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六O年代的農村社會,仍然存在著濃濃的鄉下風味,說來有一
點點落後當中,卻蘊藏著淳樸的味道。
由於農事繁忙,以及作息隨著節氣與時令依序更迭,所以衍生出傳
統的鄉村特有習俗,好比每年冬季歲末年初之際,在各個部落與村
莊,大多會舉行酬神拜拜等廟會活動。
傳統廟會活動中,聘請布袋戲團或是歌仔戲團,在廟埕演出古代各
種忠孝節義的故事,農村裡這樣的風俗習慣,為那個年代孩子們,
累積不少令人懷念的美好記憶。
「舅媽總把我喜歡看布袋戲的嗜好,稱作『扛戲棚板』,意思就是
迷布袋戲到極點,每次都會看到最後結局才甘心回家。」
在我的部落格裡,記載著我的童年往事,其中有一大部分的回憶,
和廟會的布袋戲有關。
那樣淳樸和容易滿足的年代,卻隨著環境變遷,與時代進步而改變,
在某一方面,是人們不再沉迷單調,而且一成不變的戲劇演出。
另外一方面,則是五光十色的現代化劇團,取代傳統戲曲,加上電
視與電影等多媒體之發展極為迅速,所以新新人類對於古老傳統習
俗,已經認為那是老掉牙的陳年往事了。
然而《傳統民俗》雖然不盡然是美好的文化寶藏,可是卻仍然有其
精緻與堅持的一面,而且生活本身就與文化相結合,人們把兩者和
諧的融合在一起,彷彿就和吃飯、睡覺一樣都是極其自然的事。
可是最怕的就是在傳統文化流失之後,接踵而來的新作風,卻不具
有優雅質感與內涵,讓某些地方風俗,成為醜陋不堪的次等習慣,
甚至連《藝術》的邊邊都搆不上。
最近有一個機會,就親眼目睹這樣的風情,讓人在內心為了此種《鄉
野傳奇》感到難過之餘,竟然興起懷念古早味,以及淳樸與美好記
憶的心情。
鄉內有一小村莊,土名叫作《三十張犁》,據說原本只有三十戶人
家在此開墾,早年農家養牛耕田是很平常的事,後來的人把一副牛
犁,代表一戶人家,人們口耳相傳之後,便以三十張犁當作村落名
字。
不過三十張犁發展近百年之後,已經脫胎換骨,成為農工商摻雜的
村莊,好比村子裡除了務農的人家之外,在村子入口產業道路旁,
就有一家頗具規模的木器加工廠。
那家木器加工廠,在祖師爺《魯班公》生日當天,援例準備豐富菜
餚拜祖師爺之外,並且特地邀請上、下游廠商、地方首長、民意代
表以及村民吃飯,宴席大約五十多桌,就擺在工廠內。
主人家在地方上稍有名氣,所以宴客時間一到,但見賓客三五成群,
紛紛來到喜氣洋洋的會場,工作人員甚至燃放起五彩繽紛的高空焰
火,遠遠的在鄰近村莊,也可以看到美麗的夜空,一時之間把鄉下
的夜空,妝點得璀璨無比而且熱鬧非凡。
宴會場所照例聘請康樂隊演出,那是在廣場前方空地,以大型電子
琴花車展開所佈置的舞台,閃爍耀眼的燈光,隨著嘈雜音樂,灑在
會場每一個角落。
而台上有一位聲音高亢,穿著清涼的女主持人,伴隨著女歌者擺臀
扭腰的表演,早已把場子氣氛炒得沸沸揚揚,當然歌者的服裝,比
主持人更省布料,台上演唱、台下賓客相互寒暄,以及主人笑容滿
面的招呼,為一年一度的祖師爺慶生晚會拉開序幕。
節目表演中間,並穿插主人與來賓先後上台致詞程序,在主人以歡
迎光臨、蓬蓽生輝表示歡迎,以及賓客祝福主人家《鴻圖大展》與
