要解決這些問題,靠的絕不是短時間政府出錢聘用失業者,然後因職務排擠(公部門約聘雇人員)、再創造另一批沒頭路的人。而高科技廠商因為投資環境惡化與市場的衰退相繼出走,又造成更多的高科技的白領失業,台灣產業何去何從?如何改善投資環境,讓高科技業能百尺竿頭更創新局?政府責無旁貸。 這些問題存在已久,民間也有很多研究和討論,可惜的是政府通通聽不到,而面對民眾的不滿和苦痛,請問政府做了什麼?扁政府處理經濟問題,一共只有三招:開會、發錢、推給在野黨。天天講拼經濟,實際上卻在拼金而無濟,這個這個金是金錢的金,政府亂花錢財源不足就借債度日,借債還是不足,就絞盡腦汁,在還有一點點錢的老百姓身上榨出最後一滴油來。扁政府宣稱絕不加稅,卻一方面巧立名目強迫民眾掏錢,另方面以政府作莊的方式,以娛樂為名引誘民眾掏錢。前者就是規費與罰款,後者就是樂透。 大家想想看,經濟活動靠的就是民間消費能力,當政府用各種方式,從人民手上拿走愈來愈多的錢,加上建構式數學等錯誤政策,逼人民掏更多的錢來支付固定成本,那還有能力去消費,大家都不消費,請問經濟活動怎麼會興旺?這就是為什麼歷史上主張輕傜薄賦的皇帝,反能創出文景之治、貞觀之治這種盛世,而強徵暴斂的秦皇與隋煬會迅速亡國的道理。 經濟不好,政府再橫徵暴斂,治安當然不會好,這是千古不變的定律,去年一年的搶案數字,是三年前的2倍 (7297:3563),是十年前,民國81年的8.8倍;去年一年,全台灣平均每22戶就有一戶發生過竊盜案,平均每502人。治安不好,在台灣的有錢人不敢招搖,消費力就會減弱,其他人也不敢在台灣投資,我們的經濟以等差級數下滑時,治安卻以等比級數變壞,這又加速了經濟下滑的速度,於是就形成了惡性循環。 經濟是台灣的命脈,西進不行,南進沒路,北邊一個自顧不暇,一個是現在最大的競爭者,東邊那個最大的呢?一下軟著陸,一下重落地,起起伏伏,自己也拿不住個準,那邊進都有問題,我們不禁要問,台灣的經濟該往何處去? 在貧富差愈距愈來愈大的今天,以金錢為導向的教育政策,勢將造成社會階級的進一步分化。我們實在擔心凡事講錢的教育改革,會拉大貧富之間的知識差距、文憑差距,這將會進一步造成貧富階級的固定化、世襲化,形成嚴重的社會問題,使台灣不能再和以前一樣,在公平的教育制度下,只要你夠努力,三級貧戶也可以唸臺大、做律師、當總統,一個孩子的未來,必須建構在父母的財富和血統之上,如此向階級世襲化走去的台灣,哪有進步、公平可言?我們的下一代,又有何希望可言? 政治與司法混成一片,公領域與私領域模糊不清,台灣的民主政治,愈來愈往威權靠攏,國家愈來愈強調控制人民,人權觀念愈來愈從實務中退卻成為口號,請問,這就是未來台灣民主所要前進的方向嗎? 為斬除黑金,也許非常時期需要用非常手段,不公而無效率的司法,正是黑金得以生存,基層人民寧信黑金而不信政府與司法的主因,當司法與道德,不再是一條公正的準繩,而變成了一種打擊對手的武器,人民自然不信政府與司法,黑金自然就變成弱勢者依賴的城堡。如果反黑金的結果,只是讓綠金接收了黑金的地盤,承襲了他們的惡形惡狀,甚至更加囂張,請問,人民會接受嗎?當司法與政府的公信力蕩然無存,政治與強權強暴了人權時,這將是一個無法無天的社會。 黑金是一只魔戒,戴上它威力無窮,但它有自己的意識,會反過來控制它的主人,任何人都難逃它的誘惑,曾經與他接觸而受過傷的人,才會清楚的知道它碰不得,而唯一清除黑金的方法,就是培養並集結光明的力量,將他它丟進原始的地底,才能消滅這種黑暗的誘惑。但回顧過去十幾年,經國先生那一代之後,那一個政黨與執政者,真正與黑金劃清過界線?台灣必須務實的找出一條路來,讓政治與社會脫離黑金的控制,才能迎向光明,把黑金甩在身後,讓他們變成無關痛癢的影子。 因此,台灣的政治人物必須重新思考,沒有黑金的參與,如何得到廣泛的支持?如何讓台灣的政治,排除黑金、綠金、藍金的不當影響?這從來就不是一個Yes或no的問題,而是一個How與How much的問題。 當然,有些政治人物比較聰明,他們至少在表面上,企圖切斷與黑金的關聯,但為了穩固支持群眾,於是投向另一個更危險的勢力─族群議題。如果黑金是只魔戒,那族群便是那只至尊魔戒,黑金也許能傷害個人,傷害一個政策、傷害政府的若干單位。但族群卻能導致全面性的災難,使全民陷於歇斯底理而無法認清事實。 族群問題向來是無能的統治者最方便而廉價的動員工具。看看歷史,誰最會挑動族群議題?希特勒。除了殺猶太人和征服其他國家,他解決了什麼問題?為德國奠立了什麼可長可久的基礎?元朝把統治人民分為四級:蒙古人、色目人、漢人 (金人)、南人,結果九十年就崩解了。 現代的社會,進步的國家,能力是大家選擇領導者的唯一標準,血統、語言、出身背景,幾乎連參考價值都沒有。美國的國務卿鮑爾,是黑人,一百五十年前他們還只能在田裡當農奴;前一個國務卿歐布萊特和最著名的季辛吉,是歐洲來的難民;最受歡迎的甘迺迪,在當選總統時,他的家族搬到美國才只有三代。在一個進步的國家,誰能做什麼?