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张小花告诉妈妈：“我梦见自己变成了鱼，沙丁鱼！”张小花指了指床头上的沙丁鱼罐头。所有的沙丁鱼都挤在一个封闭的鱼罐头里，它们紧紧贴在玻璃上，身体像纸片一样压得扁扁的，连眼睛都无法转动，只能死死瞪着外面的世界。它们已经死了，死得亲密无间。

      清河乡和长青乡合并成一个乡。原来在清河乡上学的张小花要坐校车到长青乡的学校上学。校车司机是村里跑长途的二奎。他干了几年长途运输，拉猪到内蒙卖。有次因为超载翻了车，赔了本钱。他经常抱怨——路卡那么多，过桥就收费，老子不多拉快跑能挣啥啊！老子命大，翻车也只摔死几头猪。猪怎么不是死？满满一车猪上挤下压臭气哄哄，不翻车到地方也没几个能活的，人家要的是猪肉不是活猪，算个啥！

      校车是个很旧的依维柯，满载能装十个人。学校的校长是二奎的姐夫，校长说你多跑几趟学校给你油钱。二奎才没那么傻，他让孩子们互相拥抱，这样节省空间，一趟车就能全拉走。四十多个孩子挤在依维柯里让二奎想起了自己曾拉过的那些臭哄哄的猪。

      二奎每天走完两趟车就闲得无聊，无聊的时候他就去赌钱，赌本就是学校多给的油补，还有车辆的维修费。一年下来二奎觉得比跑长途舒服多了，既不用贪黑也不用起早。但是二奎每次都是睡眼惺忪地开车，因为他几乎夜夜都赌到天亮，开车的时候眼前还是滚动的骰子。

      十岁的张小花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用“像……一样”造句，比如我们像花一样生活在幸福的今天。

      张小花站起来就说，我们像沙丁鱼一样生活在罐头里

。

      老师很生气，因为这不是他想要的回答。张小花不知道老师要什么样的回答，可是她看得出来老师很生气。她想，如果老师明天再问她，她一定要有一个让老师满意的回答。

      二奎今天的手气很臭，臭得让他想起满车的猪粪，那次跑长途，因为客户要得急迫，二奎一狠心把两车的货合到一车里，那些猪们挤得屎尿横流，结果因为严重超载，失去了平衡，二奎发现不好，及早跳了车，捡回一条命。很奇怪，好久都不跑长途了，怎么今天满脑子都是臭哄哄的猪？二奎今天输得很惨，把刚领来的修车钱也输光了，他早就发现刹车有时候不是很灵，好在村里车辆不多，路况他也很熟悉，闭着眼也不会撞车。

      早晨的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这样的天气让二奎想起了当年翻车的天气。那天也下着雨。下雨天总让人不开心，二奎想赶快办完事好好睡一觉，忘记昨晚的晦气，这一觉他要睡个透。

      张小花早晨醒来就告诉妈妈。妈妈，我们不是沙丁鱼，不是生活在罐头里，我们是花朵，我们像天使一样生活在天堂里！老师听了一定高兴！

       长青乡唯一的一座石头桥因为昨夜的雨坍塌了。校车只好绕道挤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二奎把四十个孩子塞进车里，张小花的脸贴在玻璃窗上，外面的雨仿佛就在她的小脸上流淌，她甚至想用舌头穿越玻璃去接外面的雨水。外面除了雨什么也看不到，她脑子里只想着今天要让老师表扬她，那是她想了整夜的句子——我们像天使一样生活在天堂里。就在这时，一个剧烈的震动，让张小花感觉一下子头朝下脚朝上颠倒了，有什么东西割裂了她的身体，尖锐的痛楚过后，她的意识变得朦胧……

      二奎被眼前的雨搅混了大脑，当他透过雨帘发现一辆货车向他直冲过来的时候，脚一下踩了个空，他想起来，刹车坏了！他拼命打着方向盘，可满车的孩子压得车轮跑偏，接着二奎就看见了一群猪挤进了他的脑袋，那个臭哄哄的气味是他闻到的最后的气味。

      校车变成了灵车。一群失去孩子的家长在猪肉堆里看见孩子们沙丁鱼般的眼睛。报纸不久用黑字报道了这一场交通事故，因为天气的原因，一个长途贩运生猪的货车失控撞翻了送孩子们的校车，货车司机已经被捕，家长们情绪稳定，有关领导参与了救助全过程并到医院鼓励伤者好好学习天天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