《事業興隆》等客套禮儀之後,舞台上的表演者,更是賣力演出,
接連唱了好幾首極為鄉土味道,且讓人琅琅上口的曲子,然後在燈
光矇矓閃爍之際,有一位女舞者從舞台上走下台來。
精采的節目此刻達到高潮,女舞者身上,除了披著透明白紗之外,
裡面光溜溜的完全讓人一覽無遺,而舞台上的另外一位歌者,則隨
著以極盡挑逗之言語而起鬨,她一邊舞動著姣好的身材,一邊逐桌
向賓客敬酒。
在敬酒的同時,女舞者附和一些來賓之喝采與鼓動,乃掀開身上僅
有的白紗,用最原始的方式,在滿臉皺紋的老伯伯身上磨蹭,此刻
來不及反應的老阿伯,其臉上之表情,似乎摻雜著尷尬與豔福不淺
的樣子,一雙挾著佳餚的筷子,顯然也不知所措掛在那邊。
舞者逐桌敬酒,引起一桌又一桌的驚奇與騷動,已經敬過酒的桌次
賓客們,不是低頭猛吃菜餚避免尷尬,就是有意無意的轉身,目送
女郎飄忽的倩影;而還沒有敬酒的那些客人,舉動大致與敬過酒的
客人類似,只是《目送》的眼光改為《目迎》。
賓客當中的地方首長,是一位幹練的女性,當女舞者開始逐桌敬酒
之際,她便很有技巧的邀集議員、村長和地方人士,起身從另外一
邊向賓客敬酒致意,也許女首長也了解鄉土風情的緣故,所以用另
外一種技巧,迴避舞者迎面而來,並且藉以避免不期而遇,因而發
生超級尷尬的場面。
三十張犁的夜幕,隨著熱舞與酒酣耳熱的吆喝聲逐漸低垂,晚會節
目,顯然比一般喜慶時間還要長。
可能是主人特別盛情安排之故,而且外燴師傅,也很識趣的放慢出
菜節奏,讓賓客可以盡情享受晚風徐來的鄉土野宴,所以一些比較
細膩的賓客用餐之餘,也許感受到鄉土外燴菜餚,總間雜著一些《鹹
濕味》。
至於舞臺上舞者的節目表演,在《越夜越美麗》的驅使之下,彷彿
是脫韁野馬一般的更加放縱,不僅讓美麗傳說,與現實糾葛在月娘
普照的村子裡,而且喧嚷不停的行酒令,混在時而高亢、時而浪漫
的樂曲當中,顯現出風味十足,又粗俗不堪的氣氛。
當然一些酒品不是很好的客人,在幾杯黃湯下肚之後,更是興奮異
常,不但侃侃而談,當年如何神勇的往事之外,聲嘶力竭的嘈雜聲
音,更是一個比一個還要吵。
尤有甚者,有一個既白目而且有意借酒裝瘋的年輕人,竟然趁著舞
者逐桌敬酒之際,伸出骯髒的鹹濕手,有意無意的偷摸女孩子一把!
這種《悖離江湖規矩》的舉動真是不得了,不但引起舞孃與客人之
間,極度不愉快的紛爭,除了要那位醉漢痞子道歉之外,最後還得
主人出面,多賞些紅包替舞者壓壓驚,才順利化解一處即發的火爆
場面。
不過小瑕疵並不影響到其他賓客的興致,大家還是盡情歡樂,享用
難得放縱之夜。
最後三十張犁的夜晚,終究得曲終人散,好像是賓主盡歡的晚宴,
在月娘高掛的農村劃下句點。
然而存在人們心中,淳樸的鄉野記憶,卻在時空錯置之下,被抹上
一絲《黃色慾望》濃厚之氣息,而曾經存在於人們記憶深處的鄉土
風情,此刻卻伴隨著酒酣耳熱,和複雜的心情,在三十張犁,既純
樸又讓人無法釋懷的夜晚之中,悄然而搖曳和擺盪。
《鄉情與文化》就好像是被嚴重撕裂殆盡的脆弱風箏,隨著皎潔明
月的夜晚,讓清風飛逝而終於消失無踨。
後記:據說此項特別節目每年仍然循例上演著!
(更生日報副刊/97.0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