永遠比那個族的人坐到什麼位子,重要得多。 現在台灣的政客們所謂的「外省人」,大多是民國35年至38年間到台灣定居的,現在多半都已經有三代人口在台灣生活,我家就已經有四代了,前些日子我去主持婚禮,這一家是民國35年搬來的,在台灣已經有了五代。在美國落地三代就能當選總統,我們已有五代人了,還在講族群分化和血統純正,甚至「外省原罪」,不是很荒謬嗎? 族群問題,直接衝擊每個人的歸屬感,碰到任何議題解決不了,他們就去不同族群中找代罪羔羊,這使得每個人都活在不安全感之中。其實,三年來,台灣基層,不論外來或本土,不論客家或是原住民,早就融合出一個最大的族群,就叫作「存款不族 (足)」,那些有錢有權有地位,卻還在天天炒作本土化議題,以求掌握更多資源,以便永遠掌握資源的人,就變成另一個族,就叫作「不能滿族 (足)」,現在台灣的族群問題,就只有上面的「不能滿族」,天天壓榨下面「存款不族」的問題,使得貧富差距日益擴大,經濟問題失業問題日益嚴重,而他們的財產卻愈來愈多的問題,如果我們不能認識這種族群切割的變化趨勢,繼續讓「不能滿族」藉傳統族群口號,掩飾自己的錯誤,掠奪人民的血汗,台灣人的苦日子,將永遠過不完。 當我談到這裡,我相信各位朋友的心情跟我一樣沈重,因為我們提到那麼多經濟、財政、司法、教育、族群等等的病象,對策呢?楚瑜將會擇期陸續地再向各位一一報告。當我們更深入分析這些問題的根源,就會發現,這些問題的背後,都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運作,那隻手不是那個人或那個黨,而是一種思維方式,一種文化與習慣,如果我們不能找出這隻手並改變它,以後不論誰執政,還是會出現同樣的問題。 總體而言,台灣的種種問題,都根源三個核心問題:沒有核心價值 (Value)、沒有國家戰略 (Strategy)、沒有管理方法 (Management)。因為整個社會習於淺碟式、投機型的思維,所以行銷掛帥、現金掛帥,缺乏長遠的策略性思考,缺乏整體的共識與方向,大家推崇舒緩危機感的明星,卻忽視早已預防危機、甚至化危機為轉機的智者,在這種思想下,政府與社會,發展出一種特有的領導管理模式,那就是口號式領導與應變式管理,只要能讓外面人看不出來錯誤,什麼假帳都可以做,只要能唬過今天,什麼口號都可以說,如果都被戳破,就把對手一起拉下水,讓大家變得一樣黑。而人民也習於這種模式,結果呢?大家愈來愈覺得明天不知道在那裡,卻愈來愈依賴虛假的口號和希望來讓自己入睡。 台灣需要的不再是口號與希望,希望的口號已經變成一個吸血鬼,將我們所有資源吸乾之後,就棄你而去。我們需要的是方法而不是理由,是成績而不是計劃,是像棒球拿冠軍一樣的共同光榮,而不是內鬥內耗的互相仇恨。如果我們沒有掌握這三樣東西,沒有認清它們在台灣社會扮演的關鍵角色,我們就無法有效的、快速的指出台灣與我們應走的方向。 台灣要往哪裡去?最重要的在於我們必須先站穩腳步,同時讓台灣跨出去,建構所有台灣子民更寬廣的生存空間和環境!我們不自我設限,不做井底之蛙,在新世紀所有人,都要有「凡我所在之處,就是台灣」的認知和氣魄。 因此,要扭轉台灣的困境,我們現在就必須抓緊這三個問題,全力改變大家的觀念與習性。問題是,要從那裡開始呢? 參、【當前台灣問題的根源:淺碟型、投機型的思維方式】 我們就從思想問題開始吧!不妨拿經濟問題來剖析這種思維方式,以及這種思維方式的危害。 經濟是台灣生存的根本,這點大家有共識;但台灣的經濟問題有多嚴重,意見就多了;造成台灣經濟的根本問題何在?經濟引發的連鎖骨牌效應何在?那根本就雞同鴨講了,甚至連族群意識都扯進來了。大多數人,包括我們自己,為了讓民眾聽得懂,或特殊的宣傳目的,過去都將經濟的根本問題過度簡化,有人說是因為兩岸關係不好所以經濟不好,也有人就說是有人不愛台灣,錢進大陸而債留台灣,這些都是浮面的問題。對問題的瞭解不夠透徹,當然不可能有長遠的策略性思考,結果當然就是過一天算一天,根本打造不出世界級的企業。 現在談經濟問題,首先就要認清全球化浪潮下的經濟型態,是現實而激烈的,我們再也不能只看見台灣、看不到世界,而必須做到「我們所到的地方,就是台灣」。你體質好,全世界都來找你做生意,體質不好,成本太高,價格太貴,全世界都打包落跑。前些日子,AIT(美國在台協會)的主任包道格先生告訴我,去年一年,台灣美僑商會的美商就走了近200家,因為在台灣活不下去,他引述新聞評論,形容這些美商就像黑面琵鷺,「遠渡重洋跑來台灣過冬,卻在這裡掛了」。 前年 (2001),美國歷史最悠久、紀錄最光榮、由卡內基創立,曾經號稱美國甚至全球最大鋼鐵廠,蘊育出現代科學管理之父泰勒的伯利恆鋼鐵廠,宣告倒閉。許多人曾想挽救它,小布希甚至曾企圖以高關稅來妨礙外國鋼鐵進入美國市場,但它還是倒了,它倒閉的原因不是不好,而僅僅是與國際上其他鋼鐵廠相比,它不夠好。 台灣經濟奇蹟的創造過程,從來就不是資本問題,而是策略問題。