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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3/18 16:20:39瀏覽1211|回應3|推薦13 | |
「昨天她們又幹掉二個,而且用的是最決絕的方法─通知你,給你信封,叫你馬上走人,連關電腦的時間都沒有。」 聽著身邊這樣的低語對話,他已經有些麻木了。畢竟,海嘯之下,每個人都只能看顧眼下的這一方天空;不,這天空何時風雲變色也沒個準。日頭赤炎炎,目前的氣候準度超像中央氣象局的預測播報:衛星雲系與大氣壓力圖下,隱藏的狂飆充分展現物理學上的「測不準定理」。 恐怕只有佛陀能做到無縈於心的「不可說」、「不可知」吧。身邊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曾經一齊笑過鬧過,吃過零食賭過氣的同事,就這麼突然消失。尷尬地是又沒有任何的官方消息。而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言談中盡量避免提到這個人,彷彿她不曾存在生息過。他想起電影「雙面翻譯」(Interpreter) 裡的妮可基嫚,在她生長的地方,提起死人的姓名是個禁忌;每當有人不小心違規,所有的人會「噓」地提醒他。這樣小心的用意在於:不提起這個人,會幫助還在世的人比較快忘記失去親人的苦痛。 真的嗎?這樣就能比較不難過嗎?他想。古羅馬有一種「記錄抹煞刑」,凡是被元老院宣告處以此刑的人,跟他有關的記錄都得被銷毀,塑像、文字、他所用過的文具器物,都無一倖免地灰飛煙滅。就真還有幾個勤懇認真的皇帝幾乎湮沒在史冊當中。還好,當時有把皇帝頭像鑄在銅錢上的習慣;靠著這愛財的天性,後世才能大致拼湊出真相來。 她剛開完會,臉色未霽的走回座位。「還好麼?」他問。 「沒事,只是跟老闆交換了一些對人事不同的看法。」他想把氣氛弄熱一些。「算算一天之中你跟她相處的時間還真不少,有時候 back to back 得開─哪有這麼多話好講?不過,我倒是滿羨慕你老闆,至少她想跟你講話的時候,你沒甚麼理由拒絕,我嫉妒她!」 她笑笑,像是自己在跟自己講話:「中午了,可是沒甚麼食慾,也打不起精神約人吃飯。」曾幾何時,這種社交懶散的症狀擴散地這麼嚴重?當初組織調整的消息漸次出籠時,辦公室裡曾有一陣病態的「午餐宴會」的討論熱潮:這次是這個部門,下一季是那個處室;某某某會是XXX的新老闆,而你我他都拿的到多少錢云云。 現在,我們就像感官受了媒體過度刺激而疲乏的病人,一般的消失已經激動不了我們的情緒了。我們需要點更活色生香、更腥羶、更八卦的故事。當然,我們在談論這些人事物的時候,都會用「我現在講的是我一個在其他公司上班的朋友的故事」做為開頭與結尾。他們竟叫這款冷酷做「專業」,他想笑。 她頓了一下。「昨天是我幫那個小女生收的東西。感覺很奇妙,我好像從來沒有這麼認識她過。你知道,人的話語和表情或許能隱藏情緒,但是東西很難。這是收藏名人物品的樂趣─你真的可以從他用的日常器物裡,拼湊出一個人的七情六欲來。」 「像是她的牆上掛了Hello Kitty 的吊飾、王力宏的劇照,還有全家人一起出遊,在三仙台前面照的全家福。我想她該是個喜歡卡通、對青春愛情有著綺夢,同時戀慕媽媽、戀家的人。她的立可白瓶口很髒,桌上還有一大堆用了一半的原子筆,過年前和我們一起去的小吃店名片還散落在鍵盤前。我想,她該是個粗心、常常小錯不斷的小迷糊。」 「當我的手最後拂過哪已經收乾淨、恢復蒼白的桌面時,我竟然想到了那部叫做『送行者』的電影─我好像在替某人進行最後的儀式一般!」她想了一下,「如果我也有那一天,我希望是個是珍惜我的人來做這件事。」就像本木雅弘,溫潤的手,細膩的心,尊嚴地拂拭,每做一個步驟,都想想已經離開的人的音容笑語;每放一件東西進紙箱時,都撫觸感覺先走的人的手澤。如果不能對我溫柔,請對我曾經存在的空間溫柔,珍惜我的氣息,不要讓我有白白來這一遭的感覺。 他語塞。「我希望我的送行者至少為我皺皺眉頭:『應為我,翠眉聚』。」 真的離那個金融業的烏托邦很遠了呢,他想。曾經這是一個這麼講究布爾喬亞的的寬容與尊嚴的產業,曾經它讓每個人都相信這就是夢中的桃花源:只要好好幹就能安身立命;朋友長官同業儕僚,我們社交圈、全副的身心靈都寄託在這完美的工作上。現在,我們大概都快忘了「原鄉」是甚麼模樣了。 他想起布萊斯‧桑德拉爾的詩「西伯利亞列車與法國小珍娜散文」: 「布萊斯,嘿,我們真的已經離開蒙馬特很遠了嗎?」 「很遠了,珍娜,你已經搭了七天,離蒙馬特已經老遠…」 七天,上帝創造一個世界的時間,一個世界的崩潰大概也只要這麼久。曾經我們以為我們的公司就是世界的中心,就像巴黎是世界的中心一般。中心,是個參考的地點,一個人要如何丈量距離,評鑑他所在的地方到底有多偏遠時,通常就用「與中心距離多遙遠」來衡量。地球上有哪個地點能像工作一樣,讓人在搭上失業的船離開它的時候,有愈來愈接近世界盡頭的感覺? 我要下錨,我還不想看到世界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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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工作職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