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想過，我們會有再見的一日。世界很小，小到在一個本該美好的夜晚，與Ｔ猝不及防地、狹路相逢。

與Ｐ的晚餐之約，一拖就拖到昨夜，她訂婚的前幾日。買完傢俱的她看來略顯疲憊。在見面之前，我甚至開始懷疑，十年來的交情，真抵不過一場婚禮？談笑間，一切誤會瓦解，好似終於結束了一場纏綿不醒的惡夢。

她出社會較早，今年夜校畢業。生活圈子、身處環境的不同，並不造成我們之間的疏離；始終可以相互理解共鳴，輕鬆談心。

沉浸在久別重逢的氛圍，我愉悅地啜飲冰沙。驀地，眼角餘光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心底大感不妙，暗自看著那人在隔了兩桌，與我相對的位置落坐。深夜帶著陌生女子出現在河畔的咖啡館，看來，他仍如當年那般，不甘寂寞。

我確定，那是Ｔ。低下頭，我專注於面前的冰品；他自身旁局促走過的跫音無限地放大，他早發現了我的存在。

兩年前的夏季，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咖啡館；礙於身分，那夜我勉強與Ｔ、Ｂ同行。Ｔ的自我中心，不允許拂逆他的意見發聲；就這一層意義上來看，與近日糾纏不清的老闆倒是同樣心態－－不允許別人拒絕，他高高在上的、善意的恩惠。

這面相似的落地窗邊，他與Ｂ默契十足地談笑自若，我只是偶爾輕聲應和，坐立難安。（Ｔ對我不願敞開心房的禮貌性應和，向來感到不滿；卻只會在背後將不滿遷怒到學生身上。每回聽學生說起他的行徑，我只感到滿腹無奈與悲哀。）猶記得，我點了杯焦糖瑪其朵；應該是幸福的味道，卻因對坐的人而走味失調。結帳時，Ｔ自以為幽默地抱怨，我點了最貴的咖啡。

當年發生的，由Ｔ而起、折磨了我半年的那些不堪往事，早埋在心底深處；若非昨日的重逢，這輩子壓根兒不會再憶及起他、憶起那個無恥的偽君子。

一股腦傾洩而出的，是慘澹年少的鬱結心事。曾經我以為我能做到的，其實都只是未完成；曾經以為拋不掉的，隨著時光的流逝，早被沖到時間的下游不復記憶。昨夜的不期而遇，冥冥中似乎代表了什麼；心亂成一團，卻不願意追根究柢想個分明。記憶中一抹髒污似的影子，沒有重新釐清的必要。唯一慶幸的是，Ｐ沒有覺察我糾結著的不安因子。

Ｔ曾對Ｆ說，我和他是兩條平行線，難有交會。當年的我笑著對Ｆ道，錯了，我們根本是兩條歪斜線，處於不同的空間。

昨日的重逢，或許就是一種不同時空的，歪斜的交錯。

Sep.15 夜