剛來台灣,大家都在吃蕃薯簽,那來的資本?那時尹仲容、李國鼎等前輩,訂下了「雁行理論」的政策,跟著美國、日本走,現實上要搭上全球經濟復甦的順風車,並且要超前一步,為下一波搭車做好準備。所以我們的紡織、塑膠等勞力密集型工業製品,在全球通行;下一個階段,台灣生活水準提高,勞力成本上升,教育水準提高,產業重心開始轉型移向重工業、精密工業,李國鼎先生與經國先生全力培養扶植電子業與半導體人才,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電腦才剛剛起步而已,他們就看到了未來,並採取了步驟,台積電就是在那時萌芽的。接下來呢?沒有了。對,就是沒有了,最近兩位總統執政十幾年來,台灣經濟政策突然轉向,變成以股市、房地產等投機性金融遊戲為主,講求速效、講求現賺,沒有培養十年、二十年後的明星產業人才,也沒有訂定穩健長期的產業政策,沒有決心投入資源發展下一代的重點產業。換句話說,我們現在看到的成果,是二十年前戰略性眼光的結晶,而未來二十年,我們能看到的,只有這二十年製造的黃金泡沫,一個個破裂的後果。 如果我們當年看出來中國大陸改革開放,勢必在我們這間代工小廠的隔壁,創造一個超級的大賣場兼工業區,那我們的產業政策該怎麼走?1994年左右,美國的Foreign Affairs( 外交季刊)便有過一篇文章,預言全球經濟將產生劇變,使得國界變得沒有意義。當國際經濟的趨勢向全球化挺進,錢的流動變成絕對自由化,我們無法以政府力量阻擋金錢流動,甚至這麼做之後,只會讓國際上的熱錢不再向台灣流動,而錢的無國界,必將造成人才的無國界,請問,我們該怎麼辦?順勢還是逆勢?不幸的是,我們選擇的是逆勢,不但逆勢,而且引用在十九世紀末就被證明無效的「鎖國政策」,來因應二十世紀末的全球化變局,這個政策就是戒急用忍。 戒急用忍對台灣的危害,已不是「嚴重」兩字可以形容,根本就是「腰斬」。台灣提過「亞太金融中心」,結果呢?不對大陸開放,人家當然不願意把這裡當成轉換平台,因為不方便;「全球運籌中心」,講求的就是迅速方便,及時到位,結果一樣的問題,要進出大陸的貨物,走香港,走上海,甚至走釜山,就是不能走台灣,公元2000年,釜山貨櫃裝運量首次超過高雄,使高雄港從全球第三大港退位變成第四,而在2001年,上海港成長了1%,急追高雄;但高雄與釜山的營運差距卻一年間擴大五倍,從11萬個TEU擴大到53萬個TU 。換句話說,從戒急用忍那時起,台灣的經濟榮景,就只有靠股市與房地產,靠金錢的流動速度,來撐起華麗的外殼,一旦有一天停止轉動,就完了。 所以,真正殺傷台灣產業結構,真正造成台灣失業關廠的主要原因,不是資金外移,而是只想炒作近利,不願長遠紮根的「投機型經濟政策」,這不但使企業主無心於企業的長期經營,也使有心轉型的企業主、經理人、與員工被視為笨蛋。當金錢遊戲玩不下去時,企業主根本無法挽救公司,因為那些苦幹實幹又能幹的人才走了,公司裡只剩下精通投機炒作的經理人,或所謂的乖乖牌,甚至連最寶貴的資金,都套牢在金錢遊戲之中,完全沒有因應危機所需的資源。在美國與日本,同樣的事件也在發生,安隆案就是這麼發生的,現在美國人覺醒了,美國人回頭支持那些穩健經營的公司了,那台灣呢? 台灣不但沒有覺醒,還由政府帶頭沉迷在這些金錢遊戲之中,有不同意見的、提出警訊的,就被扣個「唱衰台灣」的大帽子,因為這種消息會影響股市。如果股市還是跌了,政府就投進大筆資金去救,結果當足以影響全部產業的匯市波動,政府沒錢去頂了;銀根緊俏,央行就降息,結果金融機構賺了錢,還是不願放貸,甚至在中央銀行利率降到接近零的時候,基層農會貸給農民的利息依舊高達7%~8%;失業嚴重,政府就發錢,貸款,弄個就業安定基金,而不是投資在交通、工業、技職教育、輔導創業等有前景的、創造性的公共建設上,你說他錯嗎?也不全錯,只能說他沒有遠見,沒有根本解決問題,這種政策的結局,一定是每年都要救急,而且愈救愈多,愈救愈急,總有一天政府會週轉不靈。 92年度,政府債務已達三兆多,兩代人都還不完,債務還本卻只有465億,又新欠債務2350億,等於欠了一百塊錢,只還本一塊五毛錢,還了這一塊錢舊債,卻又再欠五塊錢新債,現在還要再欠七百億來發失業貸款,欠的債拿來發放救急,不是拿來投資生財,請問這樣的欠法,政府還能撐多久?標準普爾公司,兩年來已經連續多次調降台灣政府的債信評等,這表示國際上愈來愈少金主會購買台灣政府發的公債,請問,連敢借債給台灣的金主都愈來愈少,還有人願意投資台灣嗎?照財經學者們的看法,再這樣下去,台灣勢將面臨三個破產:(1)借公債使政府財政破產,(2)銀行呆帳造成金融破產,還有 (3)連調高保費都救不了的健保破產,請問,這還不是既立即而又明顯的危機嗎? 再看現在的政府怎麼面對這些危機,會更令人寒心。為搶救失業,要各級政府搞救業分發,居然有縣政府報了幾百個人去清理公墓一般人一年到清明節,才為祖墳除一次草,請問那個墳是要每天割草的?將有用的人力放在這些不具生產力的事項上,根本就是浪費資源,浪費人才。