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她低低地哼著這首人人耳熟能詳的驪歌。

「怎麼囉，又傷感起來？貴部門又要送走誰了？」他路過聽到，存心開個玩笑。

「沒有，只是覺得它的意境很美。離人的心情都在其中了：荒悽的古道，連天的衰草，白日將盡未盡之時，耳中又聽到蒼涼的笛聲。各種難過的要素都全了，沒有離愁也難！」

他深有同感。今宵一別，人面桃花，天涯海角，知交零落，再見的想望豈會隨便儻來唾手？所以才要沽一壺濁酒，現在得醉便醉，明日愁來那是明日的事了。能做出這樣的詞的人，胸中丘壑也是不同凡響的吧？

「這首歌的作者是民初的藝術家李叔同，他後來看破紅塵，出家當了和尚，法號『弘一大師』。」他想起來跟她說。「歷盡了世間繁華，一個有大智慧的人，最後選擇斬斷一切情絲牽扯；這種人生的大起大落，可不是每個人都做得來的啊！」

他想，大師的臨終遺作尤其耐人尋味：總共八句詩，其中前二句就是「君子之交，其淡如水」。這和尚也怪，人間情義為什麼要淡得像水？情意綢繆，如膠似漆，不是所有關係的最高境界嗎？可古聖先賢無一不主張淡漠處之，甚麼「上善若水」，又有「水善利萬物而不爭」，似乎中間有些偉大得不得了的道理。

        怕是他們早就看透了這世間的無常了吧，他想。心愛的皮相血肉，終會化為骷髗；堅持的主義原則，明天就成雲煙。大塊洪爐，何物不成寒灰？愛得愈深，傷得愈重，痛得愈久。能越早脫出這個塵劫，就越能享受心如止水，不瞋不怨的大喜樂。怎麼，我簡直就像個斯多葛派的哲人了？他苦笑著。

還好艾瑞克這個犬儒熟男把他拉回現實：「所以這就是辦公室戀情可愛的地方，它像水，不貴，在身邊，一探頭就拿的到，可也只能滿足你最基本的需求：解渴。」

「甚麼跟什麼？你幹嘛跟辦公室戀情扯上關係？」果然這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投石沖開水底天」般激起一片漣漪。

有道理呢，他想。通常辦公室裡的感情像是無線電視台的作業程序：對空發射電波，反正百里之外有心接收的人自然會懂；講講葷笑話，開開小玩笑，點到為止，既解了婚姻平淡的渴，也不傷及這契約的根本基礎─對彼此肉體的忠實。

所以辦公室戀情只能像水；像酒的話，會醉；像牛奶的話，容易脹氣；如果像湯，喝多了會鹹；如果是藥，不對症的話會有大麻煩。

        「我記起來一個有趣的研究。」艾瑞克想沖淡一點八卦的氣氛。「1970年代在美國有一項針對小藍鷺的鳥類行為研究，花心的雄鳥為了降低自己戴綠帽的風險，就算出門打野食，也只覬覦鄰家少婦；這個算計在於對象就在旁邊，唾手可得，同時也方便隨時回家探望，免得自己老婆遭人勾引。」

        哇，原來人鳥之間，除了都是二條腿，共通性很高嘛，他想。可是…如果有人久了不過癮，想升級到有線電視的服務呢？嗯，那就要記得，如果不喝水而喝含糖的飲料，喝完之後刷牙要刷乾淨些。

午餐時間結束了，同事們紛做鳥獸散。他聽到她邊走邊跟愛蜜麗說：「上禮拜五帶我那小子去兒童牙科定期檢查，結果新的蛀牙沒有，醫生倒是懷疑他可能有胃食道逆流的問題：因為牙齒有輕微酸蝕的跡象。他終於知道媽媽跟他說不要吃消夜是為他好了。他還跟我說：「我要和親愛的凱蒂阿姨說：『我以後都不要再吃消夜了，要聽媽媽的話，肚子餓也只能喝水。』」

        「肚子餓了就喝水」，這句話其實禪意很高，頗似「吃飯時吃飯，睡覺時睡覺」的境界。他想，OK，同樣的邏輯，若有七年之癢，抓抓就是，不用花大力氣換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