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軍一位關禁閉的士官，疑因管教不當致死。對此，國防部的第一反應竟是：暫停所有禁閉室的使用，直到真相釐清為止。

這種鋸箭頭式的做法，向來為國軍將佐升官之道的制式反應，無足為怪。可是，如果我們還仰賴我們的國防軍保家衛國，這樣「凡是死了人，就該被廢止」的作為，只會害了國軍。三十二度以上不出操，這是一例；女兵可以洗熱水澡，又是另外一例。

我知道我接下來要講的話，跟之前主張廢死的文字一樣，很多人又會批評：反正虐死的被操的不是你家的孩子，你才可以這麼從容地說三道四。

但因自身是軍人家庭出身的子弟，也因著興趣的緣故，讀了不少軍事史。有些事情，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軍隊，是一個暴力的組合，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殺人。有戰爭時殺敵，沒有敵人可殺的時候，如何維持承平時代軍隊的尚武精神與紀律風紀，便成了管理者第一號的頭痛問題。

所以它會默許某種程度的內部暴力存在。學長教訓學弟，老兵管教新兵。內部暴力，變成抒發情緒的管道；內部暴力，養成使用暴力的習慣；而不合理的管教與暴力，往往被用來養成「服從命令」的本能，與「團隊精神」的默契。

還有另一句冒天下之大不諱的話：民主原則並不適用於軍隊。這一點由舉世軍隊皆無工會的設置可見一斑。當有人必須要上前用胸膛抵擋子彈的時候，我不能用「主席，權宜問題」的方式表達異議。

這也是一種弔詭的情形：軍隊的不民主保障了民主制度。四十萬擁槍的武裝人員，如果都能根據自己的自由意志行事，那會是一場大災難。服從命令的紀律，確保了文人的國防部長與行政院長，能如臂使指地指揮國防軍，確保「黨指揮槍」。

軍隊不是戰鬥營，不要奢望愛的教育。軍教片裡充滿愛心的主官，循循善誘的學長，公平合理的待遇，都只是演出來的樣板─當然，百中遇一的情形也還是有的。

可我們這些二十年前就嘗過箇中甘苦的老鳥，卻知道更多的情形是：師心自用只想高升的主官，蠢笨如豬卻又殘酷無情的學長，以及在利益交換與群體意志下的組織行為與人性扭曲。

從來中華武聖岳飛的治軍成績─「撼山易，撼岳家軍難」，傳為千古美談。他的部下本來大都是「四方亡命、樂縱、嗜殺之徒」，所以岳飛的治軍哲學是「有功者重賞，無功者峻罰」。有兵士取民麻一縷，則立斬不赦；全軍甚至到了殺馬剪髮，賣妻鬻子的境地，也還軍心不亂，不敢搶掠。這是「嚴」的岳家軍。

但他也有人性化的一面。有一回，他看見麾下的提轄官鞭打軍士，就立刻制止，說：「且教訓之，勿輕笞辱也。」這是「嚴而不酷」的岳家軍。這樣帶出來的部隊才會「凍殺不拆屋，餓殺不打虜」。

我們要消除的，是不必要的霸凌─欺凌弱者不是武德。嚴把體檢的關卡，剔除生理心理不適合當兵的人─這只有在全募兵制下才有望實現。還有，健全政戰申訴制度，這都是可以做的事情。

只是不要奢望軍隊會變成溫馨的家庭或學校。暴力本來就是軍隊的本質，我們要做的，是使暴力透明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