你看過那個國家的政府,天天在電視上做廣告,教人民怎樣辨識偽鈔嗎?只有台灣!制止偽鈔泛濫是政府無可推卸的責任,現在卻把這種政府應負的責任,分攤給全民負擔,這算是那門子的危機處理?就像有個故事說的,有人上了計程車,車子半天都不動,乘客問司機為什麼不動?司機回答他:「不是我不動,是你沒有到撒扛 (台語)。」 如果我們的經濟政策一直陷在這種淺碟式、投機型的思考中,一直困在「沒有政府投資,只有政府消費與債務」的漩渦中,我們根本不必再問「台灣該往何處去?」台灣除了隨波逐流,等著被大浪淹滅,根本無法再靠自己的努力,再創造任何奇蹟出來,我們必須學學韓國,咬牙狠狠紮根拼三年,才能重建他人對台灣的信心,重新讓台灣在國際分工體系中佔有一席地位。 尼克森曾經說過,美國的政治家,是以十年 (Decade)為思考單位,但是俄國人卻是以百年 (Century)為單位,中國人則以千年(Millennium)為單位,但現在的台灣呢?淺碟型的思考,使大多數人的眼光與對事件的關注程度,大約是新聞報導的時間加三天,甚至不超過下午一點半的股市收盤時間。 淺碟式的思維,造成了戰略的真空,更製造了管理的混亂,最嚴重的,這種普遍性的反智與淺碟型思考,創造了一套不管明天的社會價值觀,創造了一個沒有希望的台灣。他們忘了,真正的希望,需要有穩定的根基;真正人民可以感受的希望,不是政治人物誰升誰降,而是政府所創造的環境,能不能讓他們有足夠的時間、清楚的依循,來建構一個屬於他們自己的夢想與希望。 楚瑜要說,一如果我們不能從思想與價值面調整自己與社會的觀念,徹底否定投機與淺碟型思維的存在,我們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工夫。我們必須樹立價值,鼓勵認真工作的人,鼓勵講真話的人,獎賞能提出解決方案的人,並保護那些敢在前面帶頭衝的人,那些人才是社會的典範,才是國家的英雄。 徹底否定了之後呢?台灣的核心價值在那裡? 很多人都講愛台灣,但他愛的到底是什麼?有人說他愛的是台灣這塊土地,但楚瑜更愛這塊土地上的人,與過去幾百年來在台灣共同打拼奮鬥出來的人文價值。有人愛的是地理名詞的台灣,有人愛的是血統界定的台灣,但楚瑜更在乎與珍惜的,卻是人文的台灣,是這塊土地上所有的人共同創造的那種價值與互相疼惜的人味兒,那才是真正的台灣精神之所在。 台灣與大陸真正的不同,就在於這種人文價值的區隔。過年期間,我去看了「英雄」這部電影,拍攝編導的技術水準絕對是世界一流,但蘊涵的深義,卻與民主精神有所扞格,雖然刺客「殘劍」、「無名」最終為了天下蒼生能早日免受戰亂、殺戮之苦而放棄刺秦,這是可佩的偉大情操;但電影中刻意蘊涵傳達的大一統、強權獨霸,尤其是犧牲個人權益的價值觀,卻與台灣民眾所期許、珍惜的格格不入,因為台灣已經發展到另一個階段,個人有了主體價值,政府應對個人有所助益,能幫大家解決個人無法解決的事,政府才有存在的價值,這是一種人本主義。這種個人主義、人本主義,其實是台灣最可貴的,最能與大陸區隔的、讓我們覺得自己是新台灣人的主流價值,這種政府應為人民服務的觀念,正是民主自由的根本精神。 有人以血統和DNA來界定誰愛不愛台灣,這是一種狹隘的封建主義血統論,在大陸,當年的共產黨,以祖宗八代做過的事來界定你的階級成份,是紅五類還是黑五類,不論你做了多少好事或壞事;現在,又有人要以你爸爸的出生地,以省籍成份來判斷你愛台灣的程度,而不論你走了多少路?做了多少事?這是徹頭徹尾的封建主義、種族主義,唯一的目的就是縮減可以分享權力的人數,同時增加被權威奴役的人數,這是早就被二十世紀拋棄的陳腐思想,居然還有人拿到二十一世紀來講。 一個真正的現代國家,應該像美國獨立宣言所講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賦予我們的生存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是我們不可讓與的權利。這正是美國人視為真理的核心價值,正是美國之所以能兼容並蓄,在兩百年內成為全球第一大國的主因,他們靠的不是種族間的對決,不是辯論誰先來誰後到,而是看你為國家、為大家做了什麼事。愛與不愛的爭論,永遠只會是包裹政治目的的口水,找出台灣的核心價值,才能讓台灣人有評斷與選擇的標準,讓大眾認清大是大非的界線,讓民主發展朝向優質而理性的方向。 楚瑜沒有資格去界定台灣的核心價值,但我有些觀察,要在這裡提出來,供大家參考。台灣人最珍貴的核心價值,至少有兩個: 一、打拼的精神 台灣從來不是個天生適宜人居的的地方,今天的台灣,是先民們一鋤一鏟努力開發出來的。 一百多年前,現在台南縣麻豆以西的地方,都還是海水,叫作「台江內海」;在清朝的曹謹當上鳳山縣令,開挖曹公圳之前,高雄市三民區以東一直到高屏溪,都還是不毛之地;在吳沙等人開發東部之前,噶瑪蘭只是個地理名詞;在日本工程師八田與一花二十年建成烏山頭水庫之前,嘉南平原經常旱澇成災,稱不上魚米之鄉;在經國先生開展十大建設之前,台灣的交通與工業,離現代化都還有一段距離。 