唸高職二年級的姪女，有天放學回家氣呼呼地跟我說，她在公車上撿到一個皮夾，裡頭有不少錢，於是她下車時，就趕緊交給公車司機，然後跟導師提起這件事，導師竟然跟她說：

「妳怎麼不拿去派出所呢？」

「為什麼要拿去派出所？」姪女問。

「妳拿去派出所，警察才會有紀錄啊，如果過半年沒人領，這錢包就是妳的了啊。」老師顯然想得很遠。

姪女馬上打槍導師：「妳是老師耶，妳怎麼這樣教我？」

我很好奇老師的反應。姪女說，老師楞了一下，沒再多說些什麼。

又有一次，姪女說，班上最近秩序不太好，導師很生氣，就罵全班：

「拜託你們，你們這樣亂七八糟，會害我考績變很爛耶！」

姪女不爽地跟我說：「原來她是擔心她的考績變爛？這干我們什麼事？」

每學年一開始，學校都會舉辦家長會，哥哥嫂嫂通常不會出席，我這姑姑就帶著湊熱鬧的心情「當家長」去了。

這位比我年輕約四、五歲的導師，力圖展現開明、不迂腐、和學生零距離的親和力，她笑臉盈盈、口沫橫飛地跟我們幾位家長說：

「學生跟我都很『麻吉』啦，『超』沒大沒小的，我也不會說跟他們用一種很嚴厲的方式互動啦，他們都常常吐槽我，我不會生氣，反正都是開玩笑ㄚ……。」

原來這位老師認為，沒大沒小等同於開明親和？

那次家長會前一天，姪女正好在過馬路時被計程車撞倒，腰椎有點受傷，我想跟導師報備一下，若有體育課之類的，恐怕需要休息幾天。這位導師在我尚未把話說完，馬上打斷說：

「妳（姪女）真的要小心啦，我上次也是被車撞，真的很危險耶，有些司機真的很誇張……所以我都跟他們講，過馬路一定要小心……妳自己（姪女）過馬路一定要小心啦……」

因為那時他們正在練啦啦舞，很多動作都會用到腰（啦啦舞的危險，又是另一個讓我瞠目的事件），我原來是想跟導師說，可能一兩周內，暫時讓姪女休息一下，免得腰傷得更厲害。結果被這老師啪啦啪啦地熱切分享他自己被撞的經驗，我根本不想再講話。

我生性反骨，從小對老師就充滿質疑，甚至也告過毆打同學的老師。老媽常語帶嘲諷我說：「哪個老師被妳讚美，那真是不知道修了幾輩子的福報！」因故，聽姪女說著她的導師種種言行，我當下總是會非常生氣：怎會有這種老師？

可是批評的同時，我也覺得對姪女感到抱歉。我怕她會困惑、也怕她受我影響，而讓老師更覺得頭痛，進而影響她在學校的人際互動。

我試著一再告訴姪女，畢竟這是妳的老師，姑姑的態度，很怕會讓妳以為妳不需要尊重老師，但我不是這意思，我只是就老師的言行和你討論。老師，不等於永遠是對的，就跟大人、跟我一樣，我們也會犯錯，妳對我們所說的，都要存疑。

「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者也」是否已不適用於現代？現在學校教育第一目標，都是力拚升學，「傳道」這種做人基本原則，似乎變得不值一提，所以可見的是，連師者的言行，都令人汗顏憂心；隨之而來很多光怪陸離的社會新聞、孩子的荒謬價值觀，根本不需意外。

老師告訴孩子，妳應該把錢包送去警局，期待半年後無人領回，就可以變成自己的。我想問老師：拾金不昧，是在講啥？

老師告訴孩子，請你們好好表現，不要影響我的考績。我也想問：妳是如何把一個個活繃亂跳的孩子，當成妳的個人事業在經營？

老師雖然沒有教孩子去壞事，也很認真要孩子努力升學作大事、做個有成就的人，但這些言行背後，不正透露著一種「投機取巧」的心態？當教育淪為算計態度的傳遞，即使不是直接殺人放火，但可想見的是：我們生活裡充斥著各種奸商、黑心商品、政客不負責的言論……等種種希望一步登天發財成功、而罔顧他人權益的自私心態。

兩年前，楊照寫了《如何做一個正直的人》，而且還分兩冊，當時心中偷笑：老人家啊，都什麼年代了，你用筆疾呼「做一個正直的人」，會有人理你嗎？我想，我錯了，這兩本書，我會去找來翻翻，然後送給那些忘了什麼叫做「正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