地震與土石流不是我們這一代才發生的,康熙五十九年,台灣就有過大地震,震到「諸羅山禿,其色如血」,現今嘉義附近的山,都垮得跟九份二山一樣,隔年三月又下大雨,台灣府志上寫著十六個字:「大雨如注,山摧川溢,溪澗淤塞、田園沙壓」,那就是土石流。比起沒有颱風和地震的泰國等東南亞國家,台灣的天然生存條件並不好。 台灣人就是這麼活過來的,靠的不是「打敗別人拼現金」,而是真真實實的拓荒與打拼。 打拼的精神,不但讓台灣人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的奇蹟,也成為台灣人最重要的價值觀。台灣本來就是個移民社會,自然肯定所有願意為這塊土地付出的人,只要你肯打拼,大家不會計較你的家世背景,沒有人能封殺你的機會前途,高雄人為開曹公圳的曹謹立了祠堂,他是河南人;為建烏山頭的八田與一建了銅像,他是日本人;2000年總統大選給了宋楚瑜 467萬張票,我是有些人以DNA界定的外省人,而台灣所謂的外省族群總共不會超過200萬人。 打拼精神,講的是長期的經營、不斷的努力、認真的付出、和不向惡劣環境低頭的勇氣,而不是將人生寄托在投機的金錢遊戲,和不可知的機遇。打拼的人,既不相信上天掉下來的禮物,也不怕老天開他的玩笑,我就是這麼埋著頭做,無怨無悔的為自己的目標而努力,不偷懶,不耍賴,一心做好該做的事。 可惜的是,這些年來,打拼的精神正在台灣慢慢消失,投機詭辯的人不斷出頭,認真打拼有成績的人才不斷被壓抑,王鍾渝治中鋼,有目共睹,拔掉;毛治國將中華電信經營管理得內外稱道,換掉。 如果我們的成年社會,不能抓緊打拼精神,不能給認真的人更多鼓勵與肯定,那我們憑什麼說「現在的年輕人都在鬼混」?如果靠不斷講白賊就能當選,不斷投機搞錢送錢就能當部長、市長、議長,那大家為什麼還要努力做好自己份內的工作?如果每個組織的大部份成員都沾染了這種習氣,那台灣還會有什麼競爭力? 要創造台灣的競爭力,第一個要找回來的,不是錢,而是勤奮打拼的精神。 二、大公無私的正義感 真正的台灣人是很有正義感的,也許他們改變不了現實的不公不義,但他們會在生活閒聊中,傳播他們對這些不公不義的唾棄。 當民進黨前輩們,以街頭運動推展台灣民主時,大家跟著上街頭;當他們執政成效不好,政策胡搞亂搞時,大家一樣的,而且數量更多的走上街頭抗議;當高雄市議會與市政府形成共犯結構串謀賄選時,幾天之內就有大隊人馬上網連署罷免這些議員。大家要的,不見得是齊頭吃大鍋飯的公平,而是那種立足點與機會的平等,那種消除天然因素所造成不公平的努力,是羅爾斯教授 (John Rawls)講的那種「作為公平的正義」 (Justice as Fairness)。 不論當政者怎麼抹黑,大家還是自動自發參與這些社會公眾活動,那是一種發自內心,希望生活環境更好的期盼,更是一種希望大家跟自己一樣好的胸懷,這是台灣最可貴的資源。 就因為有這種棄私向公的胸懷,在台灣推動管制性的政策,才會遭遇那麼少的阻力。大家也許會抱怨政府抓酒後駕車太嚴,但是也知道,甚至稱讚這樣比較好;也許會罵禁用塑膠袋政策很麻煩,卻也默默接受了,因為這是為了環保。這就是台灣人可愛的地方。 肆、【發展戰略:以空間換取時間,用時間改變空間】 張忠謀先生在一次演講中說過,台灣的人分不太清楚戰略 (Strategy)與戰術 (Tactic),前者是一種洞燭機先的眼光,一步到位的決斷,一種宏觀的思維與決策;後者則是一種因應實際狀況需要所做的措施,是一種針對現狀的臨機應變。今天大多數台灣人在講的策略,實際上很多只能稱為戰術。 我們台灣人很聰明,從不缺戰術,但也就因為太聰明,反而靜不下來思考長遠的事,所以缺乏戰略。 戰略是什麼?戰略就是一種「How to do it」的藝術,戰略就是一種自我的認知、自我的定位,找出並發揮自己無可取代的優點,找到別人無法改變的弱點,最後找到方法,讓優點壓過弱點,取得勝利。各位都知道諸葛亮的隆中對吧!那就是一種戰略思考,看清天下大勢,並提出對策,至於小說中的空城計、八陣圖,都只是戰術而已。 我們必須瞭解,在這方面,對岸比我們厲害得多,毛澤東早就講過,要「在戰略上以一敵十,在戰術上以十敵一」,我們要在壓力與夾縫中生存,就必須綜合政治、經濟、軍事、心理,仔細思考台灣的國家戰略問題。 我們必須先不帶感情的,冷靜的認清形勢,才可能思考出準確的戰略。 就拿經濟來說,全球化浪潮勢不可擋,只要不是世界級的企業,不能在本土盤根錯結到無可撼動的企業,都將無法在這波浪潮中生存。去大陸真的比較好嗎?不見得,因為那裡要面對更強大的世界級競爭;留台灣比較安全嗎?不一定,因為台灣不夠大,只能跟著世界潮流走,沒有跟上的就一樣被淘汰。那要怎麼辦呢?調整體質,讓產品打進他國的市場,做出全世界做不到的事,我們才有希望。 再看國際經濟趨勢,當北美貿易協訂簽訂之後,緊接著是歐盟成為單一市場,發行共同的貨幣,這標幟著區域整合的經濟型態,將成為未來十至二十年的國際經濟主流,下一個就輪到亞洲,我們有能力擋住這股潮流嗎?法國總統密特朗,在打破戴高樂以來的獨立政策,決定加入歐盟時講了一句話:「法國是我們的祖國,歐盟是我們的未來。」台灣也是一樣,國際情勢已經逼得亞洲市場必須以中國大陸為核心進行整合,去年直接投資台灣的外資只有32億美金,投資大陸卻多達850億;台灣去年總體貿易順差180億美金,對大陸及香港順差卻超過290億,如果沒有這個市場,我們就變成逆差 110億美金,我們能夠忽視這種趨勢和現實嗎? 換句話說,我們要思考的重點,不是要不要開放跟大陸的交往,而是怎麼交往?如何交往才能讓台灣有限的資源,發揮出最大的功效,對台灣最為有利。 在這種戰略思考下,我們不能排除大陸市場與低成本製造的優勢,反而必須制訂政策與協議,輔助台灣企業打出國際品牌,將研發與行銷單位留在台灣,製造中心則可以轉移,那是一種有計劃的資本輸出過程,就像鴻海、捷安特他們正在做的那樣。 看看當年的荷蘭、英國,真正的財富都來自海外,他們旁邊的強敵,從西班牙、拿破崙、到希特勒,每個歐洲霸主幾乎都採取過封鎖政策,企圖扼殺這些海權國家的生機,但最後都歸於失敗,這樣的例子,還不能告訴我們該往何處去嗎? 其次,我們要看看台灣有什麼東西能贏過大陸,並且讓大陸必須來學我們?甚至創造出其他國家也超越不了的優勢。 是金錢嗎?不是,國際資金都往大陸跑,這點他們比我們多。是工業技術嗎?不是,他們的科技水準不比台灣差。是人力素質嗎?就算贏過大陸,新加坡也已經在打造一個適宜高檔人才集中的國度了。是經濟體制嗎?國際競爭力嗎?是台灣人打拼的精神嗎?都不是,這些東西,大陸人都不比我們差,以前可能曾有過斷代,現在可能有城鄉差距,但是他們正在迎頭趕上,甚至在某些部份早已超越台灣,我們的交通部長,不就感嘆過,如果他在大陸,機場捷運可能一年就做好了? 舉個例來說,台灣的民主自由,就是個無法替代的競爭利器。 放眼全世界華文市場,歐美國家有自由,卻沒有華文環境;大陸、香港、新加坡有市場,也有華文環境,卻缺乏思想與言論的自由。在一個不自由的思想空間中,能夠培養出劃時代的原創級創意嗎?很難。但是台灣,既有自由又有環境,為什麼不好好利用?所以,民主自由重不重要?當然重要,正因為台灣有這種有點放肆的自由環境,才能長出這些創意,中國大陸、香港、新加坡都做不到這一點,因為那會動搖他們的國本。如果我們對於台灣社會的競爭優勢與特質能有更清楚的認識與共識,我們就能找出更多的世界級競爭優勢;如果我們的政府能夠有更有效的管理能力,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建構優勢所需的一切準備。 台灣有許多的產業,許多的特質,都被埋在現實主義或道德主義的垃圾堆裡,只因為我們缺乏策略性的眼光,而缺乏策略性眼光的主要原因,就是我們這些當權者,這些所謂的社會主流人士,過份安於現狀,過度依賴習慣領域,過度與淺碟式的思考習慣妥協,才會看不到樹稍透出的點點晨光,甚至把這些黃金,當成無用的石頭。更有甚者,某些人不斷炒作本土化,使台灣人的眼光,只看到台灣,卻看不到世界。 再看廣一點,遠一點,台灣也應該看清在後冷戰美國獨霸的國際體系下,我們所站的戰略位置。 在外交上,國際社會是徹頭徹尾的現實主義者。賓拉登威脅到美國的生存利益,伊拉克則威脅他的主要利益,當美國傾全力攻打伊拉克時,只剩下一條航艦放在東亞,那還是為了處理北韓問題,保護日本與南韓,那有餘力處理其他問題?所以現在正是台灣最脆弱的時候,絕不可掉以輕心。 那台灣要怎麼辦?我認為有三個要點,提出來供各位參考。 首先,台灣要有「以空間換取時間,用時間改變空間」的大戰略架構。這是蔣公當年面對日本強勢軍事侵略時,所採用的戰略原則,也是越共擊敗美國優勢所運用的方法。我們沒有實力與中共直接軍事對抗,但是可以透過經貿拓展國際生存的空間,進入大陸及全球市場擴展經貿,不但擴展實力,更讓時間變得對台灣有利。老子說:「天下莫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為什麼?因為水散在四方,根本打不到,匯聚起來卻無堅不摧,這就是柔以克剛,弱以制強的基本法則。 大家不要覺得這是神話,就在二十年前,誰想到蘇聯會在一夕之間崩解?極權體制也許有些他值得稱道的「效率」,但也有他不為人知,刻意壓制卻隨時可能爆發的致命弱點,未來十年,也許中共會進步得比較快,但再過十年呢?中共必須面臨經濟自由化所帶來的政治民主化壓力,到時就必須面對一個兩難的抉擇,不是循民意逐步開放,就是與民意對抗,這兩個情況。 也許有人覺得這不夠積極,但是我要問問各位,未來幾年內,有那個第一、二世界的國家,會與中共斷交而與台灣建交?我們不要虛耗實力在無意義與無勝算的對抗上,以寡擊眾的首要原則,就是要能瞬間將優勢實力用於決定性的一擊,我們在等的、運作的、需要時間讓無形戰力發酵的,都在形塑這種關鍵時刻。 所以我們現在,應該在「一中屋頂」的架構下,在國際非政治性組織(如WTO、WHO、World Bank、IMF)中爭取「兩岸兩席」,再以「三段三通」推動兩岸和平進程,從經濟的交流,進到社會的互動,再步入政治的整合。在可預見的未來,我們仍維持現狀,堅持中華民國的存在,台灣人民當家作主的權利,任何改變現狀,必須經過台灣2300萬人民的同意。但在不可知的未來,永遠有將敵人變成朋友的希望。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拓展生存空間,發展實力與觸角,進而透過各種交流,改變大陸的社會,讓中共面對他最難抵擋的和平演變,如此,時間是對我們有利的,維持現狀也是如此。 第二、在這種戰略架構下,台灣現階段唯一合理的經濟戰略,就是將自己定位為經濟大國,而不是花大錢尋求政治上所謂的小突破。我們要勇敢進入任何可以賺錢的市場,定位上與國際接軌,政策上與全球化同步,培養所有企業與人才的國際競爭力,成為所有有價值市場的貿易伙伴,當台灣人在主要國家經濟中皆佔有一席之地時,台灣自然如同以色列,沒有國家敢讓台灣受到一丁點損害。 我們對自己要有信心,台灣曾經是美國第七大貿易伙伴,那也是台灣經濟狀況最好的時候。台灣現在不能直接三通,已經是中國大陸第二大貿易伙伴,當我們解除管制之後,自然有希望躍升為第一大貿易伙伴,有任何國家會冒然攻擊他的第一大貿易伙伴嗎?當然不會,反而會被他的貿易伙伴牽引。美國為什麼放棄孤立主義投入歐洲戰事?為什麼杜魯門丟掉將要推動的大社會計劃,將資金轉用於援助歐洲的馬歇爾計劃?因為當時美國的主要貿易伙伴都在歐洲。為什麼最近政府會開放人民幣在台灣掛牌?因為對岸有不可忽視的經濟實力,我們不能不承認這種經貿現實;當台灣經濟好的時候,香港和東南亞也可以通行台幣,甚至路邊小販都要學兩句台語,那也是一種實力與國力的展現。貿易是一種互相依存的關係,是一群人民與另一群人民間,複雜綿密的交往關係,這不是任何國家機器所能切得斷的關係。 再進一步,當全世界都千里迢迢進入中國市場時,我們沒有理由放棄地利之便,放棄同文同語的人和之利,看不見家門口的這個市場。拿破崙與希特勒都搞過歐陸封鎖,想藉此孤立英國,卻反而讓大不列顛變成全球化的日不落國。 開放的經濟,不但是台灣的保命符,更是推動和平演變的媒介,這就講到第三個戰略:民主自由。 現在台灣的經濟狀況也許只領先大陸三到五年,但政治的民主自由卻至少領先了二十年。台灣民主自由的問題,不是方向性的,而是價值性的,未來的議題主軸是民主自由的品質,而不是要不要民主自由,但中共甚至尚未進入思考方向問題的階段。 在民主化過程中,我們已經經歷過經濟自由進展到多元社會,再由多元社會推進到政治民主的過渡階段,我們經歷過由下而上的社會力量,與由上而下的政治力量間的對抗,我們不能否認民進黨與李前總統在這個階段有一定的貢獻,可惜的是,當這個階段目標達成時,執政者開始享受權力,沒有再進一步將民主自由的內涵優質化,沒有讓司法真正獨立成另一項制衡的權力,反而成為另一種執政政者獨享的鬥爭工具,所以現在讓人覺得一片混亂,這就是我們還要積極反黑金、推動遊說法、政黨法、進行國會與政黨改造、強化司法公正、保護人權、制止選擇性辦案的主要原因,比起過去,我們有進步,但還不完美,離民眾可以接受的標準,還有一段距離。 大家不要覺得民主自由只是國內的事,在現今地球村型態下,民主自由不但是一項偉大的環境工程,可以像前面談的一樣,發展出一整批的產業,更是一項國際宣傳利器。以前在僑社,為什麼Free China(自由中國)的名聲與勢力都比 Communist China(共產中國)來得大?因為民主自由平等,已逐漸成為一種普世價值,這種心理上的認同,無法被實質的誘惑取代,讓我們永遠有生存的空間。 台灣的戰略方向在那裡?就在於掌握時間與空間互換的大戰略架構,一方面以經貿厚植實力,另方面以優質的民主自由軟化對岸。我們要用自己的努力,向保守的人證明:主動出擊才是最好的防禦,鎖國管制只會坐以待斃;另方面也要向對岸的人民證明:中國人也能創造出超英趕美的民主體制與自由社會,台灣做得到的,大陸也該做得到。 事實上,戰略性思考應該存在於政府決策的每一個部份,而不是僅用於國家安全。有戰略性的思考,才能聯結目標與執行。政府要有效的推展工作,就要培養幹部們戰略性思考的能力,才能讓各個環節緊緊相扣,用有限的資源,發揮最大的效能。 伍、【改變管理模式:從數字上管理事,從價值上領導人】 李前總統曾經批評國民黨是外來政權,抨擊經國先生的催台青政策,卻又強調自己才是經國先生本土化路線的正統繼承人,許多人奇怪他的轉變與自我矛盾,而楚瑜卻認為,這件事正顯示經國先生的政績,在台灣人民心目中已無可撼動。 為什麼?經國先生已經過世十幾年,還能有這麼大的影響力?為什麼這十幾年中,多少人用盡各種方法侮衊經國先生,他的地位仍舊屹立不搖? 因為經國先生的風格是用做的,不是用說的。經國先生將整個政府管理得井井有條,人才能夠出頭,能夠發揮,他講的話、他下的命令,就會被徹底執行,人民都感受到他施政的成果,享受到他的遠見所帶來的幸福,公務員被管得緊,但相對也得到尊嚴和成就感。要是沒有他,剛才講的趙耀東與李國鼎,可能已經埋沒了,當然,如是這樣,今天也不會有中鋼和台積電。 總結台灣十六年來衰敗的主因,就是管理問題。 以前我剛到省府,就發生過這種事,我把地方需求帶回來要求省府執行,過了幾個月,地方反映說怎麼什麼都沒看到,一查,省府廳處說他已經發文啦!那文到了那裡了?不知道,不是我的事啊!那時我們才知道官僚體系的可怕。所以改變一套作法,要求所有交辦事項統統列管,一直到陳情人簽字才准解除列管,各單位統統給我盯好進度,做到人民要求,且專業上可以做到的標準。 正因為我們的中央政府運作中,有太多的政治考量與謀略,卻只有太少的現代管理觀念,才會讓上面的政策變成口號,下面的痛苦無法上達,政府不再是人民的服務者,而是高高在上的命令者,甚至是人民痛苦的來源。台灣企業界的觀念與技術,領先大陸約十年到二十年,政府中也不乏有管理專才的人士,問題是這些管理專長沒有與政治掛勾,沒有融合出一條路線,沒有凝結成一套價值與一套方法、沒有落實在法律與績效考核之中,所以,我們政府現在的效能,連交通部長都覺得不如大陸。 正因為管理上的缺失與疏忽,我們的政府、我們的政黨,沒有與黑金切斷聯繫;我們的政策,可以左搖右擺,甚至自相殘殺,體委會在這邊力邀民營企業贊助體育,國營事業卻同時猛砍旗下歷史悠久的體育團隊;這邊勞委會在搶救失業,那邊環保署卻在創造的大量失業;我們的執政團隊,拔除掉國營事業中公認的優秀經理人,換上一群自己人。 要改變政府的管理模式,必須從下面五件事著手: 一、數據核實:「不能從數字上管理」,是黃仁宇先生研究中國歷史上官僚結構發現的通病,也是各朝衰亡的主因。中央要求看到農業改良的生產成果,我們就報一個五百斤的大西瓜讓你發號外,這雖是中共大躍進時期的笑話,類似事件卻真實的在我們的政治體系中發生,當年主計處曾經宣傳中央政府預算已達平衡,結果是只有中央一級政府平衡,其他省、縣市、鄉鎮都負債累累,便是一例。沒有確實的統計數據,沒有清楚的訊息來源,沒有公平冷靜的對數字的研析,再有能力的領導者,也做不出英明的決斷。數字會說話沒錯,但如果任由官員操縱數字,數字可也是會說謊的。所以糾出行政單位謊報數字的行為,養成大家以數據為依據的決策習慣,是改革的第一步。 二、實事求是:這是中鋼的傳統精神,在這種精神下,長官與部屬是可以辯論的,做錯事是沒有理由的,官大不一定學問大,實證考察才是最重要的管理工具。做得好就留、就培養、就升遷,做不好自己看著辦,所有的人情、關說,都必須排除在決策思考之外。只有當政府裡裡外外都說實話,好就好,不好就不好,絕不討好任何人的時候,民眾才會恢復對政府的信心。 三、成效聯結績效,徹底追蹤管考:就像前面講的,我們要求的是「Done」,而不只是「Do」。當健保黑洞與弊端一大堆的時候,健保局員工就沒有資格領4.6個月的年終獎金,更沒有資格談健保漲價,他們收費的對象,可能已經連續兩年發不出年終獎金了,政府官員憑什麼有特殊待遇?不論政務官與事務官,必須逐級訂出計劃與目標,沒達成的,不論任何理由,就必須被追究。只有將成效與績效聯結,掌握時效完成施政,才能發揮真正的效益,才能逼使每個政府官員面對民眾,確實解決人民的問題,而不是不斷提出一些漂亮的口號。 四、找對的人,做對的事,而不只是把事情做對:什麼叫對的人?就是實事求是,有經營績效與能力的人,有策略性眼光與規劃能力的人,我們必須把這些人才集結起來,放對位子,公而忘私,為國家做事,而不是一心一意用自己的人,去掌控各種資源。經國先生時代,幕僚是很可憐的,所有事情必須做得一板一眼,完美無缺,而且只要被抓到一次在外招搖撞騙,就永不敘用。政府不應該是個不點不亮,甚至點了還不亮的蠟燭,而應是個能主動為大家照路的燈塔。 五、價值領導:就是所謂的MBV(Management by Value),領導者必須樹立一套價值體系與核心信念,形成組織文化,然後才能統一目標,制定配套的政策原則、行動策略、與操作準則,如此大家的行動才會有明確方向,將力量用於工作,而不是組織內的內耗。我們在省府,便曾使整個官僚體系,以解決民眾問題的能力自豪,大家見了面,比的是上次打通那條路要三天,可是我做到兩天就打通,而不是誰升官誰發財。在這裡,我要幫我們的公務員講幾句話,我們的公務人員都經過國家考試進來,有固定培養與訓練過程,他們的能力、韌性、潛能都有相當水準,所以他們工作績效的差別,在於領導而不在他們本身,如果有好的領導,有清楚的目標,人放對了位置,而且目標、策略、執行、管考四者能夠連結,他們能夠發揮的力量將不容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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